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黎艾這才知道當日渡淮對卞邪說的是何其不倫的話。待他完全反應過來要收手的時候,那個人卻將手伸得更前,把自己的手牢牢抓住。


    “別走!”卞邪將自己深深地埋在臂彎裏,半隻手臂都伸進了小窗。他清了清嗓子對著那小窗道:“算我求求你了,讓我牽一下吧……”


    話落,他能感覺到對麵似是被自己的話所動搖,那手也漸漸迴握住了他,逐漸地,導致他放鬆了警惕。


    僅此一瞬,那手就消失了。


    “等等……!”卞邪猛然伸開五指,抬起頭想說什麽卻嗓子一癢又咳了起來,隻能趕緊用手帕捂住嘴,順著氣息。


    “別……咳……別走……我……”


    還沒告訴他,我想他。


    還沒告訴他,我相信他。


    還沒告訴他,我喜歡他。


    好不容易才出宅的,好不容易才抓到他……


    “咳咳……等……等……”


    卞邪隻感一陣頭暈目眩,慌了神,沒抓到一旁的手杖,差點就要傾倒在地時,有人喚了他的名,把他抱在了懷裏。


    此種情勢下司黎艾哪裏忍心讓卞邪一人留在告解亭內,從主門三兩步就跨到罪門,在卞邪搖搖欲墜時就攬住了他的肩膀。


    橄欖花香依舊被苦藥所覆蓋著,綁著眼布的卞邪穿著一身不太起眼的半袖布衣常服,雙臂上零零落落著幾處青紫色,似是撞擊導致的痕跡,手杖橫跨在他的腳邊,狼狽不已。


    那手杖似乎還是他當初嫌棄丟掉的那一隻。


    他身上的傷是怎麽迴事?


    昆呢,安娜呢,怎麽沒親衛和他一起來?


    心中的疑惑與關心混雜在一起無法開口訴說,惹得司黎艾焦急萬分。他不知何時取了的一小碟水抵在卞邪的下唇上慢慢地喂進去,待卞邪扶住那小碟,他才拾起那手杖放到卞邪的手上。


    卞邪握住那手杖堪堪站起身,似是心有靈犀一般,不露任何情緒地道:“是我自己來的。”


    自己來?!震驚之餘,司黎艾還未開口說些什麽,聽到對方又開口說:“我想你了。”


    “……我、你……”司黎艾頓時啞然,連氣都撒不出來。他深深地唿吸了一口,隨後將卞邪扶起並落坐在木椅上,恭恭敬敬地道:“大人稍等片刻,罪人這就尋人……唔!”


    誰知卞邪兩掌尋著他的臉頰,大拇指剛滑過唇瓣就立馬就吻了過去。司黎艾立馬錯開,不讓他更近一步:“大人請自重,這裏是……”


    “這裏是神殿告解亭,”似是發現撒嬌沒用,卞邪立馬換了招式。他一手撫著對方的臉,一手抓住對方肩膀的布料,帶著警告地口吻低聲道:“今天是第五日吧,本官聞到了你身上的油彩香,你若是現在掀開告解亭的簾子出去找人,我就掀了你的衣服!”


    “你……!”聽此,司黎艾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裏麵沒穿吧,”見對方如此緊張,卞邪更是緊緊地攥住了手邊的衣料,他冷笑一聲:“你有本事喊人,本官就有本事撲到你懷裏,到時候看看是誰占理?”


    “……?”司黎艾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這算什麽,倒貼——不對不對不對,我在想什麽?!


    司黎艾下意識加大了手上的力氣,誰知聽到卞邪悶哼一聲,喊了聲疼他就心軟得不行,手上的力道一鬆,反被卞邪環住了脖頸。


    司黎艾真是氣笑了,為了不讓卞邪墜下,隻能被迫抵著對方的額,將他挪到木椅上:“大人想如何?”


    “本官隻需你一句真話,”卞邪換作抓他後腦勺下的兜帽,“你到底……有沒有跟他睡?”


    司黎艾毫不猶豫道:“睡了。”


    卞邪一怔,“你騙人!”攥著布料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昆閣下當日立於您的身側,他看得清清楚楚……唔!”雙唇緊貼不過片刻,司黎艾就再次拉開了二人的距離。他看著那眼布上濕痕逐漸漫開,心髒都多疼了幾分,卻還是咬著牙道:“大人莫要在碰我了,我髒。”


    “我……咳咳……我是看不見,但我不聾,”卞邪哽咽著,強忍著喉間的癢意,“他親了你沒錯,但昆說你連衣服都沒脫,十指更是幹淨,說什麽睡……你的喜好我能不知道?休要騙我!”他急得什麽話都說出了口,令司黎艾都震驚了半晌。


    他猶豫了半晌也找不到什麽好的借口,隻好模糊不清地說:“大人既覺得罪人在騙您,罪人也無法……你做什麽?!”


