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兩種死法


    徐驕匆匆趕迴京兆府,府外全是內衛。


    黑袍玄甲,滿身雲紋,腰間黃澄澄的牙牌耀人眼目。也不知是純金,還是鍍金。這一身行頭透著威武,讓人自然生出懼意。


    正堂上,內衛閣領北擇無人正在向溫有良交接,全是二十年前,腥風血雨一夜之後,內衛所查的案檔。


    溫有良一臉苦笑,二十年前的事,以內衛之力,都查不出個頭緒。他這個京兆府,就更沒有那個本事了。


    此時徐驕迴來,和北擇無人寒暄之後,隻見屋子裏擺了兩大箱案檔,院裏還是二十三口箱子。


    “當年內衛所查,全在這裏。”北擇無人說:“現在正式交割給京兆府。溫兄,北衙沒查明白的,要靠京兆府了。”


    徐驕說:“用看的都不止一個月,而且內衛查到這麽多東西,卻還是沒有眉目,可見這些東西一點價值都沒有。北澤閣領,我看你是多餘走這一趟。”輕輕一躍,坐在箱子上,莫名感覺到一股陰森寒意。


    院中這二十三口大箱子,加上正堂那兩口小的,即便裏麵都是圖畫,看一個月也看不完。而且肯定,沒有多大用處。否則以內衛的能力,早就查個水落石出。


    “你不用煩心。”北擇無人說:“隻有正堂兩箱是案卷。其中一個箱子是內衛所查,是死者姓名,身世,過往,交際,仇怨。另一箱,是內衛向諜門買的消息,其中亂七八糟什麽都有,有些內衛已經核實過,有些則無從核查。你說的對,確實沒多大用處。既然是大宗師出手,要的就是不留痕跡。但內閣吩咐京兆府重查此案,照規矩,這些都要移交過來。”


    徐驕拍著身下的箱子:“那這二十三口呢。”


    “死人。”


    徐驕臉色一變,趕緊跳下來。


    北擇無人說:“這是當晚死的二十三位王公大臣,他們下葬之後,內衛又給挖了出來。”


    徐驕和溫有良皆感震驚,要知道刨墳盜屍,這可是極損陰德的事。


    “兩位不必驚訝,此事三老皆知。”北擇無人又說:“京兆府重查此案,如需內衛配合,隻要派人通知就行,如今帝都內衛由我主事。不過內閣和軍部聯合行文,又請了聖旨,玄甲軍接替風靈衛,巡守帝都。徐大人身兼衛戍衙門,辦起事來,應該方便的很。”


    徐驕心道:不是方便,是太方便了。


    送走北擇無人,案檔歸庫,隻是那二十三口箱子難辦,京兆府的殮房根本放不下。無奈,隻得放在女監,之前被擊穿了房頂,如今已經修繕。


    和北澤無人說的一樣,內衛所查,一點價值沒有。打開箱子,第一份案檔便是怡王的。清楚寫著出生年月,生母為誰,成年後的經曆……


    上麵又寫:怡王性善,為帝喜愛,宗室皆喜……


    徐驕哼了一聲:“既然都這麽喜歡他,怎麽不讓他做皇帝……”


    “噓!”溫有良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老弟慎言,這怡王注定不能繼承大統。”


    “為什麽?”


    “你沒看到麽,納妃威靈公之女。”溫有良說:“向來皇權第一忌,便是外戚。威靈公手握實權,軍中威望甚高,隻在柱國將軍之下。兩下聯姻,便是斷了他的九五之路,就如同時下,王子淇與三江聯姻一個道理。”


    徐驕冷笑:“無謂之舉。這世上,如果你真心想要一件東西,絕不能祈求施舍,而是要自己動手搶。我如果是王子淇,就娶了李師師。擺明了架勢,告訴那些人:東西最好給我,否則我就要搶。畢竟老丈人豪橫……”


    “噓,慎言!”溫有良說:“老弟呀,心裏想什麽,可以不必說出來,會少許多無謂的麻煩。”


    徐驕嘿的一笑:“當著大人的麵,我還要有顧慮嘛。”


    溫有良沉默。


    徐驕又翻開威靈公的檔案,原來這老頭曾是獨孤鴻的偏將,軍功赫赫。但此人行軍狠辣,為求勝不擇手段,行軍征戰之時,每每攻陷城池,便縱兵燒殺奸掠。


    徐驕搖頭:“這老頭不行,連個強盜都不如,一點不講道義。竟能榮獲公卿,封妻蔭子,誒,可笑……”


    再就是勝王。他是明帝親叔,無論朝堂之上,還是皇室之中,都是很有分量的人物。納妃葛氏,葛文清之女……


    “這個葛文清是誰?”徐驕問。


    溫有良拿出一份案檔遞給他:“就是前吏部葛老大人。要說勝王,那可不得了,智勇雙全,才華橫溢。十六歲便隨柱國將軍征戰百越,二十歲時,獨自率軍遠征北海,三年用兵,大勝而歸。後來又陳策改革稅製,鼓勵農桑,所以那些年百姓富足,勝王在民間的名望極隆。”


