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周遲並沒有去那邊露麵,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境界,去了那邊,隻會讓那些想要拜入玄意峰的少年們更加堅定。


    雖說修行很多時候都需要一顆堅定的心,但要是路一開始就是錯的,這樣的堅定,其實就顯得沒有了什麽意義。


    和孟寅簡短告別之後,周遲返迴玄意峰,隻是一路上,還是不免遇到了不少內門弟子,對於這位傳聞中已經破境的內門大師兄,弟子們紛紛站定行禮,就連蒼葉峰的那些弟子,即便是不願意,此刻也沒有失了禮數。


    按著門規,破了天門境,便不會在歸於弟子一列,而是可以成為山中的執事客卿一流,不過那隻是名義上的身份,光從師承來說,周遲依舊是他們的同代同門,就算是等到之後新的內門大會選出了新的內門大師兄,他們叫周遲一聲師兄,也無問題。


    周遲微微與那些同門點頭,偶爾會說上幾句話,氣氛一時間有些輕鬆,不過之後越來越多的人來到這邊,讓周遲想要返峰的想法,變得無比艱難。


    “周師兄,能不能與我們說說東洲大比的情形,那是整個東洲年輕人的盛事,想來一定無比艱險吧?”


    “周師兄,聽說那位黃花觀的女子武夫很是不凡,果然如此嗎?”


    “周師兄,你現在有沒有喜歡的女子,要是沒有,你看看……”


    聽著這些問題,周遲有些頭大,不過很快周遭便忽然響起一道聲音,“你們這位周師兄才破境,境界還需要穩固,不要再耽擱他,速速散去吧。”


    弟子們循聲看去,發現在不遠處說話的不是別人,而是朝雲峰的那位峰主白池,眾人紛紛行禮,不敢多說,就此不舍離開。


    白池看到眾人離開之後,這才來到他身邊,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快迴峰去吧,要是禦雪師妹沒有閉關,記得幫我帶個好。”


    周遲點點頭。


    白池不再多說,轉身便朝著朝雲峰而去,許久不見宗主師兄,他還真是有很多話要說的。


    周遲看了一眼白池的背影,哪裏還敢在這裏逗留,很快便迴到了玄意峰中。


    他第一時間便想去那座藏書樓,找到裴伯,問些事情,但剛到那座小樓前,便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正是之前傳言已經閉關的禦雪。


    這位玄意峰主在這裏,自然是刻意等著周遲的,看著周遲,這位在外麵素來性子冷淡的玄意峰主微微一笑,“我之前不敢收你為徒,怕誤了你,如今來看,實在是正確的決定,你的天資,的確不是我能教的。”


    聽著這話,饒是周遲這樣的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迴應。


    禦雪倒是不在意周遲的反應,而是笑著說道:“你二十歲便能成為萬裏境,想來要不了幾年,便能成為歸真境,等你到了歸真境,我便將峰主之位傳給你。”


    重雲山的峰主之位,從來都是各峰各自傳承,用不著宗門允許,隻要境界過得去,其他人一般不會有什麽意見。


    周遲苦笑道:“峰主倒是好手段,把峰主之位傳下來,自己就好一心修行了是吧。”


    禦雪也不反駁,當初若不是玄意峰實在無其他人,她哪裏肯做這個峰主,“你天資如此高,想來就算是有些雜事煩擾,也不會有什麽問題,反倒是我,天資已然不行,還不許我多花些時間在修行上?”


    聽著這話,周遲還能怎麽說。


    不過周遲識趣地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什麽,而是轉而問道:“上山的時候,聽說峰主已經閉關,玄意峰不開峰收徒,為何後麵柳師姐卻說是峰主的意思,還是要收弟子?”


    禦雪看了一眼周遲,點頭道:“最開始說不收徒的確是我的意思,你也知道那本玄意經有多難修行,即便是收一些弟子,天資不夠,也不過是在什麽靈台玉府裏蹉跎一生,反倒是誤人,但若是一直這般,玄意峰後繼無人不說,此後這斷了傳承,我如何向祖宗交代?”


    “況且你也看到了,那些人千裏迢迢而來,你不讓他們試一試,他們如何會甘心?”


