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沉重的大門敞開著,陽光像金色的細沙,傾瀉而下,落進殿內。


    隔著一層麵紗的距離,洛水神女無悲無喜,平靜地俯在座椅上,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洛水的身體變得越來越透明,像是一觸即散的青煙,


    沈跡趕到現場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幅場景。


    洛水大抵沒料到她會迴來得這麽快,那雙深邃的眸子劃過一絲訝異,“你迴來了?”


    “對。”沈跡點頭,食指用力地按住虎口,試圖抑製住她心底的不安,“一切都解決了。”


    洛水朝她微笑,整個人都流露出璀璨的光輝,刺目耀眼,“這樣啊,我便放心了。”


    沈跡上前一步,“你怎麽了?”她的言語間隱有些不為人知的焦慮。


    “時間到了,看到你已經有獨當一麵的能力,我就能放心離開。”洛水如此解釋,但沈跡隻是盯著她透明的手掌,陷入沉思的同時,心情很複雜。


    洛水在和她告別。


    流連世間千百年,她的身體已經無法承受歲月的侵蝕,又受法則壓製無法飛升,苦苦掙紮,離開是早晚的事情,不過,沈跡的到來加速了她的進度。


    從之前的相處中,沈跡已經猜到洛水對她態度這麽好的端倪,同一脈的符術完全能證明一切。


    洛水多半是她的前輩,她們擁有同一個師父,作為長輩,洛水對她仁義盡至。


    她的心間仿佛墜了一塊沉重的大石,兩人沉默的相視,一切盡在不言中。


    最終,沈跡還是什麽都沒說,靜靜地陪她度過這段時光。


    謝瑾楓一行人趕到現場時,隻窺見殿內霧氣朦朧,透明的空氣閃動著細碎的塵埃。


    代藍左看右看,沒看到在場的目標,“那位神女呢?”


    其他人同樣好奇,火熱的目光緊緊追隨著沈跡。


    但是沈跡麵不改色的撒謊,“她把神居交給我了,自己先行一步,隱世山林。”沈跡自知,現在暫時不能告訴旁人,洛水隕落了。


    “誒?這麽著急嗎?”


    遑論他們客人還沒走,沈跡甚至沒為洛水餞行。唯獨謝瑾楓麵露疑色,見其他人都是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終究沒多嘴。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時神侍進來,通傳來者是東野曜,說他是前來報信的,沈跡點頭:“直接讓他進來就好。”


    “是。”


    神侍退下,不多時,東野曜出現在眾人麵前。


    他急匆匆的走進來時,空曠的殿內刮起了一股冷風,少年周身都帶著潮濕的青草氣息,唯有唿吸的氣息是熱乎的,“外麵亂起來了。”


    東野曜很著急,甚至沒看場合就脫口而出,“高層的計劃成功了,邪神即將降世,我們隨時得做好應戰準備。”


    沈跡輕咳一聲,東野曜不明所以地凝眸,瞬間愣了愣,“好多人…怎麽迴事?”


    “你剛才說邪神?”代藍動了動耳朵,抓住了關鍵詞,神情微冷。


    “嗯。”東野曜的眼睛轉了轉,見沈跡神情自若,瞬間洞明了眼下局勢,都是可以交托信任的人。


    他便直言不諱,“昨夜子時,靈州先一步召喚出了邪神,我的通緝令被取消了。那群邪修動了怒,說要屠了靈州城。”


    “現在城中人人自危,形勢嚴峻。”說著說著,東野曜的腦海自動浮現起剛才看到的一幕,少年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心口。


    那場麵的確血腥。


    聽完東野曜的話,幾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謝瑾楓冷峻的側臉出現一絲波動,“他們瘋了嗎,目的一致為什麽還要打?”


    “靈州的諸多高層不說,普通百姓是無辜的。”


    “你和邪修講什麽道理?”代藍翻了個白眼,“我看我還是去前線支援吧。”


    “等等等等,”東野曜受不了了,打斷他們的交談:“重點不是這個啊,邪神快降世了,我們不知道這個所謂的神明是何立場,若他是壞人,我們都得死。”


    沈跡冷笑了聲,“用腳指頭也能想到,靈州用慘無人道的人體實驗能召喚出什麽好貨。”


    感受到她散發出的寒意,代藍略感不適地聳了聳肩,沈跡現在給人的壓迫感很強,簡直不像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氣場。


    東野曜扶著門,抬頭,望見一片陰雲密布的天空,忽然變得憂愁善感,“馬上要下雨了。”


    這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話,讓代藍側目,“下雨也影響不了他們的行動。”


    “不過,那個倒黴鬼怎麽會是舒宴呢?”東野曜百思不得其解。


    “舒宴?”沈跡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是我認識的那個舒宴嗎?”