    徐驕說:“這樣的人,就應該讓他做皇帝嘛……”


    “天運帝驟逝,當時勝王還在北海用兵,所以帝位傳的是明老先生。”溫有良說:“明老先生威望極高,雖然姓明,可他畢竟隻是明君養子。我想明老先生正是為了這個原因,才讓位於天承帝。若當時勝王在,明老先生大概會選勝王……”


    徐驕哼笑一聲:“假模假式,誰做皇帝,他明中嶽還不是大權在手。你這說法我不同意,選賢與能,那是做屬下。選皇帝嘛,肯定是越聽話越好。有本事的人,往往都不怎麽聽話。這個勝王,就應該是有本事的。”


    “噓,慎言!”


    徐驕心想:你一個大宗師,有什麽可怕的。難道怕丟了官位?都修到大宗師境界了,連這些浮華的東西都看不透,鄙視之。


    隨手又拿起一份名為“定遠侯”的案檔,這定遠侯是襲封爵位。


    “真是巧,定遠侯妃竟也是葛文清的女兒。”


    “王公之家,講究個門當戶對,這樣才好相互扶持,公侯萬世。”溫有良說:“有道是官嫁官,富娶富,驢子找馬,婊子歸屠戶。”


    “溫大人,你這可不像是個讀書人說的話呀。”


    溫有良說:“老弟呀,未開科取士之前,老哥我即便學富五車,也隻能算是驢子找馬。若我再年輕些就好了,像老弟這個年紀,有才有學有貌,即便身世一般,自有富戶人家與你結親。一朝高中,商靠官,金銀堆成山。”


    “我可沒那麽下作。”徐驕說。


    “老弟當然不需要,我隻是打個比方。以老弟的家世,公主也娶得。”


    徐驕一愣:“好像當朝公主,隻有公主憐一個。合著老哥心裏,我隻配娶個寡婦。”


    溫有良當下就要解釋。


    徐驕說:“不過公主憐確實長的我見猶憐,隻要是個正常男人,就沒有能拒絕的。可惜是個寡婦,我這人喜歡搶。總感覺搶來的東西,成就感要大一些。”


    溫有良無語,又隨便看了幾份案檔,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內容。皆是記錄身世生平,可能與誰有仇,以及內衛查核的結果。太老套了,大宗師出手,一夜之間斬殺二十三位王公大臣,怎麽可能是私仇呢。


    另一個小箱子,裝的是從諜門手裏買迴來的信息。更是荒誕,其中有一條,是威靈公之子奸淫人妻,這和威靈公有什麽關係。想也知道是無用的,可下麵紅字寫著:查屬實。


    這還用查嗎?


    二十三位王公大臣,一夜之間被殺,絕不是因為個人私仇,若是私仇,就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仇人。


    但二十三位,有老有少,有文官,有武將,有公侯,有親王,身份職位各不相同,同時與一個人結仇,可能性似乎不大。


    這二十三人之間,定有什麽共性,或者什麽關聯,才會讓他們在同一個夜晚,成為被殺的目標。


    這些案檔或許有用,但他可沒心情一張一張的看。於是說:“大人,我們應該多找些人手,將這些案檔細讀,把每個人的人際關係列出來……”


    “這可不行。”溫有良說:“這件事當年被徐閣老壓下來,隻說是感染重疾,甚至連家屬都不知內情。我們要查,隻能以別的名義,越是低調越好,越少人知道越好……”


    徐驕心想:不對吧。徐老頭明擺著不期望能查出真相,他隻是要扔一顆石子入水,看能激起多少漣漪。那不應該鬧得越大越好……


    徐驕也不多說,邀溫有良去女監,看看燕仵作有否所得。溫有良一想那些都是放了二十年的屍體,就感覺胸腹翻騰,不敢去看。


    徐驕心道:裝的挺像。


    於是自己一人去了女監,一走進去,就有一股特別的黴味。地上灑著厚厚的石灰,想必是為了防潮。


    燕仵作已經驗到第七具屍身,雖然內衛用了特殊的防腐技術,但畢竟過了二十年,看上去就像剛死不久,可多少還是有些走樣。不過保存完好,應該是從墳裏刨出後,直接連棺材封進箱子。


    徐驕捂住鼻子,但見燕仵作每一刀下去,像切豆腐一樣。也許是放的時間太久,沒有血刺唿啦的景象,肌肉就像柔軟的木材一般。


    “內衛府把屍體保存的很好。”燕仵作說:“這些箱子內壁,套了一層鐵陰木。據說鐵陰木長在崇山深處,千年長成,做棺材的話,可千年不腐。”


    徐驕說:“老先生可看出什麽了?”


