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昇果然如什邡想的那樣,就算腦子摔壞了,但身體本能還在,不僅認字,寫的字也頗具風骨,一看就是經過長年累月懸腕淬煉所成。


    自古君子有六藝,像林昇這樣長在巨賈之家的公子,可以想見,未出事之前,該是何等風光。


    落下最後一筆,林昇額頭已經滲出密密麻麻一層細汗,想來是喝下的藥起了藥性,將身體裏的寒熱發了出來。什邡連忙拿起長衫披在他肩上,讓他去床上休息。


    林昇乖乖迴到床上,拉上被子,靠坐在軟墊上看她,委屈地說:“我餓了,燒餅呢?”


    什邡摸摸他的頭,見確實退了熱,對他說:“你剛發了汗,腸胃不好,不能再吃燒餅了,我去給你要點粥了。”


    林昇乖乖點了點頭,淩亂的發絲貼在臉上,平添了幾分柔弱。


    什邡把信箋裝進信封,正要出門去找方正,結果一出門,就見院子裏,常武在耍刀,威風凜凜的雁翎刀在空中打過一道寒閃,眨眼間便朝她飛了過來。


    刀鋒貼著她的發髻而過,“砰”的一聲嵌入身後的門框上,顫抖的刀身發出劇烈的嗡鳴聲。常武飛身躍進廊下,伸手握住刀柄,略微施力,便將雁翎刀硬生生從門框上拔了下來。刀刃帶起的木屑濺到什邡臉上,在她臉頰留下一道紅痕。


    什邡捏著的手緊了又緊,止住顫抖的身體,麵無表情地抬頭看向常武,咬牙說:“大人好身手。”


    常武把刀收進刀鞘,居高臨下看什邡,笑著說:“好身手談不上,但戰場上斬殺個把敵將不在話下。”


    什邡目光看向迴廊另一端,謝必安已經換了一身常服,寶藍直綴,腰紮金絲邊暗金腰封,勾勒得修長的身姿越發挺拔。他亦正側頭朝這邊看,眼角眉梢帶著幾分譏諷的笑意。


    什邡暗暗咬牙,因不確定他到底是敵是友,隻好故作和善地朝他笑了笑說:“謝表兄和常大人好興致。”


    謝必安朝常武看了一眼:“常武!”


    常武朝什邡笑了下,突然丟下一句:“聞小娘子不用怕,我這把刀向來不斬良善之人,剛剛隻是不小心脫手而已。”


    什邡隻當他是放屁,朝謝必安看了一眼,扭身下了台階去找方正。


    直到出了月亮門,什邡提著的心才徹底放下,偷偷迴頭看了眼院子裏的常武和謝必安,摸了把額頭,發現已經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


    瀘定縣實在不能再多待,最好早早離開為妙。


    她心中暗自決定,不由得加快腳步去找方正。


    此時墨林堂已經開業,店中客人絡繹不絕,有城中私塾的學生、有大戶人家的家丁、也有一些寺廟裏的僧人,不到半日的時間,鋪麵裏擺出來的麻紙已經售出大半,還有一些從江浙那邊來的竹紙、藤紙也賣的不錯。


    小夥計見她從後麵過來,忙迎上來問:“聞姑娘,您怎麽出來了?”


    什邡看了一眼店裏絡繹不絕的客人,笑著說:“本來是想找方掌櫃有點事兒,沒想到店裏這麽忙。”


    小夥計笑著說:“這還是少得咧!平素裏若是趕上附近私塾放休的日子,人更多,不少抄書賺束修的學子,都是在我們墨林堂采買。”說著,引著什邡往旁邊的一間側室走,“方掌櫃在這邊呢!您請!”


    進了側室,一股鬆墨香撲麵而來,什邡下意識朝窗邊桌案看去,方正正坐在案前翻看賬簿,見她過來,忙站起身相迎。


    什邡把林昇的信遞給方正,對他說:“有勞方掌櫃了,另外……”她微微頓了一下說,“之前跟方掌櫃說的,請您安排人手一事,怕是要提前了,我怕在這邊耽擱太久,對林昇的病情不利。”


    方正接過信,有些詫異地說:“姑娘的意思是,不跟表公子一起走了?”


    什邡笑了下說:“謝表哥是有管身的,雖然跟他一起迴去會更安全一些,但保不齊半途會有什麽公務,我想著,還是自行迴去為好。”


    方正以前也聽聞謝家這位公子是個不太好相與的人,又在戰場殺敵多年,不太得姑娘家喜好也是正常,於是說:“這樣,我晚一點就去召集人手,正好有一批紙和去年的舊賬要送到益州,還勞煩聞姑娘一並帶走。”


    “有勞方掌櫃了。”什邡連忙躬身施禮,方正連忙虛虛托住她的胳膊,“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什邡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逼著眼眶範出淚花,輕聲說:“方掌櫃此舉是對林家有恩,我是替林昇謝您!”


    方正被她唬得一怔,不由得麵露羞愧,說:“聞姑娘此言差矣,方正得林公子提攜才有今日,能為公子效犬馬之勞,已是萬幸,不敢以恩情自居。”


    什邡忙說:“方掌櫃不必自謙,此間種種,日後林昇必不敢忘的。”


    ……


    半個時辰後,什邡拎著食盒迴到房中,給林昇喂了一碗白粥之後,便讓他躺下繼續休息。


    林昇這一睡,又是三個時辰過去,醒來時,人已經精神很多,臉上多了些血氣。


    晚些時候,方正差人過來喊她們吃飯,不知道是不是謝必安也看不上他們,他和常武並沒有出現在飯桌上,其它隨從也不知去向。


    方正跟什邡說了下安排人手的事兒,什邡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有所動作,當即決定,明日一早便啟程迴益州。


    方正忙問:“這麽急?”


    什邡苦笑著說:“林昇的高熱退了,我想快點迴益州。”


    方正見勸說不動,隻好應允,並叫人通知安排的人手做好準備。


    吃完飯,方正帶著什邡和林昇去外院見了這次隨行的夥計,十來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穿著一水兒的青衣短衫並排站在院子裏,見方正過來,為首的小夥子上前一步,大聲說:“方掌櫃,人都齊了。”


    小夥子肩寬腰窄,濃眉闊眼,說話時渾身的肌肉都在輕微的顫動,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什邡十分滿意地看了一眼方正,心中漸漸落定。


    方正朝小夥子招了招手,小夥子忙走過來,方正指著什邡和林昇說:“東哥兒,這位就是咱們墨林堂的少東家林昇和聞姑娘,這次你們去益州的任務除了送一批貨,最重要的就是保護聞姑娘和林公子的安全。”


    此前方正已經跟覃東平說過此行的目的,現在又當眾說了一遍,其實是給其他人聽的。


    覃東平朝著什邡和林昇一拱手:“小的覃東平,是威龍鏢局的鏢師,今日受方掌櫃所托,定會全力護送二位平安到達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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