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孟遠川爭氣,他來奏章,聲稱從銀州到北涼間的行軍道已建成。銀州的兵馬晝夜即可趕赴北涼,這一戰將形成包圍之勢,殲滅齊國一向引以為傲的先鋒大軍。到時候,齊國將被趕退在多倫大沙漠以北,從此防守有了天然屏障,西北安矣。


    明和帝就停了早朝,一心一意等孟遠川的捷報。


    可西北的情況,比金都的天氣還令人鬱悶。


    行軍道倒是挖通了,但孟遠川卻並沒有勝利。從銀州準備增援的隊伍很難適應沙漠行軍,磁車的方向總是莫名其妙轉動。大軍行進到一半左右,發現才修好的路被一陣風過後就被埋得差不多。向導憑借著多年功力,好不容易將大軍帶到北涼,孟遠川的五萬兵馬已被北齊大敗。


    可以說,孟遠川這輩子吃過的敗仗裏,這一仗是最大的一次。他聲勢浩大,又是要錢,又是練兵,搞得好像是世紀之戰,隻是五萬先鋒才冒出頭就被打了個落花流水,剩下的兵馬退迴定西郡,都沒敢再出去。


    敗在氣候,敗在無知,敗在驕兵!——挖開沙漠去借道,真可算是開天辟地頭一遭!一夜之間,月離就被風沙埋了去,舉國消失。新挖的一條道路怎能搭上全部的希望!


    是他老了?還是他別有用心?——明和皇帝必須要找個信任的人替自己去探查一番。


    可誰能堪此大任?


    從前,他二哥李符被封西林王,與孟遠川龍虎相踞,保持了相對的和平。後來,西林王莫名失蹤,數年不見人影,這西北就成了孟遠川的西北。派去的巡察官員,要麽空手而歸,要麽死於非命,短短幾年,孟遠川叛國不忠、擁兵自重的流言如蜂湧入皇城,可證據卻一點沒有。


    朝中已經沒有另一位和西林王實力相當的皇親,而幾個皇子也都還沒有長大。外姓的王侯信不過,皇帝的心中總感覺少個人。


    難道隻剩下李嘉世麽?——嘉世不行。


    嘉世賢名初具,百官也早就拿他當太子爺對待。但畢竟父皇母親寵愛,絲毫沒有出疆入營的經驗。哪怕是去秋獵,明和皇帝都允許他與皇帝共用禦駕,金甲衛左右不離。


    也許明和皇帝愛子心切,寧願自己頭疼,不肯他染指其中。


    次日複了早朝,戰報的消息一經公布,兩派官員又吵得雞飛狗跳。李嘉世站出來,當著文武百官,又請命要去巡察西北。明和皇帝拂袖離去,留下李嘉世跪在地上,享受著他爹的兜頭冷水。


    在嘉世覺得,這是父親對他的不信任。


    他是中宮嫡長子,父母疼愛,弟妹尊重,這使他天然就生成一種寬宏的氣量。他站在朝堂上高談闊論,心中口中都是萬民百姓,都是仁德禮儀,僅僅是聽著他雄厚的聲音,就給人一種安穩感。


    但李嘉世也清楚知道,朝中有許多人不服他。他們暗地裏評價他仁懦有餘,慣會紙上談兵,那起子嘴毒的,說他是南楚的漂亮花瓶。


    李嘉世誌向遠大,他已經聽膩了歌功頌德,他幻想自己能真正做出一番業績來,叫那些俯首在地的臣子從心底裏敬他、愛他,而非臣服於他那與生俱來的嫡長子光環。


    朝堂上不行,李嘉世又來宮中纏。


    皇帝幹脆不見他。


    孟皇後聽說後,不得不趕來玄暉殿關切。看著自己的親大兒,孟皇後壓低聲音說道:“你舅舅坐鎮西北數年,多少風雨都安穩度過,哪裏需要你去。你也分明知道,你父親屬意你為太子,不過就是這一二年的事情。母親不是不讓你去,是不希望你這個時候去。”


    李嘉世眉宇間還交織著幾分少年氣,他說道:“母親疼兒,兒自然知道。隻是西北不定,父親憂心,兒怎能袖手旁觀?”


    齊國垂涎西北四郡多年,大戰小仗從未停息,西北的軍餉一向是國庫的重點開支。可今年暴雨下了半個月,中原的糧食勢必要做好應急的預算。除了這些,其他地方要錢的折子也是紛至遝來,皇帝的耳邊唱響了經濟的楚歌。


    孟皇後被噎了一口,轉過話頭又問:“你才大婚不久,你怎能撇下憐敷?”


    嘉世道:“憐敷名門之後,深明大義,自然不會因兒女私情而阻攔我。況且她有母親照顧,自然無妨。”


    母子倆說話的聲音也許大了些。明和皇帝拖著沉重的腳步,從內殿走了出來。他的睡袍在夕陽光輝下散發出一種混沌的金黃色,籠罩著他的身子愈加臃腫疲憊,顯露出與年齡不匹配的老態。


    “陛下!”孟皇後要扶著皇帝坐在龍椅上,但皇帝隻是順勢坐在了台階上。


    “請父親允許我為您分憂。”李嘉世趕上去,“為兒的怎能閑享父母的富貴,而不分擔父母的憂愁?兒願意成為父親的一匹戰馬,為父親馳騁疆土!”


    明和帝最怕嘉世說這樣偉大的話,讓人拒絕不得。


    他仿佛天生一根出淤泥而不染的玉蓮花,聖潔無私而又通透,讓人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可這是也是嘉世的缺點——在皇權的保護下,他可算天真無暇,若是出了關去,他簡直就是琉璃瓶子——遍身都是弱點,一碰就碎。


    欲言又止,幾次三番,明和皇帝下定不了決心。


    嘉世握著父親的手,殷殷眼神讓明和皇帝不敢麵對。終究他敵不過兒子的虔誠,隻得點頭答應:“嘉世,你必須知道,這不是一場秋獵。你去,不是要獵殺誰,而是冷眼以待,去看清形勢,摸清走向。”


    李嘉世聽後,沒有絲毫猶豫地點了點頭:“兒臣知道。巡查大事,兒絕不會擅做決定。”


    明和皇帝站起身來,背著手踱步。他似乎想要說點什麽,可終究也沒能說出來。末了,他問:“此去,你王宮中的護衛定然不足。既然是去孟遠川那裏,帶個熟人總方便些。孟明山閑在宮中也沒什麽事幹,就做你欽差衛隊的隊長。餘諸隨行人員,我一時半會沒想到,你都擬出個清單來我看看。你隻記住,此行人員在精不在多。”


    “謝陛下!”李嘉世咧著嘴,露出誌氣滿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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