    周遲沒插話,一直默默聽著。


    “所以我三思之後,想到一個好辦法。”


    禦雪看著周遲笑道:“我將玄意經真意剝離一二,拿來給他們入門修行,若是他們其間真有適合的,自然能悟出些什麽,之後也可順理成章入門,傳承我玄意峰。若是不適合,自然進不了內門,耽誤,也不過耽誤數年時光,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不得不說,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而且周遲也不得不佩服,禦雪居然敢將那本玄意經拿出來,雖說隻有一二分真意,但周遲相信,隻是那一二分真意,也足以比東洲不少劍經來得玄妙。


    因為玄意經,並非是一本劍經那麽簡單,那不是一條既定的路,而更像是一個指路人,告訴你遠處大概風景。


    周遲想了想,說道:“弟子其實這些日子對玄意經也有些感觸,或許假以時日,能編纂出一本劍經來,雖不如玄意經玄妙,但門檻也會低一些。”


    禦雪挑眉道:“上限在何處?”


    周遲無奈道:“弟子隻是有些想法,尚未落在實處,峰主這話,問得太早了。”


    禦雪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我太過著急了,不過我倒是信你有這個本事,等你編纂出這本劍經的時候,或許我玄意峰才真是會重現當年榮光。”


    周遲沒說話,編纂劍經一事,他在帝京城裏便有這個想法,不過卻沒有對外人說過,他上重雲山,學了玄意經,便算是受了重雲山恩惠,他不是不知報答的人,編纂出一本劍經,留給玄意峰,讓其中興,其實也算是了結這段因果。


    “總之此事不用著急,千萬不要誤了你自己的修行,至於那些外門弟子,此刻不用管,若是有人能進入內門,你閑暇之時,也可以指點一二,但還是那句話,不要誤了你自己的修行。”


    禦雪笑道:“相比較那些別的事情,我更是想要看看你最後能走到何處,上天去?”


    修行一道,境界可明修士們心願,靈台上搭玉府,玉府上開天門,開完天門,萬裏之行,返璞歸真,然後登天,雲霧也好,青天也好,都在天上。


    所以世間修士,其實一直覺得,萬裏境爬山,歸真境站在山巔,走到山巔,然後登天。而此後的雲霧青天兩境,才是真正的天上人。


    周遲如何聽不懂眼前這位玄意峰主的言下之意,“峰主還要閉關?”


    禦雪一臉理所當然,“那不然呢?你都萬裏境了,我要是再不努力修行,此後真要被你超過去,我的臉往哪兒擱?”


    周遲沉默無言。


    “當然了,被你超過那是早晚的事情,不過也想盡量晚一些。”


    禦雪眨了眨眼睛,這位性子冷淡的玄意峰主,此刻到底還是有些可愛,不過這份可愛,有些人想看看不到,有些人不想看……就這麽看到了。


    “我閉關之時,玄意峰的大小之事,你可一言而決。”


    最後,禦雪丟下這句話,飄然離去,過去那些年,她一直閉關,但其實一直心緒不寧,畢竟玄意峰衰敗到了這種境地,她身為峰主,難道不擔憂?可擔憂也無法,最後她除去修行破境之外還能如何?可越是這樣擔憂,那就是越發閉關無法做到心無旁騖,如今有了周遲,她的心其實可以放下不少,她之前所言等到周遲再次破境,她就將峰主之位傳下來,也不是虛言。


    她真的不適合做峰主。


    周遲看著禦雪離開的背影,周遲沉默不已,說起誰不想心無旁騖閉關一樣。


    不過事已至此,周遲也不多想,不過這會兒他才後知後覺想起,禦雪這個峰主,隻交代了新弟子的事情,對東洲大比發生的事情,還有為何周遲他們在帝京逗留這麽久的事情,居然一點都沒過問。


    這種事情,無論是誰來看,都不對勁吧?


    興許在禦雪來看,隻要周遲能迴來,這件事就算是圓滿吧。


    這樣一看,禦雪還真是不適合做這個峰主,這倒不是假話。


    周遲走進藏書樓,來到二樓窗前,聽著風聲,在帝京城的破境,其實並非自然而然,而是因為那場賭局的特意為之。


    為了賭贏,他自然就要拿出更多的東西來,所以他才會在帝京城刻意破境。


    其實這樣,違背了周遲原本的本意,他勢必要花些時間重新讓自己的修行迴到正軌上。


    盤坐在地,周遲深吸一口氣,內視自身,第八座劍氣竅穴,並未填滿,他已經同時開始去填第九座劍氣竅穴,這才是破境的關鍵所在。


    而如今,第九座劍氣竅穴仍舊在日複一日的去填劍氣,反倒是第八座劍氣竅穴的劍氣增長,變得要緩慢不少。


    按著如今這個局麵,很有可能在填滿第八座劍氣竅穴之前,第九座劍氣竅穴就會先一步填滿。


    這樣看似沒有什麽問題,無非是先後而已,但周遲卻隱約覺得這裏麵有些隱患,他想改變這個局麵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居然難以阻止這件事。


    於是這就變成了大問題。


    ……


    ……


    玄意峰的桂花樹下,周遲吃上了玄意峰的第二頓火鍋,不過這一次禦雪不在,隻有周遲裴伯和柳胤三人。


    柳胤處理完了那些外門弟子的事情,便趕緊迴峰做了這頓火鍋,她端著酒杯,開心笑道:“恭喜師弟及冠,生辰的時候不在山裏,這頓火鍋就算是補上!”


