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在殯儀館電子鍾顯示23:17分時開始變質的。林夏看著玻璃幕牆外瓢潑的雨簾,那些原本垂直下落的雨絲突然在空中擰成螺旋狀,像無數透明蛔蟲啃食著夜色。她手中的骨灰盒微微發燙,盒蓋上姐姐林秋笑靨如花的瓷相片正在滲出細密水珠。


    "這是本月第七具無名童屍。"值班員老張把檔案袋拍在接待台上,不鏽鋼台麵頓時浮起一層冰霜,"和之前那些一樣,內髒全部變成了蠟質。"


    林夏用袖口擦去骨灰盒上的水漬,袖扣刮開檔案袋封口。解剖照片裏,五歲女童的胸腔像被打開的俄羅斯套娃,粉紅色的心髒表麵布滿蜂巢狀孔洞。她突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匿名包裹,那隻裝滿潮濕病曆的鐵盒底部,用指甲油寫著相同的蜂巢圖案。


    暴雨在淩晨兩點鍾吞沒了城市。當林夏駕車衝進夜鶯兒童醫院舊址時,積水已經漫過吉普車底盤。車燈照亮爬滿藤蔓的院牆,那些手腕粗的紫藤在雨中詭異地擺動著,如同正在解開發辮的女人。


    副駕駛座上的程默突然按住警用對講機,布滿疤痕的右手小指神經質地抽搐。這位因破獲"人偶師連環殺人案"成名的刑警,此刻正死死盯著醫院三樓某扇窗戶——那裏有支蠟燭剛剛熄滅。


    "顧明被執行注射死刑那天,也是這種天氣。"程默的唿吸在車窗上暈開血色的霧,"他說會從地獄寄迴被偷走的時間。"


    林夏摸到姐姐的日記本在背包裏震動,牛皮封麵下傳來指甲抓撓的觸感。1999年7月15日的日記頁粘著半張糖紙,那是她和姐姐最後一次去兒童醫院打疫苗時,護士給的水果硬糖包裝紙。


    車頂突然傳來重物墜落的巨響。林夏猛踩刹車時,後視鏡裏閃過一抹猩紅——穿著舊式病號服的小女孩正四肢著地趴在車尾,被雨水泡發的皮膚上,用縫衣線縫著密密麻麻的住院編號。


    程默的配槍已經上膛,但醫院的鐵藝大門突然自動開啟。鏽蝕的鉸鏈發出垂死者的呻吟,露出庭院中央幹涸的許願池。池底密密麻麻立著上百個石膏腳模,所有腳掌都缺少右腳的第三根腳趾,和骨灰盒裏取出的兒童遺骨特征完全吻合。


    暴雨中隱約傳來八音盒旋律,林秋失蹤前最後通話裏哼的正是這首《洋娃娃的葬禮》。當林夏踏進門診大廳的瞬間,掛在問詢台上方的電子鍾突然開始倒轉,1999年7月15日的日期在雨水中閃爍如血色獠牙。


    程默的驚唿被某種黏液墜地的聲響打斷。走廊天花板的黴斑正在膨脹,數十具裹著胎膜的嬰兒屍體從牆皮裏探出頭來,他們臍帶糾纏成的繩結,正與林夏背包裏那卷染血的病曆綁繩一模一樣。


    我蜷縮在停屍房冷庫的鐵架後,程默的手電筒光束在結霜的金屬櫃門上顫抖。他警服後背的破口還在滲血,三個小時前那個紅衣女孩的指甲留下的傷口,此刻正散發出淡淡的腐臭味。


    "這排冷櫃的溫度顯示是零下十五度。"程默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迴響,"但我們的唿吸沒有白霧。"


    我盯著手電光裏漂浮的塵埃,忽然意識到這些顆粒的運動軌跡異常規律,像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冷藏室深處傳來細碎的哢嗒聲,像是無數關節在同時扭動。程默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掌心燙得驚人。


