當晚,蘇辭安就動身前往那片老舊裏弄。


    月色如水,裏弄裏的小巷仿佛長蛇蜿蜒。為了掩人耳目,她借了灰色鬥篷,戴了頂破舊的帽子。


    深夜中一個身材削瘦的流浪者形象並不引人注意。可她心如擂鼓,因即將接近父親死因的真相而熱血沸騰,又因可能要麵對暗藏的殺機而有些緊張。


    穿過幾條石板鋪就的狹窄過道,又經過兩三處破敗的門洞後,她忽然覺得腳邊有東西輕輕蹭了一下。


    她低頭望去,竟是一隻胖胖的狸花貓。


    月色下,狸花貓一雙眼睛宛若兩點幽光。


    它朝她“喵”了一聲,像是示意她往前,又像是發出友善的問候。


    蘇辭安記起,父親生前也曾養過一隻狸花貓,那貓聽說是流浪時被救下,也是在夜色中伴著她度過許多難眠的時刻。


    此情此景令她心頭微酸,她輕撫了撫貓背,貓兒卻迅速竄向黑暗深處,迅速消失了蹤跡。


    轉過最後一個巷口時,蘇辭安看見前方老宅微弱的燈火。


    那幢老宅其實早已年久失修,朱漆剝落的門板上還殘留著模糊不清的對聯。


    宅院門口靜悄悄的,似乎隻有夜風刮過樹枝的颯颯聲,和若有若無的燭光在半掩的窗下搖動。


    若不是“曙光”提供線索,誰會想到這裏或許住著早川英子?她小心地繞到後院,借著一道破損牆垣翻進院內。


    後院荒草叢生,幾乎沒人打理。正房的後窗半開著,透出昏暗的光。蘇辭安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盡量不讓落葉與腳底發出聲響。


    透過縫隙,她看到一個身影盤膝坐在地板上,一身淺色和服,烏發在腦後簡單挽起。借著那微弱燭光,確是早川英子無疑。


    她屏住唿吸,凝神觀察英子的動靜。隻見英子微微側身,似乎在低聲對旁邊的人說什麽。那人側影模糊,一身黑色洋裝,看似是個年長的婦人。


    兩人言語低沉,聽不真切,但隱約夾雜著日語中的“諜報”“任務”“巢穴”等詞。


    這些字眼讓蘇辭安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早川兄妹絕不隻是一對孤立的殺手,他們和日本方麵必然有著緊密而隱秘的聯係。


    正當她心中翻湧之時,腳下忽然傳來“哢噠”一聲細響。她猛地低頭,原是踩到了枯枝。


    一聲脆響劃破夜色,隨即屋內燭光晃動,英子霍然迴頭。


    蘇辭安一驚,連忙貼靠著牆壁屏氣凝神。透過窗戶縫隙,她能清晰看見英子那雙冷冽的眼睛在黑暗裏巡視,恨不得穿透夜色。


    良久,屋裏又恢複了平靜,但那股戒備的寒意卻絲毫未減。


    蘇辭安一路疾走,直到離那老宅足有數條街,才停下來歇息。


    此時她的額角沁出細汗,心口尚在劇烈起伏。一想到方才差點就被英子發現,她的後背便一陣發寒。


    這一趟沒有白來——她親眼見到早川英子確實藏匿在那處老宅,還有一個來路不明的婦人陪同。


    更重要的是,從他們的談話中,顯然正在策劃一場更為陰險的大動作。


    迴到居所後,她將所見所聞整理成報告,並在深夜裏用暗號撰寫了一封信,托“曙光”想方設法帶到上海交通站的核心負責人手中。


    她想,若地下黨能夠掌握更多早川兄妹的動向,不但可以幫她複仇,也能阻止他們在上海繼續殺害無辜之人。


    然而,蘇辭安並不滿足於僅僅向“曙光”傳遞情報。報仇之心在胸口灼燒,她想親自布下一個局,引誘早川兄妹現身,為父親報仇。


    父親臨終前留下的一些資料與線人名單,也許就是關鍵。她仔細翻閱父親的舊檔案,發現父親曾與一名叫江巡的碼頭線人保持秘密往來。


    父親生前曾留言道:“若有意外,當聯係江巡,他可當暗槳,助一臂之力。”


    如今想起這句話,不由令她心頭一動,或許現在正是使用這“暗槳”的時機。


    次日傍晚,她前往法租界近黃浦江的碼頭區,想碰碰運氣。卸貨的工人多已收工,碼頭漸漸冷清。


    蘇辭安在舊倉庫附近徘徊,直到見到一個穿舊棉襖、背小包裹的男人靠在牆邊抽煙。


    那人眉眼深刻,看起來五十多歲,神態既警覺又疲憊。


    她上前以父親留下的暗語試探:“有船嗎?我想本月十五出海。”


    那男人聞言,猛地抬頭,眼神掠過一絲驚異。


    “十五沒有船,但是初一有,小姐是自己一個人呢?還是全家出海?”他低聲道,似乎也在確認她的身份。


    “家人重病,我們是一家人一起。”


    “介紹人是......?”


    “蘇白梨。”


    暗號對上了!蘇辭安心頭一鬆,正要開口表明來意,那男人卻示意她不要聲張,帶著她鑽進倉庫角落的一間隱蔽小屋。


    “你就是蘇先生的女兒?”男人壓低聲音問道。


    待蘇辭安點頭,他微微歎氣,“聽說了你父親的事,我也很難過,他是個好人。若不是他,前些年我早就不在上海了。”


    說這話時,男人麵露複雜神情。略作停頓,他又謹慎地問:“你來找我,可有什麽打算?”


    蘇辭安將自己對早川兄妹的懷疑,以及那晚探查到的線索一五一十說了。


    江巡沉默片刻,開口道:“你父親生前曾提醒我,他正在跟蹤一個特別重要的人,可能會涉及到人身安全。


    你說的這個早川英子究竟為何而來,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許是來奪取機密的,或者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在你父親手中?要將知情者除去?”


    他顯然對於蘇重嵐的追蹤對象也並不了解,隻能憑空猜測。


    “我需要你幫我繼續追查早川英子的動向,”蘇辭安輕聲道,“你在碼頭認識的人多,魚龍混雜的地方,總能捕捉到一些風聲。隻要能掌握更多情報,我們就能設法布下陷阱,讓他們現出真身。”


    江巡點點頭:“可以。我手頭還有些人脈,也能和一些對日本人不滿的苦力、工人溝通。


    但你要小心,他們既然敢刺殺你父親,就絕不會心慈手軟。”


    蘇辭安苦笑了一聲,她現在早就把這條命豁出去了,既然沒人支持,那她就自己上。


    強龍也鬥不過地頭蛇,她就不信早川兄妹能一手遮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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