    裴伯一臉無奈地跟著端起酒杯,周遲則是笑著迴應道:“多謝師姐。”


    簡短的儀式結束,三人開始吃火鍋。


    毛肚黃喉鴨腸,都是今日的主角。


    但周遲卻發現自己師姐有些心不在焉,她沒有問起東洲大比的事情,也沒有問他破境的事情,不是說她不好奇,隻是她明顯有別的心思。


    周遲正在想法子開口去問,柳胤便抬頭說道:“師弟,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我還有些別的事情,先走了。”


    說完這句話,柳胤便不等周遲迴答,直接便走了,她腳步很快,仿佛在逃避什麽。


    周遲看著柳胤的背影,扭頭看向裴伯,好奇問道:“裴伯,師姐她怎麽了?”


    裴伯剛夾著一塊毛肚在鍋裏涮著,聽著周遲這話,被驚了一番,手裏的毛肚就這麽鬆了開去,之後撈了幾下都沒撈到,知道現在就算是撈起來也老得不行了,這便有些惱火,“怎麽了?你是傻子嗎?有人不敢麵對你,自然是心虛,那個人偏偏還是女子,你說是什麽意思?!”


    周遲有些無奈地看了裴伯一眼,這樣一說,他自然明白是什麽意思了,於是他沉默,開始對付一根鴨腸。


    “我又不是那個心虛的女子,你有什麽不敢說的?”


    裴伯冷笑一聲,“敢殺那麽多人,你膽子有這麽小?”


    周遲看了裴伯一眼,說道:“隻當師姐是師姐的。”


    裴伯挑眉道:“我看那些話本故事裏,漫說是師姐了,就是師父,兩廂情願,也不無不可。”


    周遲隻好說道:“我喜歡別的女子。”


    裴伯這才作罷,“情理之中,不過就算不喜歡,早點說清楚,免得糾纏。”


    周遲輕聲道:“就是怕師姐傷心。”


    “不說清楚,一直含糊才最讓人傷心,給人希望,最後卻發現那希望卻是絕望,你這跟拿劍刺她的心要她的命有什麽不同?”


    裴伯揉了揉額頭,擦去額頭的汗水,“說清楚了,她要繼續喜歡是她的事情,關你何事?不說清楚,你才該死!”


    周遲狐疑道:“怎麽這般激動?”


    “因為我就認識這麽一個混蛋,有女子喜歡他,他不跟人說他不喜歡她,就這麽讓那個女子等著,你說是不是該死?”


    裴伯說到這裏,生氣的把手裏的筷子一拍,低聲罵了句什麽,看起來極為憤慨。


    周遲心中一動,忽然道:“裴伯認識的那個混蛋,不會是裴伯你自己吧?”


    “你是說我自己罵自己是混蛋?好小子,來來來,搭搭手,我送你投胎去。”


    裴伯大怒。


    周遲卻是不為所動,而是轉而問道:“裴伯認識解時嗎?”


    裴伯一怔,扭過頭看著周遲。


    周遲看著裴伯這個樣子,忽然心中生起一個念頭,“其實裴伯你就是解時吧。”


    聽著這話,裴伯的眼神裏露出一些情緒,像是看白癡一樣看著眼前的周遲,“小子,屎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周遲說道:“我在長更宗裏有些奇遇,看到了幾式劍術,是一個叫解時的人留下來的,而那幾式劍術,跟裴伯您老人家傳給我的劍術,有幾分相像。”


    這當然不是完全真實的話,但周遲就是想要看看裴伯聽到這件事的反應。


    裴伯一臉無所謂,“又怎麽了。”


    周遲無奈道:“總要有個說法吧?”


    裴伯還是像是看白癡一樣看著周遲,“我傳你的劍術就真是我創的?我也是學來的,正好學自那什麽叫解時的人,不行?”


    周遲皺眉,“真有這麽巧的事情?”


    裴伯夾著鴨腸,冷笑道:“天底下的巧事多了去了,有什麽好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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