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洞廳的麵積一目了然,也就二十幾個平方大小的樣子。中央是一個與地麵齊平的水池,也不知是什麽水質,黑黢黢的深不見底。那股奇異的味道正是來自於那裏。


    水池周圍以參差不齊的石筍為邊。中間露出水麵的部分是一塊平滑的玉台,在玉台的根部處生長著一棵盆景一般的小樹,上麵結了一顆半紅半青的果子。


    以種子植物成熟的標準,這顆果子距成熟顯然還有一段時間,因為紅色隻占了它頂部一點的位置。


    除了這顆果子,小樹的形狀看上去沒什麽特別。根係一半在水,一半在石。也不知它是如何在這光禿禿的石頭上紮下根來的。


    玉台的中央則一動不動的盤虯著簸箕大小的一堆白骨。


    散發著一股來自亙古洪荒的蒼茫氣息。


    這是一條幾乎已經完全骷髏化了的蟒蛇,隻在頭部位置還有稍許的皮肉包裹著。


    它森白的骨骼上,不時泛起星星點點幽藍色的光點。隨著這些光點的生滅,那一節節的骨骼上似乎有著無數細小的銘文,微微亮起,但又立刻黯淡了下去。


    通過頭頂昏黃的珠光,趙言清楚的看到,在它海碗大的額頭上,頂著一隻秀氣的小角。從這個特征來看,與傳說中的虯倒是有些相像之處,就是不知是不是源自它的血脈。因為盤結的關係,趙言看不出腹部是否生出了爪子。如果有,那麽說明它已經在向龍的方向進化了。


    感應到趙言的靠近,有兩點暗紅的光點,從那空洞的眼眶中亮了起來。


    趙言停下腳步,這應該就是那位“河神”的本體,洪荒遺種的烏蛇了。


    看上去它似乎還活著!


    但趙言清楚,祂其實已經死了。眼前這點僅剩的靈性,隻是依附於身體的最後一點元靈。


    它無知無覺,無思無慮,也沒有任何的攻擊力。


    早在外出的魂體,煙消雲散的那一刻,這一點元靈就已經沒有了立足於物質世界的依憑,隻所以到現在還沒有散去,無非是這具殘破的身體,還能為它提供最後的一點能量。


    現在趙言隻須輕輕一推,形神俱滅就是祂最後的下場。


    但趙言沒有急著下手,已是案板上的肉了,再怎麽也翻不起浪花來的。他上前幾步仔細觀察著。


    烏蛇身上那些星星點點的幽光引起了他的興趣。那似乎是某種血脈力量的顯化。


    但距離一近,趙言就發現那堆白骨之下似乎還有什麽東西。他輕輕推了推蛇屍,卻紋絲不動。仔細一看趙言才發現有絲絲縷縷的根須透玉石而出,牢牢的攀附在了烏蛇的骨骼上麵。


    水中這棵奇異的植物竟是在以烏蛇的血肉為食!


    想到外間遍布的骨骸,以及水池中古怪的味道,趙言心中一動,難道瓜爾佳們的判斷出現了偏差,那些巨量的血肉並不是河神用來補益自身,而是用來培育這棵植物的!


    這是什麽天地異種,值得祂搭上自己的本體,也要拚命將它給摧熟出來!


    趙言一時間浮想聯翩。


    聞一聞能活一萬五千歲,吃一口就可長生不老的可能性是沒有的,至少地球現在的環境,是長不出那種逆天的物種的。但依其展現的詭異特性,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卻不無可能。否則河神也不至於為此搭上自己本就不多的壽元。


    收攏思緒,趙言將注意力放到了那些奇怪的銘文上。是與不是,等下試試就知道了,根本沒必要費心巴力的去猜測。


    這些奇怪的銘文看上去是一種文字,但趙言一個也不認識。即便有“解析之眼”的輔助,他也隻能幹瞪眼。


    “解析之眼”隻能幫他剖析他一時無法理解的內容,而不可能帶給他超出其自身認知之外的東西。


    但這些銘文顯然不是單純的文字,而是一種血脈的外顯。隨著趙言的神識在其上撫過,他自然而然的就明白了蘊含在其中的意思。


    而隨著趙言這道精神的碾過,烏蛇眼眶中那兩點微弱的紅光,就像狂風中的燭火。在不甘的搖曳了兩下後,“噗”的一聲,熄滅了!