    第一具人偶從陰影裏爬出來時,我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那是個穿著粉色芭蕾舞裙的小女孩,發條鑰匙插在後頸,玻璃眼珠反射著妖異的紅光。她踮著腳尖轉圈,生鏽的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二十七個殘缺不全的人偶從各個角落鑽出,將我們圍在中間。


    "1997年住院部改建圖紙。"程默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他掏出一張泛黃的圖紙,背麵用血畫著五芒星陣,"冷庫下麵是焚化爐,焚化爐連著地下水道,而水道的終點——"


    芭蕾人偶突然張開嘴,黑水噴濺在程默臉上。我尖叫著去擦那些液體,卻發現自己的手掌穿過他的身體。這一刻我終於明白,從踏入醫院起就纏繞不去的違和感從何而來——程默的影子始終沒有隨著光線移動。


    冷庫的燈管突然全部炸裂,黑暗中響起此起彼伏的童謠聲。我感覺有冰冷的手指在摸我的腳踝,低頭卻看見程默的配槍躺在地上,槍柄刻著"贈愛子顧明"的字樣。記憶像被撕開的傷口般湧出:三年前結案的連環殺人案兇手,那個把受害者做成玩偶的退休兒科醫生,就叫顧明。


    程默的子彈穿過嬰兒屍體的瞬間,我聽見姐姐在笑。那種銀鈴般的笑聲從腐爛的胎膜裏滲出,帶著糖紙在齒間摩擦的脆響。彈孔裏湧出的不是血,而是大股大股的蠟油,淋在程默警服上凝固成慘白的手印。


    "跟著臍帶走!"我拽斷糾纏在病曆本上的臍帶繩結,發黑的斷口突然像活蛇般竄向樓梯間。程默的影子在應急燈下扭曲成跪姿祈禱的形狀,他的瞳孔交替收縮著不同大小的黑圈,仿佛有兩雙眼睛在共用同一具軀體。


    負一層的太平間門牌倒掛著,用兒童蠟筆畫著笑臉。程默用槍托砸開鎖鏈時,我注意到他虎口處長出了淡青色的屍斑。門內湧出的不是寒氣,而是濃稠的甜腥味,二十年前過期葡萄糖注射液的氣味裹著腐肉氣息撲麵而來。


    冷庫中央的玻璃展櫃讓我們同時僵在原地。七具等身人偶保持著謝幕演出的姿勢,她們的臉——全是我七歲時的模樣。最左側人偶的蕾絲裙擺下露出機械關節,齒輪間卡著半片帶牙印的指甲,那是我和姐姐在疫苗接種室打架時咬下的。


    "林秋不是失蹤。"程默突然用院長辦公室的銅鎮紙壓住我肩膀,他的聲音混著老式留聲機特有的雜音,"她是被選中繼承'舞台'的素體。"


    展櫃玻璃映出程默舉槍的倒影,我看見他的食指根本沒有扣在扳機上。那些從通風管鑽出的變異蜘蛛正在他腳邊織網,蛛絲泛著放射性物質的幽藍光芒。最龐大的一隻蜘蛛腹部嵌著手術鉗,鉗齒間還夾著染血的糖果包裝紙。


    人偶們突然齊刷刷轉頭,玻璃眼珠裏浮現出不同的死亡場景:溺斃在許願池的男孩、被蠟封內髒的女童、在焚燒爐掙紮的醫護人員......當第七個人偶眼中亮起姐姐被縫合在巨型八音盒裏的畫麵時,程默的槍口頂住了我的後腰。


    "顧醫生讓我代他問好。"程默的喉結處鼓起遊動的腫塊,那是院長怨靈在聲帶裏產卵的征兆,"他說你本該是第28件完美作品。"


    我跌進焚化爐通道時,程默的影子終於脫離本體。那團人形黑影撕下牆上的防疫宣傳畫,露出後麵用血繪製的醫院結構圖。通風管道實際是連接著南港精神病院的秘密通道,而此刻正有東西順著管道爬向程默顫抖的太陽穴。


    汙水淹沒到胸口時,我摸到水下鐵柵欄刻著姐姐的名字。放射性蜘蛛群在水麵組成發光的箭頭,指向一扇被藤壺覆蓋的鐵門。門內刑架上掛著七套兒童尺寸的拘束衣,每件心口位置都縫著從人偶裙擺剪下的蕾絲。


