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城,西元飛艇停機坪。


    飛往他城的蒸汽飛艇因雷雨延誤,直至今晨才陸陸續續確定部分飛艇起航的時間。等候廳內人滿為患,多是出行他邦的旅者,隻有第二層的貴賓室還算清淨。


    疫城外交執行官書|記,維克薩盧姆(非特殊情況簡寫,維克)被貴賓室一位接待的禮官一路引到室內角落的環形卡座前,禮官將維克的行李放置在卡座一旁的機械傳送帶上,微微俯身:“您的行李會放置在您乘坐的飛艇,座位右側的行李架上,請問您還有其他需求嗎?”


    “給這位先生上一杯法拉沛。”那已經坐於卡座內的紅棕色真皮沙發上的,看似中青年的紳士打了一個響指。


    左霈衣著翻領短袖白襯衫,外披一件黑金馬甲,左胸佩藍寶石胸針彰顯地位,雙耳依舊戴著那不明的金屬飾品。他翹著二郎腿,悠然地看著一襲短袖白襯背帶褲,坦然露出機械左臂的維克。二人今日都沒穿官服,也沒對貴賓室公開身份。


    “那是什麽?”維克將公事包放到桌案上,在他對麵的坐下。


    “源城人研究的時新咖啡飲品,喏……”說著,將自己那杯喝了一半的法拉沛推過去,杯口還殘留著褐色的水漬,維克說在意也不在意,勾著杯柄轉一圈,在幹淨的一端貼嘴喝了一口,香醇的冰咖啡似乎加了絲滑的牛乳,細品還有一股淡淡的香草味,作夏季的清爽醒神飲品確實還不錯,又聽左霈道:“你好不容易來一趟,試試唄。”


    二人麵對麵坐著,毫無此前針鋒相對態度。


    能來貴賓室的客人非富即貴,禮官誰也不好得罪,先朝維克看去,見他點頭才離去準備。


    “買賣沒做成,這趟來破費了。”左霈接過維克推來的那杯原屬於自己的法拉沛。


    “急功近利,她多半也沒想到那個男人還有後手,”維克從胸口的內袋裏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貨物數量不對等的消息是喬告訴你的?”


    雖周遭無閑雜人等,但二人說話還是保守了些。


    “嗯,這是個好借口……哎,自上次尹先生獨斷,私下讓我們買海賊發難疫城一事無果後,他做事終於是謹慎了些,”想到這,左霈既鬱悶又覺得好笑:“隻是沒想到喬這番欲擒故縱還真有用,榮光被他騙的團團轉吧?”


    聞言,維克頓了頓,含糊道:“……可能吧。”左霈不在犧政,不知那邊黑市的八卦,然而維克卻是從春那聽到了不少。


    春季有好一段時間,喬治喬被鎖在了總騎士長諾曼的私宅裏,春應令讓信得過的劊子手潛伏在附近,隨時接應喬治喬迴黑市,誰知等了好幾天人沒等著,半夜還總能聽見不可言說的聲音。


    “是了,跟著你的尾巴呢?”維克問。


    “火車站蹲著呢,”左霈譏笑一聲,對自己這調虎離山計很是滿意,“沅南停機坪離神殿遠著呢,那蠢笨的隨行官訂的車票……”他聽到維克的機械臂抬起時發出了一陣輕微的卡殼聲,跨在左腿上的右腿頓時放了下來,整個人前傾關切道:“怎麽,機械臂不好用了?”


    維克皺了皺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下車不小心撞了一下。”


    見他用右手正解開左邊短袖口上的金屬臂環,似要將機械臂拆下來,左霈立即按了下卡座頭部的按鈕,不一會兒,環形卡座的外圍升起了一層金屬屏風,將他們圈在了這個圓形空間裏。他靠近維克,一邊幫助他將左肩上固定機械義肢的安全扣解開,一邊擔憂道:“怎的會撞?撞你的人抓到了嗎?哎……我不是差人告訴你走人少的西門嗎?”


