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硯之被他空洞眼中的絕望驚醒,無措地愣在他麵前。


    陸珩顯然氣得不輕,整個人都在發抖。


    他收迴指著窗外的手,像是要開始履行陪池硯之跳樓的“承諾”。


    然後——


    從池硯之腦袋上方抓了一把空氣——那是控製池硯之的壞線團,又從自己胸腔抓了一把“靈魂”。


    在手裏團吧團吧。


    遠遠地、用力地甩出去。


    再以最迅猛的速度關了窗,對盯著他看的池硯之輕鬆地笑笑:“你看,解決了。”


    池硯之沒有說話的動力,於是眨了眨眼睛。


    陸珩開心起來,湊過去吻他的睫毛。


    很癢。


    所以眼睛閉上了。


    超——大的進步。


    “乖寶,你隻是生病了,”陸珩嚐試用自己高不了太多的體溫給池硯之暖手,失血過多的虧空還沒有恢複,“需要解決的疾病不是你自己。”


    需要殺死的是疾病,不是你。


    池硯之很靜,被陸珩擁著,下巴搭在陸珩的肩上平穩唿吸。


    噪音遠去,這一刻顯得靜謐,他輕輕閉上眼睛。


    祁星河拎著燉好的湯趕來看到這一幕。


    陸珩坐在窗邊的沙發上,池硯之躺在他懷裏。


    靜悄悄的。


    很溫馨,但是嚇得他魂都要飛了。


    護工被趕在門外不敢過去,那兩人又這麽個狀態,祁星河很難不去聯想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的兩位小祖宗,”祁星河走過來,“都到床上躺著去。”


    沒人迴應他。


    祁星河察覺到不對。


    “……陸珩?硯之?”他小心地步步靠近。


    在看到池硯之慘白的麵色時大腦轟的一聲,迅速按鈴唿叫醫生。


    有人從陸珩的懷裏接過池硯之,陸珩沒有阻攔。


    也沒動。


    他的視線落在窗外,渙散的目光裏隱約映出下墜的靈魂。


    風聲唿嘯,紛飛的雪花薄而韌。


    在反複刺穿一顆不能流血的心髒。


    懷裏空了,就灌進冷風。


    陸珩擁抱冷風。


    ……


    夏潯臨時有工作飛去外地了,方玨迴老家看望父母,顧輕舟在公司開完會就趕過來。


    冰冷的、充斥消毒水氣味的走廊。


    急救室的門前。


    祁星河一個人坐在長椅上,深深低著頭,雙手焦躁地抓扯著頭發。


    “發生什麽了?”


    祁星河深深吸氣:“陸珩標記硯之,用了不少信息素……所以、所以……”


    他說不明白。


    陸珩第一次標記就耗光信息素,腺體還沒分泌多少,就又進行標記。


    導致思維斷片。


    池硯之在他懷裏失去唿吸的時候陸珩不知道。


    也或許是知道的。


    或許他想成全他的愛人。


    祁星河不知道他們心中所想,他作為這兩人感情的旁觀者,唯一的念頭就是救人。


    “護工呢?!”顧輕舟氣急敗壞道,“花錢請他們,結果連兩個活動範圍那麽小的病人都看不住?!”


    “護工說陸珩把他們趕出去的。”


    顧輕舟低聲罵了句髒話,目光投向急救室的紅燈:“陸珩怎麽樣了?”


    “打了鎮定劑睡下了,”祁星河搖頭,“醫生說他應激障礙發作,精神狀態很不好。”


    -


    陸珩說要被殺死的不是池硯之。


    半個多月沒說話的池硯之靜了很久,跟他說“我不愛你了”。


    這很沒道理。


    他們本來就沒有在聊這個話題。


    但池硯之是病人啊,陸珩會哄好自己一萬次,原諒池硯之一萬零一次。


    “不愛我……”


    陸珩壓下心裏那陣委屈。


    被愛又被冷落的一方會因為出現的一些不確定性獲得更多的委屈。


    時時刻刻都是害怕的。


    在池硯之不給迴應的每分每秒,陸珩都在尋找他還愛自己的證據。


    眼下不是委屈的時候。


    “你說你依賴我的信息素,對我有反應,想被我親被我抱,允許我做你的小狗,都是因為不愛我?”陸珩仿佛在跟一團溫柔的空氣爭辯,“寶寶別傻了,你根本不會因為信息素契合就親吻擁抱、接受一個你不愛的人給你的標記。”


    寂靜的風雪不會迴應陸珩找的借口。


    陸珩告訴懷裏的冰:“你愛我,我知道的。但是如果你心裏認為不愛我了,也可以的,那麽恨呢?厭惡呢?”


    池硯之思維混亂,跟他不在一個頻段。


    許久才應他:“嗯。”


    陸珩在思考他的記憶停留在哪裏,於是提問:“那你希望我怎樣呢?”


    “上完節目、履行離婚的承諾。”


    原來在這裏。


    又不完全一樣。


    池硯之隻是記憶與時間線混淆,要是真迴到了那個階段,怎麽可能還任由他抱著?


    陸珩自動把這理解為撒嬌。


    “你還在想丟下我?”身體深處湧出的疲倦包裹陸珩的意識,渾身發冷,急需主人的擁抱。


    小狗的眼睛黑得純粹:“我知道了,但你得好起來,然後……”


    身形一晃。


    陸珩撐住身邊的窗台:“然後我們去參加那個節目,結束了就離婚。”


    池硯之有一瞬很想說“不”。


    池硯之想扶陸珩一把。


    但身體的控製權又不知道被什麽奪走了。


    他看見陸珩撐著窗台也站不住,以十分狼狽的姿勢摔在地上。


    “你得……”陸珩艱難地坐起來,似乎覺得自己很沒用,露出局促的笑,渴望主人不要嫌棄他,“你得這樣丟下我,去過很好的日子,而不是死掉……”


    可以離婚,他答應離婚,他願意以離婚的方式被池硯之丟下而不是以“死亡”。


    護工推來一個沙發,扶陸珩坐上去。


    陸珩把人趕走,伸手拽池硯之。


    池硯之很輕,霧一樣飄忽,被他一扯就帶進懷裏。


    “你走的時候,要帶上我,”陸珩一句話換了好幾次氣,“我隻是一隻小狗,是你行李的一部分。”


    月光映著滿地的血。


    這畫麵在他昏迷的夢裏循環了無數遍,現在又鋪在眼前。


    陸珩不想說下去了,模糊的視線裏全是紅色。


    終於在池硯之眼中的暴雪裏撕碎身體露出腐朽的靈魂。


    十四歲的少年跪在月光下,二十四歲的青年跪在鄉下舊房子裏。


    麵前都是濃稠的血跡。


    月亮碎了。


    黑檀木捧著月亮碎片,交付生命。


    池硯之,你以為這樣就能丟下我嗎?


    池硯之的心髒,請記得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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