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去,又接連下起了小雨,東港街市紛紛支起了雨棚。還未開市,巡防差點亂成了一鍋粥。


    東港的巡防長命人駐守了望塔,持續監測天空發來的信號卻久久沒有迴應。不出意外,預計今日返航的蒸汽飛艇是要晚點了。


    “大人,代理艦長往東港來了。”


    方才從戶外迴了望塔的東港巡防長嚇了一跳,“這不是昨日才來過,難不成是突擊檢查?速速請來。”


    “好像不是檢查,他一人來的。”


    巡防長愣了一下,著實疑惑,“那代理艦長現下在哪?”


    佇立在附近的晨鍾被騎士敲響,聲音流連在雨中。東港街市的商戶紛紛開門,除了正常店鋪營業,還有不少是往東港停機坪方向去的。


    這雨來得猝不及防,卞邪沒有帶傘,隻好沿著布置好的雨棚穿梭在街上。他觀察著周圍的店鋪,在一個十字路口處轉右,走了一會兒便到了一家鍾表鋪。


    鍾表鋪的老板是一位老夫人,門框上的門鈴一響,她便抬起頭來看,笑盈盈地對卞邪打招唿:“是您來啦。”


    卞邪點點頭,向老夫人淺淺行了禮,“女神祝福您,親愛的女士。”


    “女神也祝福您,前途無量的孩子,”老夫人從保險櫃裏取出一個精致的禮盒,裏麵是一隻金銅色的懷表——正是司黎艾摔壞的那一隻,“內部的損耗不大,隻是那鏤空雕紋著實不好修複,我已盡力了。”


    那鏤空雕紋處原是被摔了一個缺口,現在被老夫人填修後,缺口竟是形成了月牙的形狀。卞邪滿意地點了點頭,向老夫人道謝後便付款準備離開。


    “是了,不久前托您做的東西……”


    “哦,快要做好了,那物什對我們這兒的人還是陌生,試了好幾種材料才成功,屆時做好了,我親自托人送到艦長宅。”


    “不必,我會親自來取。”


    “那好……哦,小大人沒帶傘吧,”那老夫人從櫃下取出一把傘,“寒涼多雨,小大人注意身體。”說著,又指了指卞邪的眼睛。


    卞邪意識到指的是他眼下的烏青,隻好無奈地勾了勾唇,應了聲多謝。


    這雨不是第一輪了,夜間雷閃交鳴,即使房中有窗簾床幔能夠遮擋變幻莫測的雷光,卻無法隔離倏然打響的雷鳴。


    昨夜沒喝安眠酒,想等的人也沒等到,暖房冷榻更是睡不著。


    明明是他自己逼著人離開的,怎能做了又後悔呢?


    “待我向夫人問好。”


    卞邪晃了晃手中的懷表,“她說好。”隨後微笑著接過傘,再次拜謝後離開了。


    一如往常般打開懷表看了看時間,又合上放置在胸口的口袋裏。長靴錯開路上的水窪,朝著東港停機坪方向走去。


    “海岸迎接您的到來,代理艦長大人。”東港的巡防長親自從了望塔下來,在停機坪正門等待卞邪。


    “佑一切風平浪靜,”卞邪著實沒想驚動巡防長,大概是東港巡防騎傳了消息,“今日我並非是來公務的,大人隨意即可。”


    東港巡防長這才放下心,人也沒那麽緊繃了。他跟著卞邪進了停機坪,見卞邪是往貿易區走,又開口道:“大人可是在等今日返航的飛艇?”


    卞邪點點頭。


    “有些不巧,方才那飛艇的機械鳥傳來消息,說是會延誤一兩個小時,要不大人來了望塔的休息間暫坐一會兒?”


    卞邪往貿易區的方向看去,已是門庭若市。他問:“今日貿易區可有源城來的貨?”


