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吹散雲層,溫暖裹著清灰落在鮮紅的地毯上。用舊神語撰寫的議政廳的牌子下,是今天上層官員們議事的主題。


    “以上就是根據督案騎士隊提供的案件複演情況,0不應該是殺害博赫丹的真兇,將其活著留在現場,很有可能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諾曼結束完辯議,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他側目看向坐在自己旁邊的卞邪,卞邪已經將這個案子翻到了下一頁,仔細閱讀著今早的一條加急消息。


    ——鋇熵交界區的礦區,首次分類出純度為零點四三的礦源,準備以兩百歐每康的價格交易給即將到來的西元貿易船。


    “如此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0還是先以原判期為準,繼續服役吧……”


    “文秘,記錄兩份,一份給代理提督,一份留在檔案處。”


    ……


    “小公主又告假不來了?”諾曼微微靠近卞邪,小聲道:“這麽久的事兒了,還在生你氣呢?”


    聽此,卞邪略顯無奈地瞧了諾曼一眼。諾曼與昆雖不是雙胞兄弟,但有些地方卻是一模一樣——熟了就愛打趣人。卞邪諷道:“她算是你的部下,她不來的原因你會不知道?”


    被這事堵嘴,諾曼不得聳了聳肩,當是沒說過這事。


    “博赫丹的案子看來是要停滯了,”諾曼翻看著0735最新的供詞,幾乎與第一次的分文不差,“家裏的寵物聽話嗎?”


    寵物?這曖昧的表達方式卞邪一下子沒轉過彎來,卻又想起司黎艾說“家犬”兩字,麵上有熱,“他說他跟0不熟。”


    “你信?”


    “……不信。”


    諾曼總感覺卞邪在鬧別扭,但也不揭穿,隻道:“0今天也被安排去礦區服役了哦。”


    言下之意就是,兩人又要見麵咯。


    卞邪總覺得諾曼不像是要探明真相,像是在聊八卦。他皺了皺眉:“……你的暗衛是給你這麽用的?”


    “罷了,看來主人很放心啊。”諾曼低聲笑了笑,換了個話題:“這下鋇熵的冬天可比我們好過多了,”諾曼將自己的手上的文卷也翻了一頁,悄聲對卞邪說,“西元貿易船也會拐彎來犧政貿易,財相可批了通行?”


    卞邪搖搖頭,“今年各廠雖然保持平均水平,但礦區遲遲沒有好消息,隻能把通行延後,再且,犧政的貿易為了便民,大部分是以菲斯特為單位結算其他市的進口貨源用於供給……可跟源城的貿易必須要用歐斯特,秋冬季歐斯特的匯率上漲得太厲害,我也私下了解過,貿易商也不太願意跟西元做這筆交易。”


    “嗬,延後,多半是怕直接書信拒絕,犧政就要被罵窮酸了,”諾曼心中嘲笑著,“這群老頭最要麵子,再加上隔壁市已經有交易籌碼了,不得急死。”


    “……以上就是各廠截止上周的匯報,關於西元商船是否靠泊貿易的議題,財相主動申請以投票的方式決定,現在發放選票,五分鍾後收迴計票。”


    “怎麽說,你選是還是否?”


    “無論如何也該是比較好,說不定有貿易商家底厚呢。”


    “非得繞一圈來犧政貿易,總覺得是來羞辱我們的,我填否了。”


    ……


    選票全部發放完畢,動手的人卻寥寥無幾。


    計時沙漏才流三分之一,議政廳的門忽然被敲響。


    這似乎已經是常事了,堂下大家依然在思考如何投票。站於門口的文秘開了門,將送來的文卷遞給了財相的副官。


    隻見副官打開文卷後臉色又驚又喜又悲的,然後換了聲文秘,讓她速速呈報總督。最後整理了下官服,走去跟今日的主持員長交涉了一番。


    “肅靜,投票暫停,”主持敲了兩下法槌,將計時沙漏掐停,“方才我們收到了一封落款為黑市的密信,內容以黑市自願承擔西元貿易船交易籌碼為重點,希望我方做出迴應。”


    “現在,圍繞議題,重新展開。”


    法槌再敲一聲。


    精準切除邊緣的石礦後,司黎艾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將這塊不怎麽亮眼的晶源放到了右邊的筐中。


    “下班吧。”伊爾德沒有抬頭,依舊仔細處理著手上的礦晶。這小子短短兩天就不裝了,靠眼力來判斷晶源的純度,嗬,狂妄啊……


    司黎艾站起來微微鞠躬,跟伊爾德行了禮後才出的礦洞。他一路摸著岩壁,觀察著礦洞的四周。根據這兩天送進來的晶礦來看,a1328區的礦源還是以小型晶礦為主,純度在平均值以上的特別少,他也就磨出過兩個。


    “低純度真的太費眼了,手沒磨出繭,眼快磨出來了……”司黎艾喃喃,走到礦區大廳後,開始思考如何解決午飯的問題。


    不是說礦區給的最多嗎,怎連飯都不包。


    “哥哥!”