    “有一具屍體曾被剖開,應該是內衛已經驗過。可別的屍體都完好無損,貌似內衛已經知道死因,案檔中應有記錄。”


    徐驕搖頭:內衛當然知道死因,乃是被大宗師所殺。至於隻剖開一具,也許隻是想查驗死於何種手法之下。


    徐驕說:“依老先生看呢?”


    燕仵作幹咳一聲:“就以現在來看,兇手應該是兩人。因為這七具屍身,隻有兩種死法。”


    “老先生高明,兇手確實是兩人。”徐驕佩服道:“您是怎麽看出來的。”


    “大人請看。”溫有良讓開一個位置。


    徐驕走過去,隻見燕仵作正在動刀的,是個麵容花甲的老者。看他所穿殮衣,紫袍金帶,胸前繡著麒麟猛獸。看這樣子,應該是威靈公。


    燕仵作說:“此人的死法,乃是有異物刺入體內。此物詭異,循血脈而行,你看此處,血管破裂……”


    徐驕看了一眼,並沒有看出什麽不同。在他看來,這屍體就和肉幹差不多,難免泛起一陣惡心。


    燕仵作接著說:“此物似是隨血液流動,直入心脈,最後刺穿心髒而死。奇怪的是,皮膚表麵並無創傷,而體內也沒發現異物。除非那東西進入人體,循血脈刺破心髒,再從人體鑽出。隻是這種殺人手法,未免麻煩了些……”


    徐驕心頭一動:“如果是像細針般的寒冰刺呢?”


    燕仵作老眼微眯:“大人的意思是?”


    徐驕說:“有一門功法,凝氣為冰,凝冰為刺,入體時隨氣血運轉,直衝心脈。”


    “那是可能的。若是細小冰刺,刺入人體時肌肉收縮,並不會顯露明顯的傷口。人死之後,冰刺化水,溶於血液,也很難被發現。”


    徐驕心想:說不得,這威靈公應該是死在天極閣主的寒冰刺下。自己這麽年輕,又是宗師之境,都差點小命不保,何況這個老頭。


    又問:“那另一種死法呢?”


    “大人這邊來。”燕仵作轉身到另一個箱子邊:“大人覺得此人是如何死的?”


    徐驕差點吐出來,這人太可憐了,被燕仵作片大的跟烤鴨一樣。幾乎骨肉分離,隻有腦袋還完整。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看殮衣裝扮,應該是個沒有爵位的文官。


    徐驕看了幾眼,搖頭說:“實在看不出來,老先生直接說吧。”


    燕仵作輕笑:“想必當年內衛也沒查出死因,因為當時,是驗不出來的。”


    “為什麽?”


    燕仵作拿起一塊肌肉,遞到徐驕麵前,徐驕立刻退了半步,不是因為厭惡,而是人性中的恐懼。


    燕仵作一笑:“肌肉皆有纖維紋理,人死不多時,血肉相間,很難分辨。但就像煮肉一樣,肉煮熟了,失去水分,紋理便看的很清楚。這屍體在鐵陰木中雖然不腐,可早已失去水分。大人細看……”


    徐驕明白他說的道理,細看之下,立刻發現不同。沒有任何纖維紋理,就像被壓成塊的肉鬆。


    燕仵作又拿起一塊骨頭,輕輕一握,骨頭立刻碎成粉末狀。


    “人骨最是堅硬,埋在土裏,十數年才會出現腐爛跡象,有些甚至上百年,過千年不腐。可大人眼前所見,不覺得奇怪嗎?”


    徐驕脫口而出:“中毒?”隨即又罵自己笨,既然是大宗師下的手,哪會用毒這麽麻煩,一彈指就能要了這些人的命。


    燕仵作搖頭:“不是中毒。中毒之人,無論是何種高明難查的毒,時間久了,肌膚內髒,終有痕跡可循。這種死法,像是遭受一股奇怪的力量,在一瞬間,便將全身經脈,骨骼,肌肉,內髒,全部震的稀碎。還是那種看不出的稀碎,所以人死沒多久時,外表看上去無異,但過了二十年,便顯露出端倪。”


    徐驕有點難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說,一股奇怪的力量把這個人渾身震碎,外表卻看不出任何異常。老先生,是否有點……”


    “不可思議是麽?”燕仵作說:“大人可否見過,廚子以捶打之法,將肉中筋脈敲碎,讓肉質變得更鬆軟細嫩……”


    徐驕低聲道:“這比喻太不恰當了。”


    燕仵作笑說:“但卻是一個道理。這個屍體的死法,就像是被人在一瞬間,捶打了成千數萬下,開始的時候,看上去沒有奇特處。可一旦下鍋做熟,入嘴就知其中玄妙……”


    他話剛說完,徐驕已經奔了出去。


    這比方打的,實在有些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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