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邡不僅求方掌櫃安排人手與他們隨行,還請方掌櫃以林昇的口吻給林家老夫人和林老爺寫一封家書。


    方掌櫃不明所以,什邡說:“林昇現在這個情況,讓他自己寫是不太可能的了,隻希望他的身體本能還記著自己的筆記,迴頭讓他照著您的撰寫一封便可。”


    方掌櫃心說,既然隻是打個草稿,您何不自己寫?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什邡一邊漫不經心地把剛才寫字的楮紙拆下來收好,一邊故作無奈地說:“我總歸還算是個外人,方掌櫃更合適一些。”


    方正不敢再做推辭,隻好拿起紙筆開始撰寫。


    什邡在一旁看著,覺得有不妥的地方,便指出來,讓方正重寫。一封信寫了快半個時辰,方正累得一腦袋大汗,心中暗道,這怕是他這輩子寫得最驚心動魄的一封信了。與此同時,他對什邡的印象從一個頗有些機靈勁兒的可憐姑娘,變成一個有勇有謀,機智過人的奇女子。


    信中交代了從林昇接到聞喜之後夜宿青龍寺的所有細節,其中包括那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情。與此同時,她在言語間暗示有人不想林昇活著迴到益州,所以她才和林昇隱姓埋名,偷偷跟著商隊出城。


    再往後,商隊老板也打起了他們的主意,趁機在二人飯食中下藥,幸而遇見了瀘定縣墨林堂掌櫃方正,得方正施以援手,他二人才堪堪脫險。


    當寫到這裏的時候,方正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位聞姑娘果真是個再通透不過的人,這根本就是借他的手,向他賣好。


    後麵什邡又讓他在信中把偶遇謝必安一事寫上,並請求老夫人和老爺派人出城相迎。直到落筆,她並未提及絲毫林昇腦袋受傷之事。


    方正把信吹幹,轉身遞給什邡。


    什邡拿起信紙反複看了兩遍,確認沒有什麽疏漏之後,對方正說:“迴頭我讓林昇重新抄錄一份,後麵還要方掌櫃找靠譜的人親自送到老夫人手上。”


    從什邡隱瞞林昇受傷一事上,方正對她的佩服已經再次攀升一個高度,此時完全不敢等閑,連忙應下。


    送走方正,什邡拿起桌上放涼的藥碗,走到床邊推了推林昇:“起來吃藥。”


    林昇猛地睜開眼,調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再說:快表揚我,我都沒出聲!


    什邡拿起抱枕墊在他背後,把藥碗塞他手裏:“自己喝。”


    林昇端起碗,看著裏麵黑乎乎的湯藥皺眉:“我不喝。苦。”


    什邡忽地就想起什家的老幺什臨,他是大伯什刹海最小的兒子,平素裏天不怕地不怕,恨不能把天捅出個窟窿的小崽子,最怕的就是吃藥,每次生病吃藥,都要她和什夢兩人按著才能吃下。


    “不喝就算了。”她強迫自己揮去腦海中的混亂思緒,麵無表情地起身往外走。


    林昇原以為她會哄一哄自己,結果似乎弄巧成拙了,連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你去哪兒?”


    什邡迴頭淡淡乜了他一眼:“去睡覺!三天後你要是不好,就自己留在這裏等益州來人接你。”


    林昇混沌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下來:“你又要拋棄我?”


    什邡麵無表情地看他:“不然呢?我們又沒有成親。”


    林昇垂眸看了眼手裏的藥碗,幹脆咬咬牙,一口悶了。


    什邡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抽迴手,從荷包裏掏出兩顆糖蓮子遞給他:“吃吧!”


    林昇被藥苦得說不出話,看了眼遞到眼前的兩顆白胖子,問她:“什麽是糖蓮子?”


    什邡說:“甜的。”


    林昇愣了下,伸手從她掌心撚起一顆糖蓮子放入口中。帶著蓮香味的甜在口中彌漫開來,一下子就蓋過了嘴裏的那股苦澀。他愉悅地眯起眼睛,澄澈的眸子直直看著什邡,不吝於表達他的歡喜。


    什邡把另一顆也塞進他嘴裏,拿過碗放在桌上,對他說:“你雖然腦子壞了,但身體的本能應該還在,這裏有一封信,一會兒你試著抄錄下來。”她把方正撰寫的信拿給他看,問他認不認得上麵的字。


    林昇接過信,自然而然地把上麵的字讀了出來。


    什邡大喜,一把將他從床上拉起來,按坐到書案前,鋪好信箋,將筆塞進他手裏:“寫。”


    ……


    正房東間房中。


    常武把佩刀往桌上一放,兀自倒了杯茶水喝。


    坐在案前寫信的謝必安抬頭看了他一眼,問他去哪兒了?


    常武一口氣把杯裏的茶水全部喝完,抬手撓了撓臉頰不知何時鼓起的蚊子包說:“當然是去看看那個聞小娘子在幹什麽了?”


    謝必安放下手中的筆,似笑非笑看他:“那你看出什麽了?”


    常武一撇嘴:“看出她不僅人長得醜,心眼子也多得很呢!”


    謝必安:“她怎麽了?”


    常武雙手環胸看他:“她在給方正灌迷魂湯,讓方正派人護送他們迴益州,同時還給益州的老太太寫了封信。”


    謝必安嘴角微微勾起,常武問他:“你似乎一點也不奇怪。”


    謝必安再次拿起筆:“有什麽可奇怪的?她不是覺得我不懷好意麽?這麽做既可以防止我半路使絆子,又能驚醒背後想要林昇命的人,老太太已經知道有人想動林昇了,再動手,請他們掂量掂量。”


    常武:“所以我說,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怎麽心眼子就這麽多?”


    謝必安垂眸看了一眼寫得差不多的信箋,將筆放迴筆架,吹幹信紙疊好:“如果她是什麽都不懂的大小姐,你覺得,這一路她是怎麽過來的?”


    常武:“不是還有林昇麽?”


    “林昇?”把信紙放進信封中,謝必安起身來到窗邊,推開窗,午後的陽光瞬時灑在他身上,在他清冷俊逸的臉上留下一片鎏金,他迴頭看常武,“你看林昇正常麽?”


    常武一愣:“你什麽意思?他不是鬧了風寒麽?”


    謝必安看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信:“今日在墨林堂外,你可見他說過一句話?”


    常武搖頭:“不曾。”


    謝必安又問:“你以為的林昇是個什麽樣的人?”


    常武愣了下,想了想說:“他以一己之力壓倒二房父子三人,又使三房跟二房決裂,可見其是個善於謀算,心機深沉且行事狠辣之人。”他說完,突然意識到什麽似的,瞬間瞪圓了眼睛,“我懂了,他今天幾次躲在那小娘子身後,完全像個稚兒。”


    謝必安走迴桌邊,將信箋放入信封之中,遞給他:“你讓人送去涼州。”


    常武接過信:“你真要去益州,不迴涼州了?”


    謝必安轉身透過洞開的窗欞看向窗外:“不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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