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擦過拉燃紙生出一段火苗,點燃了淡巴菰。


    “那位小艦長的專屬服役到底在查些什麽?”


    煙巷深處,將壘砌成桌的木箱當作櫃台的男人坐在一張舊木椅上,他深吸了一口,一邊吐出雲霧,一邊對那個向他提問的男人比了個手勢。


    那男人識趣地拿出一小袋菲斯特,他掂了掂,心滿意足:“不過是問消息渠道罷了,聽他的意思,是想打聽些城外的消息。”


    “大哥!”


    穿著服役布衣的男子從巷口跑進來,方到人前,就被立於一旁的瘦高男人蓋了一拳。那編號為0的男人低聲罵道:“小點聲,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們在這兒點香呢!”


    這是一處繞了又繞的靈活胡同,私下專門賣便宜的淡巴菰給服役者,大家都不願將這兒暴露給犧政人,因此都警醒著。


    好幾雙眼睛朝這邊看來,惹得0被打疼了也不敢還嘴,隻能笑臉賠罪道:“是是是,各位爺不好意思,是小弟我不懂事了。”賠笑後,視線又一轉,落在那坐在舊木椅上抽著卷煙的男人和一旁他喚作“大哥”的男人身上。


    “老板好,老板生意興隆……”


    老板莞爾一笑,不再吐露半分消息。那被他喚為“大哥”的男人肩上耷拉著服役服,身上隻穿了件背心,露著兩隻帶有不規則疤痕的粗壯手臂。近一看,赫然是那位在押運列車上毆打0,下車還冤枉司黎艾的那位壯漢0。


    他嘴吐雲霧,問0741:“查到了沒?”


    0741諂媚道:“查到了,0735那小子明天剛好要去西港灣服役。”


    “終於是逮著他了!”0陰陰地笑了聲,看向站在一旁不停發抖的矮胖男人,“到時候該怎麽做,你知道了吧?”


    那矮胖男子神情慌張,話都要說不明白:“大、大哥,這要是被人發現了……”


    0732走過去拍了拍那矮胖男人的肉臉,威脅道:“你可別忘了,當時要不是大哥冒著風險將你救下,你就要被那犧政的小艦長帶去受罰了!”


    那矮胖男人便是那犯困打哈欠,打斷了吟唱的人。他無法拒絕,隻能連連道:“是是是,多虧大哥……”


    0728又拿出一根卷煙,站起身來,塞到那矮胖男人的嘴裏,幫他點燃。


    男人顫顫巍巍地將香納入口中,硬將苦澀咽下,卻嗆得他不小心將卷煙吐在了地上。


    0741和0732將那男人壓跪在地上,周圍的視線都看了過來,卻沒有一人製止。


    0728笑了笑,蹲下來對那男人說:“29啊,你我認識都是緣分,幫我做事,虧不了你。”


    汗水混著淚水,將那地上還未燃盡的火星滅了。


    晨鍾的第一聲還未響,司黎艾就被頭頂的響鈴鬧了起來。他揉著眼睛不耐煩地抬頭看了一眼,發現是卞邪房間的響鈴響了,困意全無,一瞬間便爬了來。


    梵朵兒立在卞邪臥室門口,對著急匆匆趕來的司黎艾微微一笑:“還算快了。”


    司黎艾氣喘籲籲地問:“怎麽了,今天又輪到我幫卞……小大人更衣?”


    梵朵兒搖搖頭:“小大人讓你在門口等著,說是若你來早了,讓你先一步去洗漱。”


    司黎艾有些慶幸,又有些心裏落空的感覺。他上來時沒有拿洗浴的牌子,隻好向梵朵兒借一塊臨時的,洗漱完便往臥房的方向去。敲門進去,剛好碰到穿著海青色輕騎裝的卞邪從屏風後出來。


    淨白的麵頰,高挺的鼻梁,眼皮半抬不抬一副慵懶模樣,他微微曲起雙臂,視線落在袖口處。


    二人心有靈犀般對上了彼此的視線,司黎艾微微一笑,走過去:“今日必將陽光燦爛,連女神都將垂眸。”


    安娜站在屏風一側,看向窗外分析道:“今日天氣,晴。”


    卞邪耳根一熱:“嘴貧。”說著,趕安娜去廚房看看早飯準備好了沒有。


    幫卞邪更衣的仆從還未離開,聽司黎艾如此誇卞邪長得好看,都有些不好意思。立於一旁梵朵兒輕輕一笑,對司黎艾說:“專屬服役既然到了,就服侍小大人戴上袖扣吧。”隨後向卞邪拜禮,有眼色地帶著仆從也先一步離開了。


    “管家,隻留專屬服役會不會不太好?”