    司黎艾迴頭,“……是你啊。”


    巧了。


    怎麽就沒想到這一點呢?


    博赫丹,0,礦區,黑市。


    0的發上落了礦灰,加上秋冬季的太陽不多,夏季曬黑的皮膚已經白了迴來。他一邊往司黎艾的方向走去,一邊拍了拍頭上的礦灰,“哥哥是要去吃午飯嗎,一起?”


    “行啊。”司黎艾環顧四周,發現安娜不在。


    “哥哥是有約了?”0735問。


    “沒,不過你是今天來的嗎,第一隊裏沒見過你。”說著,0735已經帶著司黎艾往前進入小商街。


    “嗯,我是今天剛到c1920區的,哥哥呢?”


    隔得挺遠。


    “我是a1328區的,”司黎艾心想,安娜平時有別的安排都會留一句話,今天倒是走得異常,“身上這麽臭,當礦工去了?”


    “啊?”0735聞言一驚,立馬檢查自己的衣服,又嗅了嗅,“我方才整理過了,而且天冷我出汗少,不應該臭啊……”


    司黎艾哈哈大笑,“逗你的。”


    0735指著司黎艾,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你、你怎麽總戲弄人呢?!”


    “別生氣,哥哥最近有錢,請你吃午飯。”司黎艾對著0735挑了挑眉,讓他在小商街選家好吃的店。


    他們最終選了家外鄉菜館,呈上來的魔鬼椒卷餅把兩人都辣得流出了眼淚。距離午休還有些時間,兩人辣勁還未消,便點了兩份牛乳繼續坐著。


    “有些日子沒見了,最近在幹什麽?”司黎艾問。


    “還能幹什麽,跟安排唄~”0735咬著吸管,看向窗外,“就是運氣不太好,跟的教官脾氣都不怎麽樣。”0735聊到此,眼中的光暗了幾分,左手順著右臂攀到肩膀上。司黎艾透過他的領口,能隱約看到繃帶。


    “哥哥呢,在艦長家不好待吧?”


    “嗬嗬,確實,不然怎麽被安排到這裏呢?”


    “這兒雖然苦了些,但給的多,”0735看向司黎艾,“是了,哥哥之前想拿的東西,拿到了嗎?”司黎艾之前說想去黑市,也打聽到了礦區交易通行證的消息,小艦長這樣等於是順水推舟了吧。


    “沒呢,我沒什麽線索,”司黎艾也看向0735,“問問你是不是會有進展?”。


    “哼哼,那我肯定知無不言,隻是……”0735眼睛一轉,雙臂放到桌上,前傾對上司黎艾茶色的眸,“交易的籌碼算不上,給點甜頭?”


    司黎艾翹著狐狸眼,臉上笑著,然後狠狠地彈了一下少年的額頭。


    “哎喲!”


    0735吃痛地原姿勢坐迴去。


    “在此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司黎艾將自己的錢袋拿了出來,推給0735,“你的真實身份會影響我嗎?”


    0735一笑:“情報販子,怎麽會影響哥哥呢?”


    司黎艾不答,僅僅是盯著他。


    “……這麽直接。”0735猜到司黎艾會懷疑自己,他收起那副少年般的純真,思索一番後才說:“哥哥好奇我的身份嗎?”


    “不重要。”司黎艾說。


    0735拿起錢袋在手上掂了掂,分量很足,壓力也很大。“當下的答案是,否,”他將錢袋推還給司黎艾,“又騙了哥哥一次,就不收代價了。”


    當下……


    司黎艾沒多說,將錢袋收了迴來。“你故意將黑市的事情透露給我?”


    “是。”


    “他們都是……演戲?”


    “你問06那幾個叔叔?不是,我隻是猜到他們會說這個。”


    司黎艾心裏歎了口氣,放鬆了些許,“那0728的事情呢?”


    “他確實是計劃之外的事情,”0735麵帶歉意,“我從未想過會牽連到哥哥,對不起。”


    司黎艾搖了搖頭,想了許久才道:“那,人是你殺的嗎?”