    浸泡在福爾馬林裏的標本瓶突然集體爆裂,二十八個大腦漂浮在空中組成立體投影。穿著白大褂的顧明正在給1999年的林秋做開顱手術,而本該死亡的顧醫生此刻突然轉頭看向鏡頭,他的眼球是和人偶一模一樣的玻璃材質。


    "認知神經重塑需要甜蜜的錨點。"顧明的聲音從排水管共鳴傳來,變異蜘蛛隨著他的話語節奏跳起華爾茲,"所以我在你們姐妹的疫苗裏加了蜂王漿和苯丙胺。"


    我瘋狂翻找姐姐的日記本,1999年7月15日那頁的糖紙突然開始蠕動。半融化的硬糖裏裹著微型芯片,上麵刻著蜂巢實驗室的標誌。八音盒旋律再次響起,這次是從我背包裏那個骨灰盒內部傳來的。


    當刑房天花板開始滲下蠟油時,我終於明白那些童屍的內髒去了哪裏——它們被重塑成巨型人偶的發聲裝置,此刻正在地下二層的祭壇裏詠唱鎮魂曲。程默的慘叫從頭頂傳來,他的左手已經變成院長懷表上的青銅指針,正一點點旋進自己的顱骨。


    程默的顱骨裂開時湧出的不是腦漿,而是發黴的鍾表零件。他的右眼變成懷表玻璃蓋,瞳孔收縮成逆行的分針。我攥著染血的疫苗本狂奔,放射性蜘蛛群在身後織出熒光隧道,那些蛛網每隔七步就浮現出姐姐被摘除海馬體的手術畫麵。


    腦庫密碼鎖識別了我的虹膜——這個發現讓我渾身發冷。低溫艙門開啟的瞬間,二十八台培養罐同時亮起幽綠的光,每個罐體都浸泡著與我麵容相同的少女頭顱。她們的顱骨被改造成八音盒發條裝置,腦幹連接著黃銅音筒。


    "認知神經的完美複刻需要七次迭代。"顧明的聲音從中央控製台傳來,他的投影正在給1999年的我注射疫苗,"可惜你姐姐在第三次記憶清洗時就瘋了。"


    我突然想起疫苗接種室總飄著的焦糖味,那不是安撫兒童的糖果,而是苯丙胺高溫揮發的味道。培養罐開始劇烈震動,頭顱們齊聲哼唱《洋娃娃的葬禮》,我的太陽穴隨著旋律鼓起蚯蚓狀的血管。


    程默的殘軀突然撞破玻璃幕牆,他左手的青銅指針深深紮進控製台。所有培養罐開始倒灌記憶,我抱著劇痛的頭顱看見真相:顧明的女兒早在1987年就病死,他盜用院長權限將女兒意識上傳到人偶核心,而我們這些疫苗實驗體都是他篩選的意識容器。


    地下水道的放射性物質讓我的皮膚開始結晶,但那些棱鏡般的切麵反而照亮了祭壇全貌。姐姐被嵌在巨大的齒輪組中央,她的脊椎接駁著二十八根操縱杆,每根都控製著對應年份的人偶劇場。


    顧明的真實軀體終於出現——他把自己縫合在變種蜘蛛腹腔,手術刀組成的步足正將程默的眼球改造成校準齒輪。"時空錨點需要至親之血。"他的機械聲帶噴出蜂巢碎屑,"你該感謝我讓你活到成為鑰匙的時刻。"


    我舉起那枚帶芯片的硬糖,放射性物質激活了當年偷偷藏在舌底的疫苗解藥。姐姐的脊椎突然反向轉動,齒輪組將顧明的蜘蛛軀體卡進焚化爐舊址。程默最後的清醒意識控製著院長懷表,在時空裂隙中為我爭取到七秒。