    “有的,但都是些小玩意兒,您看……”


    “我去瞧瞧,便不打擾大人了。”說完,卞邪便拜禮。


    那巡防長也不多言,拜禮完便離開了。


    東港停機坪的貿易區位於東港灣的盡頭,那裏地勢平整,是為數不多的空曠之地。商戶縱橫排列,依照售賣商品種類劃分區域,井然有序。這一帶多是原住民,若趕上貿易旺季,此地繁榮之象也能與商都西元港媲美。


    卞邪毫不猶豫地往擺件品區靠近,因為他看到了他心儀已久的航海艦模型。


    “老板,這個多少錢。”卞邪指著中央展示台上已經拚成的航海艦。


    那模型不大,應當正好能放進臥室的收藏櫃裏。


    那老板一看卞邪一身西服官衣,相貌堂堂,便猜是哪家官二代采買來了。他賤兮兮地笑著走過去,開口一股異國口音:“大人真是好眼力,這是我們最新一批的貨,借鑒的是2114蒸汽航海艦,這上麵的木乃是進口沉香木,放置在家中還有安神之用……”


    “多少錢?”卞邪毫無聽介紹的心思,直接打斷。


    心想,這人好囉嗦,口水多得堪比撒潑打滾時的司黎艾。


    司黎艾此時還臥榻在床,忽的打了一個噴嚏。


    說迴買模型,那老板見卞邪麵無表情地看向他,那冷若冰霜的視線直讓他打顫。他嚇得嘴上含糊:“就收您……三百歐吧,或者我給您算算菲斯特的價格?”


    卞邪點點頭,拿出匯票準備落款。


    “小子,發工資啦。”


    卞邪迴過頭,發現是柯瑞老爺子。他拜禮道:“叔。”


    這“叔”一叫,柯瑞就知道卞邪不想將身份說出來,隻是調侃道:“喲嗬,跟其他長輩的問候禮都這麽短?”


    那老板見場麵不對,有眼色地先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卞邪無奈地笑了一聲,這才向柯瑞重新拜禮道:“感恩命運女神的庇佑,願您身體康泰,長命百歲。”


    “我寧可早些迴歸女神的懷抱,”老爺子弓著背走到那航海艦麵前,湊近聞了聞,“你也不曉得砍砍價,這一看就是普通的沉香木,還三百歐呢……”轉身就喊那老板過來,“老板,這航海艦是上半年的款吧,這木……聞著不像是進口啊?”


    這老板一聽有些不對,像是來拆台的,但見那老爺子穿著白金羊毛長袍,寬袖邊刺繡齒輪紋,腰係金線帶,似像神殿的職員——他得罪不來,隻能迎合笑著:“是上半年的款,可這怎麽算也是新款啊,但這木確實是進口的,童叟無欺!”


    “方才沒聽見,多少歐成交?”


    “嘿嘿,三百就成!”


    “一百,多了沒有。”


    這老板一聽天要塌了,忙得:“哎喲您老砍價也不帶這麽砍啊,這……生意嘛……呃……二百六,總得讓我賺些嘛。”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


    老爺子嗬嗬一笑:“一百五。”


    “哎呀姥爺,行行好,二百,不,一百八總行了吧?”


    老爺子一副稱心如意的模樣,向卞邪抬了抬下巴:“給匯票吧。”


    卞邪在一旁看著,著實大受震驚。


    老板哭著將這兩位送走後,卞邪便跟著老爺子繼續逛起來。老爺子邊走邊說他:“你父親可是個審時度勢的人,怎的教出你這樣的小古板?”


    卞邪不知該如何迴答,隻能不好意思地抓了抓發。他僵硬地轉換話題,“您來買什麽?”


    老爺子看著他歎了口氣,“你……”他哽了一下,“你這嘴,哪家淑女要是看上你,可遭罪啊。”


    宅內,司黎艾莫名地又打了個噴嚏,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著涼感冒了。


    老爺子指著不遠處那些首飾店鋪,“老婆子的忌日到了,給她買些玩意兒。”


    聽完,卞邪確實有點想抽自己一嘴。


    首飾區大部分都是女眷或攜著女眷來采買的,那琳琅滿目的手鐲、項鏈、指戒各個樣式的設計都吸引著她們試戴,除此之外還有茶扇,玉簪,發帶等等。


    卞邪隨著老爺子一路看去,見老爺子怎麽挑也挑不出個滿意的。他站在一旁,偶爾也往那飾品上看上兩眼。


    他走至一家掛著手工製飾品牌子的小攤,視線落在一對扣衣針上。


    扣衣針是最普通的迴形針設計,上麵各鑲了一小朵白色銀蓮花,簡約大氣。


    他本想拿來細看,卻被店家阻攔了一下,“這位大人,是看上了哪一個飾品?”