    “不是人撞的,”這一波三問更令維克有些忸怩不安,又見左霈一副鐵了心要知道的模樣,他才不得不說:“是我不太熟悉機械馬車……它自動開門的時候,撞了一下。”


    疫城不像西元的驛站,可隨時租用機械馬車,幾座皆有,私密性極高,就是價格昂貴。聽此,左霈托著那機械臂一愣,隨即“噗嗤”一聲,差點沒笑出來。


    不遠處有腳步聲緩緩而來,看到那升起的屏風,禮官先禮貌地喚了一聲:“多利安先生?”


    “我在。”


    “我在。”


    二人幾乎是同時開口,令那禮官意識到這二位是一家人,趕忙改口到:“抱歉,維克薩盧姆·多利安先生,我是來給您送餐飲的禮官,若是不方便我稍後再來?”


    屏風內,二人互看了對方一眼,頓了頓,維克才開口道:“嗯,半小時後吧。”


    禮官不多言,隻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自此,左霈為維克拆下機械臂後再也無言,他打開關節兩側的皮蓋,一邊牽動著機械手指,一邊仔細檢查著裏麵的齒輪運轉。


    “你什麽時候學會修這個的?”維克先打破了安靜,將皮蓋上某一處小蓋掀起,將一把細長的多功能刀遞給左霈。


    “父親委派我們來源城時就學了,但太複雜的我沒學會……你帶潤滑油了嗎?”說著,左霈將多功能刀切出鑷子狀,準確夾出那幾枚錯位的齒輪。


    維克一手將那公文包抓到手上打開,拿出一個錐形金屬瓶遞給左霈。他問:“秋天……我是說,左霖怎麽樣了?”


    “好多了,但某些行動上還是如斯特克人一般,”左霈一邊不著痕跡地答著,一邊將那錐形金屬瓶拿到手上觀察了一番,將那瓶口一扭,倒了兩滴在那枚最大的齒輪的邊緣,一邊抹開一邊低聲問他:“你給我的那份人改斯特克人的實驗密卷,到底是哪兒弄來的?”


    說到實驗密卷時,他就見維克避開了他的視線,隨即沉默不語。他歎了口氣,知道是不可能問出結果了。他一邊將齒輪重新嵌進去,一邊勸誡道:“維克,無論如何,這事都是有違人道的……”


    “難道我要看著她死嗎?”維克握緊了右拳,抒發著不甘:“她也是我的妹妹……”


    “你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左霈將那兩側的皮蓋重新蓋上,為他重新扣上左臂,“是了,父親那邊還有交代什麽嗎?”


    “靜觀其變即可,父親已經給赫斯珀利亞寫信。”重新穿戴好義肢的維克前後活動了一下,確實比方才要靈活許多。


    隻見他的五隻機械手指集於掌心,握成拳。


    快了,父親的計劃很快就要完成了。


    ……


    信箋展開,內容由一位專屬服役親自撰寫。奇右手捏著信紙的一側閱著,左手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在羊皮卷,司黎艾的親筆簽名上,略顯焦慮。


    這都源自於今早夾在最新的海上|軍|報的一則訊息:範德薩校官因病體作戰,導致暫時性失明。


    自上次蒞臨艦長宅,奇就對司黎艾與卞邪之間的關係有所了解,他們並不像輿論那般相看兩厭,勢同水火,反而是從求同存異,到後來成了利益共同體。又觀望二人對待彼此的態度,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有種情比斯特克晶源還堅的感覺——這事梵朵兒也曾解釋一二,說是司黎艾雖為專屬服役,卻沒有對小大人行其他逾越之舉,因此打消了這所謂的錯覺,可上次卞邪暈倒,這二人互看對方的眼神,著實令她有所懷疑。


    若二人真有什麽,以阿邪的性格,失明一事對他來說可大可小……她斟酌片刻,拿不定主意,隻好先理其他。片刻,問格雷娜:“多利安書|記官迴函了嗎?”


