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破局”。


    叔公這一句話,猶如混沌中一道閃電,讓鄭知南瞬間起死迴生。


    鄭知南忽然起身,衝著叔公重重一跪:


    “請叔公賜教”。


    叔公睨了在一旁努力啃雞爪子的我,瞧我嘴巴一鼓一鼓的,吃得正香,於是衝我努努嘴:


    “小丫頭,快把他攙起來,我再給你一隻雞爪”。


    我怕弄髒鄭知南的衣服,於是把油乎乎的手攥成拳頭,然後伸出兩隻胳膊,夾緊兩隻小臂把他拖起來。


    叔公滿意地衝我點點頭,果然撕下另一隻雞爪給我啃,還不忘調侃:


    “牙還沒長齊,吃肉到歡實”。


    我歡欣鼓舞接過來就啃,笑得見牙不見眼,努力把自己裝成一個懵懵懂懂的小丫頭,表現的越愚蠢,越天真,能聽到的瓜越多。


    ……。


    “文先生,你去找這個人,三跪九叩,死纏爛打,一定要成為他座下弟子”。


    鄭知南重新入座,他沉吟道:


    “文先生,在江南私塾這些出身名門的先生中,未曾聽過有一位姓文的先生”?


    “我,我已經被趕出學堂了”。


    說是趕出學堂,倒不如說是驅逐出去,從此,江南根本不會再有一位出身名門的先生,收一位毫無前程的學子入門。


    聞言,叔公的眼神暗了暗,倒真從他眼神裏瞧出幾分心疼。


    “南兒,這些年你受苦了”。


    簡簡單單一句話,愣是讓鄭知南身子一僵,拳頭緊攥,好半晌才平複自己的情緒,雖然僅見過這叔公一麵,卻感覺,他對待鄭知南,頗有種慈父情懷。


    “這位文先生,是太子太傅,帝王之師,他也是許氏一黨的死敵”。


    “這些年,他蟄居江南一代,雖像個看淡名利的閑人,但我和他同僚數十載,深知他的秉性,他這人謀算之深沉,未曾蓋棺,焉知勝負”。


    “南兒,這些年,我未曾過問你的身世,但,我得提醒你一句,一旦走上了這條路,便再無法迴頭”。


    這位叔父說的委婉——


    一旦鄭知南拜入文先生門下,往後,可就是他生父一黨的死敵了。


    良久,叔父又補充了句:


    “也怪我多嘴,昔日,在同僚麵前多提了你幾嘴,隻是不曾想,說著無意,倒讓旁人上了心”。


    我察覺到,其實鄭知南此刻很歡喜,每迴他激動時,眼尾微微發紅,雖是低著頭,但我個頭矮,能瞅見他情緒的變化。


    鄭知南從小渴望父愛,可惜,鄭家那幾個舅父也好,那外公也好,對他多有不待見,唯獨這位叔公,哪怕身陷囹圄都還在為他籌謀打算。


    鄭知南,曾經是叔父的驕傲。


    驕傲到。


    ——當著同僚的麵去炫耀。


    可惜,被許氏盯上了,因此才斷了鄭知南前程。


    若鄭知南隻是個普通人,也許,他們將鄭知南母子撈出來後,不會狠下心斷他前程,暗箱操作把他貶為奴籍。


    許氏一黨擅權,故意將鄭知南母子丟在江南。


    哪怕有朝一日鄭知南光明正大,入朝為官,但隻要這半壁江山還是許氏一黨的,鄭知南永無出頭之日。


    文先生,是他唯一的出路。


    “隻是”。


    鄭知南思慮再三,還是頗有些憂慮,鄭知南的身世,想來瞞不過文先生。


    叔父看出他在擔憂些什麽,道:


    “你放心,文先生這人,從不任人唯親,若你真是一匹千裏馬,他會是最好的伯樂”。


    鄭知南到底是個少年人,壓抑不住的激動,連眼眶都紅了。


    一個被踩進泥潭,千人踩,萬人踏的人,忽然有人為他指了一條明路,那些籠罩在他前程的迷霧,忽然散去。


    見這位叔公這麽替鄭知南打算,我對他的好感,頓時蹭蹭蹭往上冒,不計較他嫌我長得磕磣了。


    屁顛顛給他續了杯酒,十分狗腿的笑。


    可惜,我那下門牙沒長齊,還在漏風。


    這位老不正經的叔公,忽然用那油汪汪的大手,狠狠捏了一把我臉上的肉。


    “你這小丫頭,那麽向著我家小子,你們什麽關係”?


    我恭恭敬敬答道:


    “我叫沈藏拙,被旁係吃了絕戶,和鄭知南算盟友關係”。


    聽到一個七八歲,牙齒都還沒長齊毛丫頭,認認真真說著“盟友關係”這句話時,叔公胖乎乎得臉笑得褶子都出來了,像一隻新出籠屜的包子。


    他若有所思:


    “江南四大家族之一的那個沈家”?


    我點點頭,鄭重其事:


    “正是”。


    正經事說完了,這叔公就變得特別嘴碎:


    “難怪你嫌棄我家那小子窮”。


    我趕緊擺了擺我一雙沾滿了油的手,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不嫌棄,一點都不嫌棄,我可稀罕他了”。


    鄭知南趕緊咳嗽兩聲,從袖子裏掏出一塊帕子,抓住我兩隻手,一點點幫我擦幹淨拿油汙。


    老叔父笑得更開懷了:


    “南兒,你不是有潔癖嗎,你舅父膝下倒也有幾個小丫頭,成天追在你屁股後麵喊表哥,沒見你這麽耐心呀?”


    鄭知南頓感無奈:


    “叔公”。


    這一聲叔公,才有了些少年感,像是少年人被父親調侃後,無奈的羞郝。


    如果鄭知南出生在一個健全的家庭,或許,不至於被江南小孩集體視為“噩夢”,被千人羨慕,萬人嫌棄。


    江南的家長多喜歡她,江南的孩子就多嫌棄他。


    他越是想要證明些什麽,越是活得別扭。


    ……。


    “小丫頭,第一次見,沒給你準備見麵禮,過來,我送你一句話”。


    不愧是做過大官的,就是講究,我不過是來湊數的,他都惦記著給我一份見麵禮,我樂顛顛走過去。


    叔父揮揮手,示意讓鄭知南走遠點,然後,我把耳朵貼過去:


    “若你是一匹千裏馬,文先生便是最好的伯樂,這句話,可不僅是對我家南兒講的”。


    我忽然瞪大了雙眼,像是一道驚雷,在我天靈蓋上落下。


    卻將那混沌劈開,從那團混沌中,我尋找了光之所在,那些積壓在我心底的灰塵,被拂散。


    我忽然理解了——


    為何鄭知南如此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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