    0735愣了一下,仔細思考了司黎艾說的人到底是誰。


    司黎艾用嘴型提示,博赫丹。


    “當然不是!”0735猛地站起來,見周圍零散的食客看了過來,他才安靜坐下。他語氣中有些委屈,“……哥哥懷疑我?”


    司黎艾坐在原地,沒有迴答。


    “……哥哥竟騙我,”0735想明白了,心裏別扭,歎了口氣,“代理艦長讓你來探我……不會是懷疑到哥哥頭上了吧?”


    司黎艾交叉手臂,就這樣看著0735。


    是哦。


    “供詞雖然是有人交代我背誦的,但內容皆是真的,”0735看向司黎艾的眼神十分堅定,“哥哥,詳細的事情我不能告訴你,但我跟你保證,絕對不是我幹的……此事更與你無關,希望你跟代理艦長交代清楚。”


    司黎艾沒應什麽,“礦區,我該找誰?”


    午飯後,廳內四下人少之又少,他們兩人說話控製著音量,旁人都聽不到。


    廳門的門頂上掛著鈴鐺,每當有人進出都會響一下。


    安娜走到司黎艾的桌前,“09,到時間了。”


    0735的視線朝安娜瞥去,卻發現安娜似乎在盯著自己。


    他麵上漲了幾分警惕。


    眼看情況不對,司黎艾不再追尋答案,站起來準備離開。


    “哥哥會知道的。”


    司黎艾腳步一頓,迴頭看向0735。


    0735與司黎艾擦肩而過,帶著似乎隻有對著他才會有的笑,在他的耳畔輕聲說了句:“巷中無光答不聞。”


    一聲清脆的鈴響喚醒了止步者。


    巷中無光……答不聞?司黎艾零零碎碎的拚出句子,卻也沒太明白其中的含義。


    巷中本就無光,不應該是看不見嗎,為什麽是聽不見呢?


    “感謝智慧女神,該句來源於異國詩,非汝也。”安娜沒有任何感情地打斷了司黎艾的思考。


    這麽小聲也能聽見?司黎艾往礦區基地走,問安娜:“全文是什麽?”


    “牙灣絆曲落水中,街外有聲問見否。姣行窄道沒身形,巷中無光答不聞。”


    為防止司黎艾聽不懂,安娜還簡單的解釋了一遍。但這詩……這不是答非所問嗎?找的人問有沒有見過奏曲的人,被找到的人卻迴答沒有聽到彈琴聲。“……但這算不算間接迴答了呢,非汝也,因為沒聽到樂聲,所以這個人不是祂?”司黎艾皺著眉頭,著實沒有想明白。


    他今天也不需要上夜班,晚鍾敲響後,他沒在基地門口見到0735,也沒碰上郵差,便迴了艦長家宅。


    剛到門口便遇到了昆和卞邪。


    卞邪一手拿著軍帽,一手拿著一紙文卷讀著,立在騎士隊的正前方。昆跟在他的右側,正在解散騎士隊。


    昆完成解散後,一手拿過卞邪手上的文卷卷起來,“看一天了,再看眼瞎了。”


    卞邪瞟了昆一眼,“老媽子。”說完,見家仆開門,頭也不迴的進了宅子。


    昆笑得眯起了眼,跟在卞邪的後麵,“代理大人,等等我唄。”


    “話說,你和司黎艾怎麽樣了?”


    “就那樣……”


    “騙誰呢,你們倆這眼神……話說清楚了?”


    “沒有。”


    “時間不等人,你總這麽憋著,人走了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


    赤橙色的霞光照亮著他們走過的路,風塵都染成金色——幾乎每個晴天的傍晚都是如此。昆和卞邪如竹馬情,從少時起,昆就在卞邪的身邊照顧保護他,罰卞邪也會一同罰昆。安娜本是無感情的斯特克人,卻也為此光景駐足,歎:“讚美命運女神。”


    卞邪是怎麽看待昆的呢?


    他們倆這麽親,一起洗過澡,睡過覺嗎?