    “噓……這些日子小大人從不親自喚專屬服役,應當是有事情交代。”


    “說到這個,已經有人不滿了,可能需要您……”


    ……


    那兩位關上門才將話說出,房間裏的人也並沒有聽清。司黎艾將那桌上的袖扣拿起一隻,向卞邪伸出手:“小大人,請?”


    卞邪無奈,將左手遞了過去,“今日港口日課,我同你一起去。”


    “真的?”司黎艾心中驚喜,方將袖扣扣上,卞邪便乖乖伸出另一隻手,“是要去例行公務,還是監督我有沒有好好幹活?”


    袖扣扣好,卞邪方想開口,司黎艾卻趁著整理的功夫捏了捏他的腕。他當下收迴手,“兩樣都有。”


    他眼下似有灰青,大概是沒睡好。


    似乎想問什麽:“你最近……”


    司黎艾歪了歪頭,等他說。


    卞邪歎了口氣,說沒什麽。想來司黎艾自己打聽什麽,多半是有自己的打算,隻要不犯戒,他沒必要幹涉。


    司黎艾不知卞邪所想,反而因他這副瞻前顧後的可愛模樣想鬧他。他微微低頭與他對視:“小大人,為何這幾日都不喚我幫你更衣了?”


    想到上次司黎艾幫他更衣的模樣,還有前不久那句玩笑般的“我喜歡你”,卞邪語氣帶著些怨:“你心裏沒數嗎?”


    見魚上鉤,司黎艾勾著唇角,說:“那是第一次不熟練怕小大人怪罪,之後梵朵兒教了我許多,總要給我實踐的機會吧?”


    卞邪不自然地理了理袖口,想了半晌也找不出什麽好借口。直到他走到門口,轉眼見司黎艾一副一定要得到答案的模樣,無奈道:“……你本不用像下人一般,何必呢?”


    他打開門,語氣溫和:“早上多睡會兒吧。”


    司黎艾一時啞然。


    他似乎看到了卞邪側頭時那抹朦朧的笑意,不由得心口一熱。


    真犯規啊。


    司黎艾悶悶不服,“那你今天為何這麽早喊我起來?”


    卞邪一愣,麵上忽的就不自然起來。一直到走下樓梯,他才對司黎艾說:“那個……起床時聽安娜說,廚子從市場采買了些西元產的葡萄醬,今天用來佐燕麥麵包。”


    末又補了句:“想讓你嚐嚐,看看……正不正宗。”


    司黎艾輕輕咳了一聲,別過頭。


    小大人哪裏是脾氣不好,隻是別扭罷了。


    哎,是我輸了。


    昆正巧從偏門走來,發現這兩人雙雙站在食間門口。他走過來,一臉疑惑道:“室內很熱嗎,你們怎麽一個耳朵紅,一個臉紅的。”


    卞邪這才迴頭看去,怪不得司黎艾突然不鬧騰了。心情莫名的好,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又迅速恢複平整:“用早飯吧。”說完,讓站在門口的安娜開門。


    對於疫城而言,艦長平日裏主要負責的是港灣和停機坪的事宜。西港灣的巡防長與範德薩艦長因公務結識,算是好友了,但即使如此每次例行巡查都是客客氣氣,毫不馬虎。


    到達西港灣後,卞邪依舊讓安娜跟著司黎艾去完成日課,而他跟著昆一起陪同巡防長按路線巡一遍西港灣。


    從晨鍾打響後,商貿船隻就會陸陸續續地停泊在西港灣,露天市場也將開門迎客。人潮湧動,生機勃勃之貌是隻有在疫城市政,犧政才能看到的景象。


    露天市場管理所是服役者行日課的地方,建在距離西港灣不遠的地勢稍高些的平地上,周圍高牆圍建,僅有一個正門和一個緊急出口。服役開始前,主教官將一套帶有監控模式的機械腳銬發給了所有服役者,並警告他們,如果在服役期間離開了港口的監控範圍,機械腳銬會自行引爆。


    司黎艾拿到新腳銬後細細觀察,發現上麵多了一小顆圓形的警示燈。他抬頭看向周圍,若有所思地看著那沿著港口一路的信號收發杆。


    疫城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窮酸啊?