    發信已是幾天前的事情了,格雷娜專門計算了談判結束日頭,迴函應當是今日便能收到,隻是她檢查過信梁,確實沒有迴函。


    春季那西元監督官死裏逃生一事結束不久,夏季又遇海賊侵犯,連自由領主都發信慰問——這本是好事,可以順理成章地提出擴張軍|用海業的要求,但禍福相依,最怕當下處理不當,疫城落個無心管理的海域的罪責,然後削了海域麵積給它城……思及後果,又見那司黎艾親筆寫下的那句“待萬事妥當,七日禮後,罪人願為督君所用”,奇不禁磨牙咬唇,就不該因米勒把司黎艾放走就一時意氣用事,派書|記官前去西元“探口風”,這下真真是失了風度,這萬一還沒談好,別說丟個把柄給尹佐,還他|媽會把老臉……我不會老,嫩臉皮給丟了!


    “吩咐人去東港或是西港買一副新的單眼鏡,設計不要太花哨,鏡片質量要最好的,送去威爾遜家,”奇心不在焉地將那份轉移文書和信箋收好,想了想又補充道:“順便買些簡約的領針,袖扣,胸針什麽的一並送去,讓克裏斯汀也挑一些。”


    自上次督君怒火中燒扇了米勒一巴掌後,米勒不知是故意賭氣,還是樂得有借口,早上再沒來請安——雖然他並非日日都需要來麵督君,但隔三差五必會帶著公務來問候。這種因吵架而避諱對方的事情常有,算了算日子,這應該算是奇“低頭”用時最短的一次,格雷娜對此她的意思心知肚明,隻單單應了聲“是”便下去吩咐了。


    ……


    司黎艾在卞邪安穩睡下後,在入港前兩個小時前便離開了海艦,先行歸宅等候。羅德接艦後,對卞邪傷情有所過問,巴頓依著卞邪的意思,沒將醉心花一事透露。羅德本想親自帶卞邪前去檢查,隻是身負述職的責任,不得不順著巴頓的主意,由他和昆帶著卞邪前去內政醫療樓,讓家庭醫生詳細檢查。


    幸好隻是短暫性失明,隻要天堂花藥性過了,就會漸漸恢複。


    而司黎艾歸宅不久,就收到了督君對他那封信的迴複。


    一個字,允。


    司黎艾當時不知卞邪會失明,要早知道,就該向拉普拉斯多提些要求。艦船是午後到達的犧政,卞邪檢查完不願意住院,歸家已是晚鍾都打響。


    他眼睛上綁了一圈藥熏過的布條,黑晶甲卸了後,也順帶處理了肩頸處的擦傷,襯衫半敞開露出一圈繃帶,苦味染得全身都是,肩膀上披著他常穿的那件深藍色寬長袖軍服外套。他自尊心極強,無馬車代步時不願被親衛攙扶,也不願意讓昆攙扶,更也不願被同樣受了傷的叔叔巴頓牽著,二人又不好直言勸他,隻好臨時給他買了一隻普通的木質手杖,但他不太會用,隻能亦步亦趨地走著,一眾人等在一旁亦步亦趨地跟著,生怕他撞樹撞牆撞消防栓上。


    好不容易捱到宅院大門,司黎艾見著這場景又心疼又好笑。他跨步走上去,卞邪聽到聲音便警覺地停了下來,還未問是誰,就聽到司黎艾恭敬地喚了聲“主人”。


    “嗯。”知道是他後,卞邪便放下了戒備,讓身側偷偷摸摸跟著的親衛們先行一步,讓自己的專屬服役陪同。他剛想下令讓司黎艾扶他,卻記起些他在艦船上的丟人模樣,隻懨懨地應了他一聲,繼續扶著手杖朝前走。


    明明他對連吃天堂花的結果作了心理準備,卻沒想是失明……


    “手給我,我扶你進去……往左走一小步。”忽而,他的聽到司黎艾開口,十分耐心地引著他。


    “我自己可以。”聽聲,卞邪辨出司黎艾在他的左手,一定會來扶他,他左肩微微一側,直接避開了那要來偷摸扶他的手。


    這般警覺讓司黎艾倍感心揪,有種一朝迴到起跑線,談戀愛都要從互相介紹開始的感覺,作勢歎了口氣:“……外套要掉了,我幫你攏一攏總行吧?”