    卞邪以為是讓看不讓碰,便指了一下那對扣衣針。


    “大人莫要見怪,這不是普通的扣衣針,”那店家將扣衣針拿出一個,同卞邪演示了一番,“您仔細看,這扣衣針是可以收縮的,將針的這一部分收縮到彎軌裏,它便能變成一個袖扣。”


    卞邪點點頭,“如此兩用,確實精妙。”


    “它其實還有第三用,”店家讓卞邪靠近了些,他才小聲說:“它可作為暗器,你看,若是正常將袖扣打開,它便是正常物件,但若是從銀蓮花處打開……”


    那被收起來的針瞬間彈出,雖然是變迴了扣衣針的樣子,但這要是對著人,可能會被紮出血來。


    怪不得不讓人碰,真是不可貌相。


    卞邪問:“這對扣衣針多少錢?”


    此時,柯瑞緩緩走了過來,也來看這家的飾品。他看卞邪指著的那對扣衣針:“眼光不錯啊,這是送給誰啊?”


    卞邪愣了愣。


    是啊,他平時好像也不用扣衣針,更用不上袖扣。


    送給誰……


    腦海中人的臉逐漸清晰起來。


    那茶色的眸深深地看著他。


    那聲音悠悠響起。


    阿邪,怎麽看著我不說話?


    老爺子隻見卞邪神色恍惚,不一會兒竟然耳朵紅了。他笑著調侃道:“喲,不是哪家淑女看上你,是你看上哪家淑女啦?”


    那店家一聽,也是樂得笑出了聲,“原是要贈與喜歡的人啊,那咱還是推薦您贈這對普通的扣衣針,咱再給您補一對銀蓮花耳扣,可好啊?”


    卞邪迴過神來,也沒否認是不是送給“喜歡的人”,隻道:“不用,就要那對有機關的那對。”


    那店家驚了一下,心想女兒家家的會喜歡這款?他又忙道:“咱看你有緣,這銀蓮花耳扣就贈您了,咱的店在這絕不會跑路,到時候您要是有需要迴來同咱換一副別的也是可以的。”


    意思就是,若人家淑女不喜歡,還可以迴來換普通的。


    卞邪點點頭,又重複問了一遍:“多少錢?”


    那店家笑了笑,“成雙成對賣,就收您二十二歐吧!”


    卞邪急忙拿出匯票,正想向店家借筆,卻又想起老爺子見他不砍價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下意識道:“店家,這價格……”


    “這價格甚好,侄兒,寫票。”老爺子站在一旁,有所預感地打斷了卞邪。


    這傻孩子這還敢砍價,這砍一半下去,得把姻緣都砍沒了吧!


    店家像是知道了什麽似的哈哈大笑,最後給卞邪找了個好看的飾品盒子包起來。


    返航的飛艇還未到達,犧政依舊落著雨,兩人便到了望塔下暫避。老爺子還在打量那對扣衣針,“這好看是好看,可惜這白色銀蓮花的含義不是很好啊。”話畢,將扣衣針帶盒遞給卞邪。


    卞邪接過,“怎麽?”


    “這白色銀蓮花啊,意為戀情的喜悅,說的是喜歡上一個人後的感受,”老爺子看向遠方,發現大霧已經散去,雨卻還下著,“可愛情哪有那麽容易,這花還有另一層意思,便是沒有結果的愛。”


    卞邪愣了一愣,隨即便看向手上這對銀蓮花。


    老爺子有些擔憂的問:“孩子,你可知你心悅的人是否喜歡你啊?”