    “草,我在想什麽……”司黎艾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司黎艾心裏酸酸的,腦袋也跟著宕機了。


    “09,小大人喊你進屋呢。”


    再次被安娜喚醒,司黎艾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事務室門口了。


    “不是事務室,”安娜幫司黎艾卸了腳鏈,機械手指向右側的門,“小大人說,讓你去食間。”


    食間內沒有仆從伺候,餐食已經準備好放在桌上。卞邪坐在主位的左邊,昆則坐在卞邪的右邊,兩人正在討論今天議政廳的事宜。


    “其實反過來想,如果結果是跟——哎,你來了,”昆指了指他對麵的位置,然後指了一下門,“記得鎖門。”


    司黎艾讓安娜鎖門,走到桌前坐下。


    昆總覺得司黎艾看他的眼神帶刺,但是他沒有證據。


    範德薩家宅的廚師廚藝了得,幾乎每日都有新的菜品。今天是奶油紅湯,油炸鳳尾魚,大麥麵包和鷹嘴豆泥。


    跟司黎艾在西元吃的差不太多。


    卞邪似乎沒什麽胃口,餐刀片了些鷹嘴豆泥塗在麵包上,“你繼續說。”


    相處幾個月下來,昆雖然對司黎艾的信任度沒達到滿分,但他知道司黎艾是真的在輔佐卞邪做事,所以也不迴避交流事務。昆先放下湯匙,“如果結果是跟黑市簽訂借款,根據每年最低匯率換算歐斯特提交欠款和利息,何嚐不是一件好事呢?”


    疫城四市已經有氡倉、鋇熵逐漸完成了歐斯特結算變革,反而市政中心犧政因為沒有足夠純度的晶源達到歐斯特交易的基礎,以及還有個保證本地交易便利的拖油瓶條例,導致變革推行十分緩慢。


    司黎艾不了解全貌,心想還是不發表意見了。


    “黑市依舊是老古董們心中的刺,向黑市借錢,等於是向黑市低頭了,”卞邪咬了一小口沾著豆泥的麵包,咀嚼完才說:“而且黑市希望犧政一次性打下冬季和下一年春季的預算借條,等於是下一年犧政不是為自己打工,而是為黑市打工了。”


    司黎艾:“這種情況,要還的不僅僅是本金和利息了吧?”


    昆:“嗯,說是詳細的代價得看犧政借多少,五日後黑市會派談判官,親自跟財相談。”


    卞邪盤前的鳳尾魚一點沒動,司黎艾卻記得安娜說過,卞邪喜歡吃海鮮,但是嫌麻煩,一般特別想吃的時候都是讓家仆幫忙的。


    昆將卞邪那碗紅湯移了一下,讓卞邪更容易喝到。


    雖然說這類與艦長事務關係不大,還是寫封信告訴父親吧……心想著,卞邪覺得麵包沾豆泥噎得慌,趕緊喝了點紅湯,問司黎艾:“礦區裏黑市的線索,有了嗎?”


    “有,但也可能沒有,”司黎艾細細地將鳳尾魚的肉全部剔出來,“雖然能明顯知道礦區下有私販淡巴菰和酒水,但一直見不到真正的交易人出現。發酒水這件事已經是基地默許的事情了,但是淡巴菰的交易,我嚐試跟那些偷買偷賣的人套話,他們都很機靈,也不好再問了。”


    卞邪:“伊爾德呢,什麽都沒套出來?”


    司黎艾搖搖頭,“他依舊是坐在工作台前一動不動,更不會聊天。”


    ……總覺得他在等一個契機。


    昆也猜測:“不好說他是真的給小大人麵子,還是說這三天晚上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故意讓司黎艾不上晚班?”


    卞邪:“明天晚上你多注意一點吧——你這是,幹什麽?”


    司黎艾將一盤剝得十分完美的魚肉推到卞邪麵前,“主人,請吃魚。”


    昆瞪大了眼睛,看著麵前的魚肉被推到了卞邪的跟前。“這專屬服役收的真好……哎,我有這服務嗎?”


    司黎艾很想跟昆說一聲“滾”,但是克製住了,“沒有哦。”


    昆一臉“嗬嗬”的模樣,跟卞邪說:“吃吧,人家特意為你剝的。”


    卞邪沒說什麽,將盤中的魚肉分了一半給昆,才將自己的空盤撤下,吃起魚肉來。


    “嗚嗚,我就知道,這麽多年的兄弟情義是不會變的!”


    “不想吃別吃。”


    “我吃!”


    本意是吃不完那麽多所以分一點給昆,昆倒是樂樂嗬嗬地吃得開心,司黎艾卻悄悄握緊了拳頭。司黎艾喃喃:“我肯定要比之前的專屬服役做得好吧……”


    “哪來的之前,範德薩家從來沒收過專屬服役。”昆吃得開心,魚肉外酥裏嫩,格外的香。


    心中的酸瞬間消了不少。


    司黎艾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消息,深深地看向卞邪。


    卞邪見司黎艾的神色似乎是不相信,他咀嚼不好開口,隻能“嗯”了一聲。


    小貓哪裏知道,狐狸想得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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