    卞邪聽到他歎氣,又想起他不顧風險出海來照看自己,聽昆說自己還咬了他一口,也不知道咬得深不深……這般想著,心就軟了。他停下腳步,慢慢朝司黎艾的方向轉去。


    “就這個方向,別動,”司黎艾湊近了些,為他攏了攏外套,隨後,帶著些委屈兮兮地撒嬌語氣,用隻有他們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道:“寶貝,我想你了。”


    “你少來……”失明後,卞邪的聽覺就變得異常敏|感,他現下癮症暫緩,又開了情關,根本防不及司黎艾這一聲,手不自覺地就抓緊了手杖。


    卞邪總是如此,嘴硬得很,行動卻誠實。司黎艾見這招有用,趕忙乘勝追擊道:“這可是能光明正大牽手的好機會,真的不牽牽嘛?”


    聽此,卞邪很難不動搖。他們二人出門在外,身後都會跟著一眾親衛,二人雖然貼得很近,但從未正大光明地牽過手,最多也是扶個胳膊。


    司黎艾見他下意識抬頭,視線似乎透過那布條看了過來,就知他心裏已是允可了大半,他立馬微微俯身,伸出右手道:“我手已經抬起來了,要不要試試來找我的手?”


    並肩而行多日,卞邪對司黎艾的習慣了如指掌,他這麽說,一定會顧忌他眼睛不便,把手稍微放低些,在他抬手便能牽到的位置。


    真是誰勸也不如司黎艾勸來的痛快,昆攙扶著巴頓在一側看著,卞邪本是拒絕攙扶,隻見司黎艾為他攏了攏外套,然後小聲說了什麽後就伸出了右手,卞邪思索片刻就把左手抬了起來,腰板挺得直直地,高傲地牽住了他的四指。


    羅德述職還未歸,巴頓也累得不行,飯也不用,洗漱完躺下便睡了。昆同司黎艾交代了兩聲後,拜別迴了私宅。司黎艾幫卞邪擦了身子,幫他換了身寬鬆的睡衣長衫,期間讓梵朵兒送了燕麥甜粥到臥房。


    卞邪聞著自己一身的藥味,吃著甜粥都覺得口中苦,吃了不過幾勺就說不想吃了。司黎艾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先威脅:“你再不吃,就真的練不出寬肩了。”


    聽此,對方猛地一皺眉。要知道出海能吃的隻有幹糧,再加上他這幾天根本沒怎麽吃,現在危機感極高。不容他多想,已經感覺到匙羮抵在了唇邊,他掙紮了半晌,還是含著粥咽了下去。他沒法睜大眼睛裝可憐,就隻能微微嘟起嘴,頭一側,一皺眉:“苦的……”


    “你……”這表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連司黎艾都懷疑這粥是不是真的加了苦藥,他自己勺了一口,確定隻是卞邪不想喝粥的借口後,勸道:“乖,張嘴。”


    撒嬌什麽的果然不適合自己。卞邪蔫了般歎了口氣,微微張開嘴。


    隻聽見一響碗落桌案的聲音,隨即一雙溫熱而濕潤的唇就貼了過來,舌尖一點一點的將粥渡進了他的口中。這猝不及防的動作讓卞邪暫時忘記了苦澀,粥水也變得清爽甜口,能夠順利下咽了。


    司黎艾淺淺退開,“還有半碗。”


    卞邪頓了頓,“兩口,不能再多了……”


    司黎艾無奈,“好,聽你的。”


    卞邪尋著他的手,不一會兒就牽到了。


    他捏著那溫熱的指腹,微微低下頭。


    “……那個,我也很想你。”


    卞邪燒還未退全,身上每一處都還是微燙的,那一抹落在指尖上的粉紅似蜿蜒生長的藤蔓從指尖一直漫上雙頰,到最後連耳垂也被覆蓋。


    這對於司黎艾來說也是毫無預兆,他雙眼微睜,隨即想起這是門口迎接卞邪時,他說“我想你”的迴應。


    是啊,他們已經快四五天沒見了吧,怎麽感覺跟幾年沒見了似得。


    司黎艾心口又甜又酸,抬起卞邪的下巴空口吻了上去。


    真要了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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