    了望塔下,雨隨著風落在卞邪的臉上,有些冰涼刺痛。


    心悅之人。


    “他……他若是幾年後要去遠方,我還留戀他,是不是對他不公平……”


    “哈哈,孩子,喜歡一個人哪有什麽公不公平的?”老爺子笑了笑,“我夫人已經去了遠方,你覺得,對我公平嗎?”


    “我不怨她,也從不覺得她離開了我。”


    冷風拂過麵龐,吹幹了雨絲。


    “遠方可能是祂的宿命,但祂會因此不喜歡你嗎?”


    那青年的笑意又浮現在眼前。


    老爺子看著卞邪臉上的變化,竟是難得的帶著笑意,溫柔又眷戀。


    卞邪道:“定是喜歡的。”


    說這句話時真誠而肯定,有些難以辨別這答案究竟是屬於誰的。


    老爺子笑了笑,“如此有把握,那這對扣衣針還是先別送給祂了,下次我帶你去選個更好的禮物罷。”


    卞邪無奈地笑了一聲,淺淺地應了一句。


    還是哄哄他吧。


    送給他,不告訴他其中的意思就好了吧?


    若是生氣,便撒個嬌,抱抱他吧?


    實在不成,親一口,總會消氣了吧?


    遠方,延遲返航的蒸汽飛艇終於到站了。


    一隻黑色的機械鴿伴著晨間的雨露落在一扇關閉的落地窗前,它不停地用嘴啄在玻璃上,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夢醒,渡淮揉了揉眼睛往窗外看去,頓時心生不滿,鞋都沒穿就往窗戶走去,差點忘了自己還在輸液,腿也不方便,隻能返迴幾步推著輸液架走過去。他將門栓拉開,堪堪將窗戶打開,那黑色的機械鴿便一頭鑽進病房,將一身的水汽撒在渡淮的病號服上,而後降落在病床的床頭櫃上。


    “這臭鳥……”渡淮推著輸液架又往床頭走,這才發現,福斯特好像出門了。


    他坐到床邊,一把抓起機械鴿先觀察了一番。機械鴿被他抓在手心時像是失了生命一般,成為了一個普通的模型。機械鳥的身上有許多凸起的小按鈕,他先雙指按了按機械鴿頭部的兩側,又掐了掐它的尾,最後將翅膀一折。


    “哢嚓。”


    右邊的翅膀被折了下來。


    渡淮將翅膀翻了個麵,按了一下中心的缺口,一張紙條陷在裏麵。他將紙條撫平,看清了上麵的字。


    把手舉……


    “把手舉起來,小渡淮。”


    心髒驟然一緊,手上的東西也隨即掉落在地上。


    機械鳥本就沒了一隻“手臂”,這下子一摔,差點被開腸破肚。


    渡淮方才想反抗,誰知冰冷槍口已經抵在了他的後腦勺上。這病房的動靜說大也不大,但也足夠讓騎士進來探明一番了,可現在門外安靜得連腳步聲都沒有,想來是已經被處理了。他坐在床上,隻好緩緩抬起雙手。


    少女半跪在病床上,將麵具摘了下來,身上的雨珠染濕了床墊,聲音顯得十分愉悅:“如此聽話,怪不得父親喜歡你。”她觀察著周圍,漫不經心地問:“福斯特呢,怎麽不見人了?”


    渡淮心跳得很快,聲音卻不抖:“他走了。”


    “是嘛,可是我的人方才見到他了,他好像在小店買吃的呢,” 春笑了笑,在渡淮的眼前豎起兩隻手指,“是兩份哦~”


    渡淮閉上了眼睛,咽了一口,“春天大人,我的事跟福斯特無關——”


    “還想著幫別人求情呐?”冰冷的槍口緊緊地貼著渡淮的後腦勺,仿佛要嵌入他的皮肉之中。春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看了眼輸液袋,小手一推將那點滴速度調至最快,柔聲道:“要不你求求我,放你一馬?”