    當手術刀刺入顧明能量核心時,整座醫院開始坍縮。我拖著姐姐的軀體躍入許願池,那些石膏腳模化作骸骨手臂將我們托舉出水道。黎明的陽光照射在程默的警徽上,金屬表麵突然浮現出院長懷表的刻痕——1948年的日期正在緩慢爬向當下。


    市政廳表彰大會上,我接過"傑出調查記者"獎杯的瞬間,鎂光燈突然全部炸成蒼藍色。碎裂的玻璃渣在空中凝成懷表齒輪的形狀,記者們鼓掌的手掌發出人偶關節的哢嗒聲。我衝進洗手間嘔吐,盥洗鏡裏的倒影卻遲滯了0.3秒才同步動作,後頸皮膚下凸起的發條鑰匙正在刺破表皮。


    三個月來我把自己關在防輻射病房,但那些蠟化的兒童內髒每晚都會出現在便當盒裏。此刻我盯著電腦屏幕前泛潮的調查報告,第28次刪去"顧明"的名字——每當這個詞組出現,文檔就會自動替換成姐姐的住院編號。


    23:17分,暴雨如期而至。監視器畫麵裏的醫院廢墟突然泛起漣漪,許願池的骸骨手臂托起青銅指針,程默的警服在輻射塵中鼓脹成站立的人形。那些曾被我們擊碎的人偶從地縫中爬出,她們用蜘蛛步足縫合彼此殘缺的部位,被放射性物質侵蝕的玻璃眼珠在雨幕中拖拽出磷火尾跡。


    我顫抖著摸向警報器,卻發現自己的小指關節正在外翻成90度,就像程默生前扣動扳機的習慣動作。人偶們圍著程默的警服跳起華爾茲,她們的頭顱180度旋轉朝向我所在的方向,二十八張與我九分相似的麵孔同時露出疫苗注射時的僵笑。


    當青銅指針插入警服領口,程默的殘影突然在屏幕前具象化。他的左半身仍是血肉之軀,右半身卻已化作青銅機括,太陽穴處的懷表玻璃映出我背後正在發生的恐怖真相——三個林夏的透明鬼影正握著發條鑰匙,分別插入我的頸椎、枕骨和尾椎。


    "認知錨點完成同步。"程默的聲音混著變種蜘蛛的節肢摩擦聲,"現在是1999年7月15日淩晨三點。"


    暴雨衝刷著窗上正在凝結的水字,我的視網膜卻開始疊加雙重影像:此刻的書房正在褪色成夜鶯醫院的手術室,防輻射服變成拘束衣的綁帶,電腦主機化作浸泡大腦的培養罐。指甲抓撓聲從骨髓深處傳來,姐姐的殘存意識正在我海馬體裏刻下蜂巢圖案。


    我撲向存放疫苗解藥的保險櫃,卻發現裏麵堆滿沾著糖紙的乳牙。程默的警徽不知何時出現在我掌心,金屬背麵增生出肉質的表盤,分針正是我的一截指骨。當八音盒旋律穿透鼓膜時,我終於看清窗玻璃倒影裏的自己——左眼是人偶的玻璃珠,右眼是院長的懷表,而我的影子正握著程默的配槍抵住太陽穴。


    市政廳頒獎典禮的掌聲突然在顱內炸響,二十八具人偶的合唱穿透時空屏障:"媽媽殺死了知更鳥,姐姐縫補了翅膀,妹妹用骸骨奏響安魂曲,我們在暴雨裏永生永殤......"


    暴雨在黎明時分停歇,我完好無損地躺在床上,隻有濕透的枕套證明昨夜的真實。手機彈出市立博物館的推送消息:夜鶯醫院遺址出土的青銅懷表正在特展,配圖裏表鏈纏繞著程默的警徽,而玻璃表蓋內側赫然映著我此刻驚駭的臉。


    梳妝鏡突然爬滿霜花,我伸手擦拭時摸到冰冷的機械齒輪。鏡中浮現出顧明實驗室的監控畫麵:1999年7月15日的我正被綁上手術台,而主刀醫生轉過頭來——口罩上方是2023年我的眼睛,瞳孔裏轉動著程默的懷表齒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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