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半夜時,贏衡又發起了高熱,孟文生他們折騰了半宿,贏衡才總算退了熱。


    身著月白寢衣的赫連煜站在贏衡床榻前,臉色略顯憔悴。這幾日,他白天一直守在贏衡房門外,生怕他出現意外,徐青他們勸他去歇息,他也不肯,始終一步不離。


    孟文生收起針包,接過孟雲舒遞來的帕子,擦掉額上的汗水,緩緩起身,輕吐出一口濁氣,“唿,殿下的身體要熬不住了。”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心都是一顫。赫連煜眼圈更是猛然一紅,上前跪在孟文生麵前,聲音沙啞地求道,“孟聖手,求求您,救救殿下吧。”


    孟文生歎口氣,伸手去扶他。他這幾日也將他對太子殿下的情義看在眼中,心中自然也是感慨萬千。


    “孩子,我自然不會放棄。”


    話雖是這般說,但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贏衡的身體等不起了。


    ……


    贏衡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場夢魘中,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周圍沒有任何氣息。


    他疑惑地往前走著,想要走出這裏。但不知走了多久,才在不遠處看到了一束刺眼的白光,走過去後緩緩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視線。


    許久,那束白光才漸漸散去,他放下手,周圍的景象早已發生了變化。


    入眼的是一座宏偉的宮殿,他緩緩抬頭,宮殿的牌匾上寫著的是鳳儀宮,這是大曆曆代皇後的居所,也是先皇後,他母後居住過的宮殿。


    他伸出手推開門,踏入宮殿,隻見宮殿內雲頂檀木為梁,殿內的裝飾盡顯居住之人深受皇寵。往裏走,那六尺寬的沉香木製的床榻邊懸著鮫綃寶青翠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


    自贏衡出生,他便從未見過他的母後,哪怕有畫像陪伴,贏衡心中始終縈繞著遺憾和傷痛。


    他深知父皇極愛母後,可他也明白母後並不愛父皇。所以,他心裏也曾懷疑過自己的出生對母後而言,隻是一種痛苦。


    一陣清風拂過,吹動了珠簾,發出清脆的聲響,一道溫婉柔和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響起。


    “祈安,娘親的孩子,你一定要平安降生噢,娘親很期待與你見麵。”


    一道身著華服的美豔女子坐在殿中,溫婉的眉眼間帶著母性的慈愛,溫柔地撫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滿是愛意和殷殷期盼。


    “母……母後。”贏衡望著女子熟悉的眉眼,心中湧上一陣酸楚和柔情,輕聲呢喃。


    但那女子似乎聽不到他的聲音,拿過放在一旁繡具上半成品的小人衣服,繼續繡著。衣服上麵的圖案是修竹,代表著一位母親對孩子最大的祝福,希望孩子溫潤如竹、如君子。


    他想走近,但靠近的那一瞬,眼前的場景就變了。紛紛揚揚的海棠花瓣飄著,他伸出手擋住,一轉眼,坐在殿中的母後不見了。


    “母後!”


    贏衡心一慌,四處尋找他母後的蹤影。


    夢境中,時節猛變,嚴冬悄然而至,大雪紛然落下,覆蓋住這深苑紅牆。鳳儀宮外,那枯敗的海棠樹梢上也覆蓋著斑駁的積雪,早已失去了生命力。


    “啊!”淒然的聲音響徹在鳳儀宮內,濃重的血腥味湧入贏衡的鼻腔。


    他紅著眼圈站在鳳儀宮裏,隔著青翠的帷幔,他的母後此時正遭受著生育的痛苦,滿目的紅色和母後痛苦的慘叫刺激著他的感官。


    “娘娘,堅持住啊。”穩婆眼瞅著葉翎月眼神逐漸變得渙散,心一慌,急忙附在她耳邊,輕聲開口。


    “娘娘,想想您肚子裏的孩子啊。”


    “祈安……”


    或許是因為肚子裏的孩子給了她力量,她緩緩迴過神,伸出手狠狠攥住身旁嬤嬤的手,不斷用力。


    “我的孩子……”


    贏衡看得出母後其實已經瀕臨極限了,她的生機在悄然逝去,他想要阻止這一幕,但他什麽都做不了。


    “母後……”


    他緩緩彎下身子,跪在葉翎月榻前,放在膝上的手狠狠攥著,一滴滴淚從泛紅的眼眶裏落下。


    “母後……都是兒臣的錯……”


    葉翎月似乎感知到了什麽,她微微側頭,看向贏衡跪著的地方,與贏衡的視線相撞,蒼白的臉上緩緩流露出溫婉的笑意。


    贏衡看到這個笑容,心一顫,以為母後能看見他了,伸出手想要去觸碰母後,但手還是穿過了母後。


    “娘娘,小皇子出生了。”


    耳邊傳來穩婆驚喜的聲音,但葉翎月的眼神早已渙散,她看著贏衡的方向,一滴淚從眼角落下,緩緩閉上眼睛。


    “母後!”


    “月兒!”


    ……


    床榻上的贏衡眼角落下淚,口中不斷呢喃著,“母後……不要……不要離開衡兒。”


    半跪在他床榻前的赫連煜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將他微涼的手掌貼在臉上,未束的紅棕色長發垂在榻上,與贏衡的黑發交織在一起。垂首,聲音哽咽地祈禱。


    “殿下,不要離開我……求求您……”


    就這般,赫連煜守了贏衡一夜。


    孟宅外,穿著一襲紅白相間錦袍的鬼醫抬眸,看著頭頂的牌匾,低聲抱怨,“這鬼地方,總算到了。”


    他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守在院中的徐青瞧見有外人,警惕地看著他,“這位公子,你是誰?來此有何事?”


    鬼醫瞟了他一眼,掏出一枚令牌丟給他,“鬼醫陸離,求見太子殿下。”


    徐青接住那枚令牌,聽到他的名號,神色一怔,畢竟,鬼醫的名號可謂是響徹整個大曆。


    曾經,綏寧帝也曾派人前去鬼醫所隱居的岐山,希望請他出山入宮,能替太子殿下調養身體。但鬼醫一向散漫慣了,以不入塵世為由,拒絕了綏寧帝。


    雖然聽聞過鬼醫的盛名,但徐青等人並未見過鬼醫真容,自然也不敢輕信此人。


    陸離一看他們神色,就知道他們並不相信自己的身份,撇撇嘴,心想真是麻煩。


    剛準備開口證實自己的身份,一間房屋從內打開,滿目憔悴的赫連煜走出來,紅棕色眼眸鎖定在院中的陸離身上。


    “你就是鬼醫?救殿下,若救不了,你今日就休想走出這間宅子。”一夜未睡的赫連煜聲音沙啞,但渾身氣勢如芒,空氣裏湧動著殺意。


    陸離微微挑眉,並未多言,繞過徐青等人,徑直進入贏衡的房間。經過赫連煜時,他的淡紅色眼眸和那雙赤眸相撞。


    陸離不禁暗想,真是太有意思了。


    ————


    注:不要細究夢境的真實性,因為人在瀕死時,總有些超乎真實的東西出現。


    至於贏衡和母後那一眼,是為了彌補贏衡的遺憾,母愛在任何時候,都很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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