    渡淮緊咬牙關,一言不發。他的額頭已經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但依然強忍著內心的恐懼和憤怒。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久,終於聽到春發出了一聲冷笑。


    “罷了,我可冒犯不了雪狼的學生。”春一向不喜歡不反抗的獵物,遺憾似地歎了口氣,坐到渡淮的身邊,又將槍口對準他的太陽穴。她收起了往常的笑容,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冷冷地問道:“但你不一樣,說說,在神殿騎士院交代了多少。”


    “我沒有背叛黑市。”渡淮心中惶恐,下意識側過臉,卻被槍口指住。


    春滿意地輕勾唇角,啞巴終於開口了。她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0728的事我也同您交代過,當時確實是我莽撞才遺留的禍患,但您也答應了我,會幫我料理……”


    “那他死了嗎?”春一挑眉,打斷了他。


    渡淮後背一涼。


    “……死了。”


    渡淮對0728的死曆曆在目。


    他被犧政的太陽一槍擊斃在地,連遺言都是咒罵他的句子。


    春見渡淮若有所思的樣子,笑眼彎彎:“再想想。”


    渡淮不明,卻還是努力迴憶著。


    ——那人本身就不是什麽正常人,即使你沒有下套,他也遲早會因為別的事情被遣出。


    不知為何,這句話清清楚楚的在渡淮的耳邊迴放了一遍。


    春根本無需親自動手,隻需要將這人逼至絕境,自然就會有破綻,便不需要她動手。


    “您不是來……”


    “這人的檔案我翻過了,暴怒症,在鋇熵黑市的賭坊裏賭了錢後強烈要求將自己送去犧政,”春隨性地半臥在病床上,槍口滑到渡淮的肺部,再無笑顏,“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錢買通了荷官,又從荷官那裏知道了多少黑市的事情,這種人即使上麵不說也留不得。”


    “我不過是,將他的價值發揮到極致罷了。”


    倏然,一陣清晰可聞、且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打破了渡淮所在病房原本的寧靜。


    渡淮眼看著春的表情變得扭曲,笑意更是比進來時還要濃。


    春解開胸前的係帶,一把將披肩雨衣扔在一旁。


    一身輕裝馬服映入眼簾,最惹人注意的,是那隻半截馬褲下露出的機械右腿。春微微屈膝,身形輕盈如燕,一個漂亮的翻轉動作之後,穩穩地落在了病房門後的陰影之中。她如同一隻潛伏在黑暗中的獵豹,靜靜地等待著獵物上鉤——那扇即將開啟的房門。


    她看著渡淮緊張的模樣,食指輕輕地豎在唇邊。


    門打開的瞬間,渡淮看到了門口倒下的騎士。


    “你沒事吧!”福斯特喘息著,手上拿著油紙袋,明顯是一路跑著迴來的。


    渡淮方才想出聲,門就瞬時被春關上反鎖。


    福斯特猛地向前一步,一個翻滾起身後,就看見槍管指在了自己的門眉中心。


    他定睛一看,震驚餘下的是疑惑:“……您怎麽來了?”


    春則滿臉歡喜地笑著,仿佛剛剛完成了一場精彩的惡作劇一般。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出手的,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從福斯特手中搶走了那個油紙袋子。她聞了聞油紙上的味道,像是蜂蜜煎餅,對渡淮說:“你看,我就說他給你買吃的去了。”


    福斯特怒不敢言,隻能單膝下跪,無聲拜禮。


    渡淮推著輸液架向前一步,正打算開口,春卻抬起另一隻手,示意噤聲。


    那腕上帶著一隻機械手環,上麵閃著紅燈。


    黑市每次派遣危險任務的時候都會戴這隻機械手環,裏麵藏有微型暗器和毒藥,還有一顆警示燈。放哨的人會根據情況亮明,燈的顏色代表了線下環境的危險程度。


    門外,有跟著福斯特來的老鼠。


    春重新戴上了半掩的麵具,說話的聲音瞬間變成了嘈雜的機械音:“這人本就該死在博赫丹的手下,殺了不更方便你們結案嗎?”槍口依然指著福斯特,一邊說,一邊指了指門後。


    倏然,她開了一槍。


    “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你這是什麽意思?”福斯特微微提高了些聲量,手比了個“六”。