    司黎艾迫不得已將那一旁的小窗關上,把卞邪抬到小窗下的木橫板上坐下。


    期間,卞邪脖頸上的吊墜因動蕩而跳出領口,火種微燃,在這狹小的空間裏曖|昧得閃爍著。司黎艾把持著距離,忍俊不禁道:“幾日未見,大人怎跟個不講理的登徒子一般?”


    “到底誰是登徒子,明明我是正妻……!”卞邪怒得下意識把心裏話都說了出來,當下紅了臉,氣勢都弱了一半:“不是,我的意思是……”


    二人間的氣氛頓時就變了味。


    “大人想說什麽?”


    都聽到這兒了,司黎艾也很難不跟著轉變態度。


    他低聲質問道:“到底是不是正妻,您解釋解釋?”


    “你先迴答本官,你到底有沒有……啊!”他不過是掀了卞邪的衣角,剛揉到骨處就聽到對方叫疼,還以為是碰著了什麽傷處,令他下意識縮迴了手,捂住了對方的嘴。


    司黎艾定睛一看,明明什麽沒有,鬆了手便戲謔道:“大人當真知道我的喜好?”


    “可我還什麽都沒做,您怎麽就喊疼了?”


    “疼……這次真沒騙你!”這次他正好揉到了一道傷處,疼得卞邪下意識抽搐了一下。隻見他抽出一隻手捂住了腰,像是不止是為了掩蓋露出的皮肉似的,心虛道:“這隻是我來的時候沒注意,撞了一下……”


    “拿開。”雖然隻有一瞬間,但司黎艾看見了熟悉的痕跡。他見對方不肯鬆手,威脅道:“既然大人不在意名聲,那罪人也不懼死亡。”


    “你……!”


    既然都是流氓、犯禮法的行為,你不過是削掉士官職位,我就隻有死亡了。


    趁著卞邪猶豫這刹那間,司黎艾確認了那痕跡:“你被罰軍杖了?是誰罰的?”


    即使那日將校官毆打神殿職員的事情被壓了下來,但這事情可大可小,還是被上告了督君。羅德知道後,親自帶著卞邪到督府認罪。奇趕到大廳時已是三杖下去,卞邪半個人都俯趴在地上,咬著牙不出聲。


    奇當下就扶起卞邪,“本督還沒說怎麽罰,你倒是先動起手來了!”


    誰知羅德立馬單膝跪地,雙手將軍杖呈上,“犬子違反禮法,衝撞神主,還請督君親自懲治!”


    奇差點當廳罵粗口。她連那輕薄執事的服役者都沒有追究,又怎麽會追究範德薩家?她哪兒能不知道羅德在想什麽,所謂小事化無,將卞邪罰了後,她就再無借口指責範德薩家——畢竟那服役者曾是卞邪的專屬服役。


    這本就是個局,且為著司黎艾那封“願為督君所用”的信,她更不會因此為難範德薩家,反是羅德這一鬧惹怒了她。


    當廳大手一揮,讓他們二人全都滾蛋,罰俸靜思一個不落——雖然私下還是派了人去了解卞邪的情況,還送了上好的藥物。隻是因為司黎艾困於神殿,耳目閉塞,且渡淮就算知道這些事情,也不會告訴他。


    但卞邪不同,他需要將這些告訴司黎艾——他成功了。那隻手流連在他的腰間,顫抖的指腹輕輕劃過傷處,似在盡全力克製心中的擔憂。


    這是個好機會。卞邪攥著布料的手慢慢鬆開,不迴答司黎艾的問題,反而左手環住司黎艾的脖頸,右手慢慢攀上司黎艾含著他腰的手的手背,用他虛弱喑啞的嗓子道:“……你是如何熬過七杖的?”音落,順從身體的意願,依在司黎艾已然僵硬的肩膀上。


    隱約間,他嗅到了除油彩香以外的味道。


    清爽似雨後清晨葉片上的凝露,淡雅如初春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草木,又似花果,更似自己身上的某種香味。


    橄欖花香經久不散,就連那銀蓮花也跨春盛開。


    “阿黎……”


    “你這是偷偷將我放進你的口袋裏了嗎?”


    困意似潮浪上湧,那依在肩膀上的人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司黎艾這才知道他想錯了。


    沒有人天生懼怕什麽,或害怕改變什麽,而是害怕那位值得自己改變的人告訴自己,他要離開自己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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