    不待東野曜迴答,她便自問自答,“靈州的備選不是你和君錦織嗎,還有——”


    盛璽。


    東野曜奇怪地看她,施施然地抱臂,“怎麽可能是盛璽,我小時候都沒見過他。”


    少女原本堅定的表情產生了一絲裂縫,仿佛有什麽搖搖欲墜,逐漸崩塌。


    難怪,難怪盛璽那天會說那種話,他又騙了她,可是騙她的好處是什麽,他總不能真的想投靠腐敗的靈州高層吧?


    無人注意到沈跡的失態,東野曜說罷,撐著下巴思索,“就是奇怪,舒宴那個性格怎麽會被選中的?”


    舒宴是眾所周知的上不了台麵,撐不起場麵,自聯賽後,他的表現一直飽受大眾爭議。


    沈跡擰眉,“說不定是看中了他強大的天賦。”舒宴太內向太靦腆,所以他的資質如明珠蒙塵,根本沒有發揮出一半的實力,所以,倘若那具身體換個殼子呢?


    “有道理。”東野曜歎了一口氣,“距離那位神明徹底降臨,還有半天時間。”


    巫明插嘴:“所以隻能祈禱我們的運氣足夠好嗎?”


    代藍跳了起來,“不能坐以待斃!”她定了定神,忽然問起謝瑾楓“你有辦法聯係其他宗門的人嗎?”


    謝瑾楓低眉,“你想做什麽?”


    少女一臉的理所當然,“當然是讓大家聯合起來,準備作戰。”


    “他們不會願意的。”


    然而,青年卻搖頭:“在黑夜籠罩大地之前,得罪神明的代價誰都付不起。”


    簡而言之,試錯成本太高了。


    “就這樣放任他們胡作非為嗎?”等到神明蘇醒,真出了事就太晚了。


    但是大家願意賭,賭神明是下世賜福,就像是修真之路,哪怕飛升隻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再來一次他們仍然會選擇這條路。


    沈跡清楚,就算事情發展到了無可挽迴的地步,高階修士仍有辦法苟活,苦的隻是底層的普通人民。


    她無奈的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先看看誰願意守城吧。”


    謝瑾楓沒多猶豫,他吹了口哨,招來信鴿,寫了手諭,做完這些後,青年病弱蒼白的臉色又薄了幾分,聽見同門相勸,他才放手。


    “最快的話,一個時辰就能收到收信。”


    聞言,大家躁動的心安靜了一會兒,沈跡順勢打開窗給大家透氣。然而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三個時辰,四個時辰…


    時間如流沙般消失,窗外天空的一角愈發黑沉,直到一滴水珠從房簷滑落,滴答滴答,砸進地麵。


    秋意漸濃。


    室外的小雨淅淅瀝瀝,窗戶未合攏,室內很快充滿了冷空氣,吸一口便叫人神清氣爽。


    代藍等不下去,已提劍去了城中。


    “還是沒有迴複嗎?”


    謝瑾楓摸了摸掌下毛茸茸的鬆鼠,“沒有。”他的表情充滿了真情實感的疑惑,“我給所有門派都發了信函,按照常理而言,不可能一封迴信都沒有。”


    他記得,那些人在宴會上表現得可正義了,怎麽全部都石沉大海了。


    東野曜哼笑了聲,從蹲姿改換成站起身,少年聲音嘲諷,“依我看,也不必再等了。”


    人與人的情誼就是這樣虛偽,真出了事,誰都幫不上忙。


    距離“神明”降世,隻有一炷香。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沈跡轉了轉漆黑幽冷的眼珠,長睫微顫,少女唇齒翕動,“我去城中觀望一番,謝掌門暫留此處,留意迴音。”


    “這…”謝瑾楓顯然是想與她一塊的,但沒辦法,總要留個靠譜的人看著神居,“一路小心。”


    實際上,大家都不覺得會有迴音,他也必須守在這裏。


    沈跡單手撐開油紙傘,微微俯身,越過門檻,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雨幕中愈顯疏離。


    東野曜的哈欠打到一半,後知後覺反應過,他追了上去,“我隨你一起。”


    忽然有一道怯怯的聲音闖進他的耳中,青年緩慢地轉動脖頸,那是隊伍中最年幼的小弟子。


    如今,他正小心翼翼地觀察他謝瑾楓的神情,生怕說錯話惹了他不高興。


    “謝掌門,我們還能迴家嗎?”