    春把槍收了起來,從胸口的口袋裏拿出指尖大小的紙卷遞給福斯特。她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博赫丹背叛了我們,他死有應得。”她緩步來到窗口,發現雨已經停了。


    她調高音量,繼續道:“這小子知道的太多,我今天沒辦法殺他,不代表往後沒有機會。”她走到渡淮的身側,先將那油紙袋遞給渡淮。她掂了掂腳,像是要做些什麽,發現自己太矮了,便又踩在床上,手指點在渡淮的胸口處,輕輕按了一下。而後,她又把雨衣撈起來揉在手上,將差點粉身碎骨的機械鳥踢到渡淮的腳邊。


    她來到門邊,輕輕敲了兩聲,笑著說:“但我覺得,犧政會比我先要他的命。”


    話畢,那門後有人旋了下門把手,發現打不開後,門猛地被踹出了一個腳印。春也不停留,翻身到窗口處,朝福斯特的方向開了兩槍,子彈全數落在門上後,背靠著風從窗口墜了下去。


    門倏然被撞開,身穿玄色騎士服的男人先一步進入房內,看到窗口大開,又看到病房的角落,一位騎士十分無措的看著一位穿著病號服的少年。他蜷縮在地上哭泣,手背上流著血,身側還躺著一份油紙包裹的煎餅。


    諾曼製止了身後想要進入查看的騎士,吩咐道:“喊個護士來,現下暫時問不出什麽了。”說完,他朝那騎士和少年走去。


    福斯特一臉無措,拜禮道:“主上。”


    渡淮心中一驚。


    主上?


    怪不得春說冒犯不了……


    諾曼指著福斯特的臉,“還有別處受傷嗎?”


    福斯特擦過指著的那一處,才發現被子彈擦傷了,“屬下無事。”


    諾曼點點頭,將肩上的披風取下遞給福斯特,在少年的不遠處蹲下,取下手套放到內袋裏,又將那油紙的包裝撕開,遞給少年。他溫聲說道:“認得我吧,我之前找你問過話。我不是壞人。”


    渡淮顫抖地抬起頭來,眼眶含著淚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又將腦袋埋在雙膝間。


    諾曼將食物放到一旁的床頭櫃上,又從床頭櫃裏拿出一卷繃帶,打了個手勢,讓福斯特也蹲下,他對渡淮說:“地上涼,我看你的手留著血,希望哥哥幫幫你嗎?”


    渡淮又顫顫巍巍地抬起頭,思索了一會兒,將流血的手背緩緩伸了過去。他哽咽道:“您……您要殺了我嗎?”


    諾曼先用繃帶的前段將血吸幹,而後扯出新的部分,一邊吹氣,一邊卷在少年的手背上。“不用害怕,也不要相信那個壞人說的話,懺悔之地的所有人皆有被女神眷顧的權利。”


    門口,護士敲了兩下門框。


    諾曼看了眼福斯特,福斯特便輕輕伸出雙臂,示意渡淮靠過來。


    渡淮的視線在二人間徘徊了片刻,身子慢慢往前挪了點就被福斯特用披風裹住抱了起來。福斯特側臉看向諾曼:“主上,接下來是?”


    “帶到幹淨的病房裏,我晚些便到。”說完,便先一步走到門口同那護士交代一番。


    諾曼離前,側眼看向房中那兩人,抿了抿唇,饒有後味。


    渡淮趴在福斯特的肩膀上,淚竟有些止不住。福斯特有些擔心,擱著披風,緩緩撫著他的背。他小聲安慰道:“沒事了。”


    渡淮克製著聲音,在福斯特耳邊說道:“紙呢?”


    “吞了,”福斯特簡明答著,複而又問:“你的呢?”


    渡淮將手臂微微撐開,裏麵是那隻已經“死亡”的機械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疫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Rainfe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Rainfe並收藏疫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