    “聽說之前還沒有監控級別的腳銬時,有人裏應外合,偷偷藏進商船逃跑,”0735見司黎艾一副觀察的模樣,玩笑道:“哥哥不會在想什麽鑽空子的法子吧?”


    今日跟平時一樣,也是他們五人一組。


    司黎艾收迴視線,笑而不語,單膝跪地,將腳銬戴上。


    “話說,”0855看著不遠處的五人組,“他們那組人為何總盯著我們看?”


    其餘四人也向那邊看去。那五人組有一位長得極為兇惡的壯漢,一位像老鼠一樣奸笑的瘦子,一位被曬成黑皮的瘦高男子,還有兩位一胖一瘦眼底發青的男子。


    0735很快就認出了那人的模樣,下意識躲到司黎艾的身後。


    0622以為是那壯漢長得太兇嚇到他了,關心道:“哎喲,給孩子嚇得,沒事嗷,甭看他。”


    0626也見勢問道:“咋啦,你跟他們認識?”


    司黎艾解釋道:“當時與你們說我與0735一趟車來的犧政,其實是因為那幾個家夥……欺負了他,我才跟0735認識的。”


    遠處0728似乎是知道了司黎艾在談論他們,不在意地笑了笑,視線不再看去。


    主副教官檢查了一遍,服役者都換上了新的腳銬後,開始分配今日的日課。上午最重要的還是接船點貨的工作,分了幾組去港口接船,又分了幾組去露天市場運貨卸貨。


    正巧,上午司黎艾所在的組和0728的組分去了兩邊,根本遇不上。


    穿著工作服的司黎艾帶上粗布手套,看著那一艘艘商船遠遠駛來,在副教官的指揮下安全靠岸。


    神似西元碼頭的早市。


    乍一看遠方,卻是霧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家鄉。


    那些商船大多數來自領主國周圍的小部落,他們大部分駛來犧政是為了要一份疫城臨時通行文書,走內線列車去達淡巴菰種植地柟荒和晶礦機械製造地氡倉。比起源城那些質量高但價格高昂的貨品,這些小部落更願意接受廉價或價格適中的普通質量貨品。


    司黎艾默默記下這些小部落商人的外貌和一些貨品的報價,說不定之後還能與疫城搶幾單生意。忽的,0735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哥,別發呆了,副教官看你好久了。”


    司黎艾對那一臉無奈地副教官訕訕笑了笑,趕緊將貨搬上拉貨車,又引著那幾位帶著口音的部落人到指定的馬車前,緊接著又迎一船。他今早聽卞邪說,這兩個月是犧政商船和蒸汽飛艇靠泊的高峰月,他們會將訂單的尾貨和新定的訂單一起到達西港灣和東港停機坪。


    囑咐著,千萬別闖禍。


    “……按照實際情況,我們希望從下周開始,外來人員的往返檔案變成五個工作日提交一卷,您看……”巡防長順著卞邪的眼神看去,發現他正盯著一位裝載卸貨的服役者,認出那是他內宅的專屬服役,道:“代理艦長莫要擔心,這兩個月服役日課安排的人都是些性格老實,沒有危險案例的。”


    昆輕聲提醒:“小大人。”


    卞邪像是無事發生一般:“那便聽您的,五個工作日一卷吧,辛苦您了。”


    巡防長應著:“不敢不敢……”


    卞邪跟著巡防長一路巡來,偶爾遠遠地瞟向司黎艾。


    還以為小先生吃不了這種粗活的苦,沒想到也幹得挺利索的。隻是……


    卞邪微微側過頭,問昆:“跟司黎艾一隊的,0,是哪位?”