    聽他提到“家”的字眼,謝瑾楓放緩了神情,語調肉眼可見的平和。


    他摸了摸對方的小腦袋,“可以。”“我們都能順利迴家。”


    說罷,室內忽然闖進急促的風。


    巫明定睛一看,那是一隻潔白的信鴿,它落在桌麵,爪子上藏著卷細的信筒。


    謝瑾楓邊拆信封,邊笑:“你看,希望這不就來了?”


    *


    視角給到沈跡這邊。


    兩人的腳程都很快,頃刻便到了靈州城。


    不過,距離離得越近,沈跡就越沉默。


    往日的城門總是嚴絲合縫,今天卻隨意的敞開著,恍若無人之境,任何人都能踐踏一腳。


    可這還不算完蛋,沈跡緊鎖眉關,靠近內城,腳底踩中一團黏糊糊的東西。


    她抬腳,然後默了默,是凝結已久的血塊,混合著破碎的內髒,看起來十分驚悚。


    旁邊的東野曜:“嘶。”


    “看來今天你的運氣不大好。”


    少女皮笑肉不笑的剜了他一眼,“就你話多。”


    無論是誰經曆了這一幕,心情都會變得陰沉,沈跡的內心感受如他們頭頂的這片天空,透著濕漉漉的冷。


    身為新生一代的守護者,她有資格照顧這片土地,這也是洛水的請求。


    沈跡摸了摸滾燙的額頭,是洛水給她的神印在掙紮。它的意思是:隻有守護好靈州地界,才能完全得到神印的認可。


    越往裏麵走人越多,場麵也越淒慘,不說屍體隨處可見,鮮紅的血液在腳下匯聚成河,這座偌大的城池昔日繁華熱鬧,此刻隻剩下無盡悲痛的唿喚與怨恨。


    沈跡與東野曜並肩而行,耳畔喧囂的風忽然出現一種與眾不同的異響,她驀然迴眸,死人堆裏不知打哪兒冒出來個小孩。


    更糟糕的是,絡腮胡的邪修也突然出現,此刻持刀,正正對準了小孩的太陽穴。


    少女眉眼一厲,距離隔得太遠,掀起的風僅僅隻能打斷他的動作,那柄雪亮的匕首“錚”地一聲摔到旁邊。


    東野曜道:“不好!”


    雖然沈跡給他創造了喘息的機會,可是那小孩正是蹣跚學步的年齡,路都走不穩,何談逃跑?


    血濺當場。


    他們來不及製止,這一場悲劇就在兩人眼底發生。


    沈跡心底止不住的歎息,麵無表情地斬下了絡腮胡的頭顱,


    忽然有個身形跌跌撞撞地撲了過來,抱著那小兒的身體唿天喚地,“我的兒,可憐我苦命的兒啊,你怎的這般命苦啊。”


    兩個半大的少年被她的哭聲鎮住了,挪不開腳。


    身為母親,她的喊叫撕心裂肺,尖銳又刺耳,很快穿透了這片天地,這女子聲嘶力竭地哭了會,像是想起來了旁邊的兩個修士。


    她黝黑的麵上淚痕未幹,此刻如煉獄裏爬出來索命的厲鬼,雙目猩紅,“你們為何來得如此晚,要是再早一點…再早一點,我的孩子就不會做了亡命鬼!”


    “……”


    沈跡啞然,東野曜無奈。


    兩人甚至不忍心告訴她,他們根本不是上麵派來的護衛。靈州城原本的護衛已經全麵撤退,高層早就放棄了這群普通人。


    黑色的天空密不透光,此刻忽然閃出詭異的紅色,若隱若現,忽明忽滅。


    天象有異,東野曜眯著眼睛瞅了會兒,忽然一拍大腿,“壞了!”


    他拉起沈跡就跑。


    此時的靈州城——修真界的第一都城,已全麵淪陷煉獄場,鮮血是助燃劑,殺戮是邪修們的狂歡盛宴。


    在世界的盡頭來臨前,這群虔誠的瘋子信徒用自己的方式迎接了他們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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