    忽的想起諾曼的密信,按照安娜的安排,0今日一定也是與司黎艾同隊服役的。


    總聽安娜說起,還是認認人好了。


    昆往朝港口看去,仔細認了一下:“喏,就是那位站在司黎艾旁邊的……長得清秀的,力氣果然都不大。”


    卞邪望去,正巧看到0735似乎是搬不動麵前的貨,在喊司黎艾幫他。


    “你這小身板運動了這麽久,怎麽力氣還不見長啊?”司黎艾說著,一口氣將那貨扛到肩上。


    0735將原來司黎艾要搬的貨抱在懷裏,幽幽:“力氣大又有什麽用,年輕才是資本。”


    “你說誰老呢——你站住!”司黎艾見0735向他吐舌頭後就跑了,差點給氣得笑了。


    0622和0626在一旁看著,互相對視一眼,笑了。


    0855忙裏偷閑,替大家打水過來,發現大家都笑著,不知是錯過了什麽。


    遠處,卞邪挪開了視線,跟著巡防長繼續走著。


    很快便到了午間,雖然西港灣的日課明規是沒有休息的,但可以輪著去用過午飯後再迴來繼續完成日課,保證一組裏有兩人停留在港工作就可以。


    兩位老大哥照顧著小的,讓0855,0735和司黎艾先一步去吃午飯。他們方到管理所服役者用飯的食廳門口,一個托盤就被踢了過來。


    仔細一看,周圍還有好幾個。


    無人看管的食廳裏,幾乎所有人都低著頭安靜地用著午飯,除了食廳窗口區附近的一處用餐桌。那裏有一人被兩人按在座位上,口裏塞滿了麵包,還被淋了一身湯水。


    “吃啊,不是很急著吃飯嗎?”說著,將那還未吃完的麵包用力塞進那人的嘴裏。


    “別急,我的這份也給你,好吃不?”男人一邊輕輕拍著那人的臉,一邊說道。


    0728坐在三人的對麵,悠閑地蘸著湯吃麵包,不說話,就這麽看著。


    滿嘴麵包的0努力咀嚼著,漲紅著臉,淚滴在桌案上。


    今天的運氣確實不太好。


    司黎艾再顧周圍,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幫忙。他迴頭看向0855和0735,兩人麵色不安,都對他搖了搖頭。


    別插手,幫不來。


    0735看到0728後,滿臉厭惡地躲在司黎艾和0855的身後。司黎艾同0855說:“他們肯定不敢冒犯我,我去幫你們拿午飯,你們找個遠些的位置……”


    “喲,這不是0嗎?”也不知那老鼠何時迴得頭,奸笑著朝司黎艾他們走了過來。


    0735聽聲,又往後躲了躲。


    0855往前走了一步,跟司黎艾並肩。


    0741訕訕笑著:“怎麽這麽嚴肅呢,我隻是代我大哥請你們一起來吃飯。”


    飯堂裏的人聽了,好幾位偷偷抬頭看向門口。


    0855眼尾瞟過0728,裝作不懂的樣子:“你們大哥是哪位啊?”


    0741小手一抬,往0728那邊一招:“就是這位。”


    0855向0728微微點頭,“大哥氣質不凡,我等無名之輩不配與大哥同坐。”說著,跟司黎艾交換了一個眼神,準備離開。


    緊接著,一個托盤砸了過來,“哐當”一聲,落在司黎艾的腳邊。


    0732靠在窗口區托盤處的牆上,麵無表情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原來這門口的托盤是這麽來的。


    “怎會是無名之輩呢?” 0728低聲笑了笑,視線落在司黎艾的身上,“這不是有代理艦長家的貴客嗎?”


    0855心中一驚,感到不可思議。


    什麽意思,這人難道還敢跟代理艦長的專屬服役叫板?


    卸下工作服後,司黎艾便是一身黑藍色的布衣,混在一群膚雜色布衣裏,確實惹眼。


    看來不得不惹事了。


    司黎艾漫不經心地將一隻手插進褲兜之中,原本平靜無波的狐狸眼危險地眯成一條細縫。他緩緩地微微抬起頭來,居高臨下地注視著 0728。


    “所以……這是對待貴客的禮儀嗎?”伴隨著這句冰冷刺骨的質問出口,司黎艾猛地抬腳,狠狠地將腳邊的托盤一腳踹飛出去。


    隻聽得“哐當”一聲巨響,竟直直地踢到了0732的腳邊,嚇得0732都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我可是代理艦長的專屬服役。”司黎艾的唇角淡淡提起一個弧度,明明是笑著,卻不感一絲一毫的親切。


    他盯著0728,幽幽道:“你有些沒禮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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