    這尊殘存世間不知多久的異類,在這一刻,終於走完了祂漫長的生命。


    “虛空明月神照法!”


    隻是短短不足二百來字的一篇存神法。存想的是一輪清空朗月,自寂寥夜空揮灑下萬縷清光,令受者得以蕩滌雜念,純化精神。


    粗粗一看,隻是一些簡簡單單的理念,似乎並沒有多少高深之處。


    但趙言清楚,那是對現在的他而言。


    對那些尚未開化,或是靈智初啟的妖類來說,這應該是一門最合用的,能用以入門奠基的修行法了。


    它不需如何深入理解,隻需照葫蘆畫瓢般依樣施為,不僅能用來開靈智,增智慧,更兼有一絲調理形神之能。如此奠基法,也不知眼前這條烏蛇,是從其身上的哪一支血脈中繼承而來。


    妖族天生地養,特別是一些傳承了上古強悍血脈的,生來就有著悠長的生命和強悍的體魄。


    但越是如此,也就越難以掙脫本性帶來的束縛。對它們來說,定性與開悟之難,堪比上青天。因此這種越簡單,越容易上手的東西,反而越顯得寶貴。


    很簡單的道理,你對一個三歲小兒講一二三,他可能很快就能接受並理解,但若是對他講高數,講微積分,哪怕掰扯的再細,再深入,那也是雞同鴨講,如同天書一般的知識了。


    趙言決定嚐試一下。


    對於存想之法,趙言多多少少是有些了解的。但也僅僅隻限於了解,卻從來也沒有如這部“虛空明月神照法”一般,仿佛有人在他耳邊細細呢喃,輕聲提點。


    如同給嬰兒喂食一般。一點點的掰碎、揉爛了,再小心翼翼的讓度給他,唯恐在這個過程中,出現絲毫的偏差。


    若存想的是祖靈、佛陀之類具像化的東西,趙言或許會有一二猶豫,但現在隻是存想一輪明月,天地間亙古已有的東西。他倒是沒有多少的顧慮。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趙言確信這門秘法,應該就是無底河神用以統馭靈神,壓製外邪的不二法門。也是它在吞下那麽多的異種魂力,卻依舊安然無事的最大依仗。


    或許,這也正是當初那個無名道人看上它的原因所在。


    恍恍惚惚間,趙言感覺自己的身心,仿佛處在一個極其安靜空寂的狀態之下。恍若歸於了先天之初那一片空蒙的虛無,隻有神魂在活潑潑的跳動。


    在這種狀態下,一點甘霖自虛無而來,沁入了他的腦宮。如同三伏天飲下一杯冰水,一陣極其舒適的感覺湧上趙言的心頭。


    一滴、兩滴、三滴……雨點漸漸密集……


    這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持續不間斷的蕩滌著趙言的神魂,淨化他因本我神氣虛弱,而漸漸滋生的心魔欲念。同時也幫助他加速整合著原先勉強捏合成一團的魂體。


    這是一個不斷淘洗、梳理自我的過程,也是一個本我與非我彼此溝通的過程。


    不論是作為感知主體的本我,還是吸收自外界非我的他物,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當兩者如眼下這般處於相融狀態時,它們都隻是自我的一種投射與內射。


    也就是說,每一個都是趙言。所以也不存在誰吸收誰的問題,而是從共生走向同化,以求最終的渾融如一。


    緲緲冥冥中,不知過了多久,趙言從虛極靜篤的狀態下蘇醒了過來。


    “虛空明月神照法”的立意的確簡單,也確實沒有增長修為的功效。它最大的作用就是洗滌神魂。使人可以隨時隨地的進入到神秘的“心內虛空”之中調理形神。從而讓神魂可以長時間的保持在一個清明、安定的狀態。


    對未來可能麵臨,與六欲天魔主導權之爭的趙言來說,這無疑是他最需要的。


    攫取了這場戰鬥最為鮮美的果實,趙言心滿意足。接下來收獲多少,甚至有沒有收獲他已經不甚在意,反正都是屬於純賺。


    但身體總是比思想要來得誠實。心裏是這樣想,他的腳步卻絲毫不停的在這個不大的水府中快速走了一遍。


    結果顯而易見,這不是為人類準備的居所。建造者也沒想著要給後來人留下些什麽的意願。


    除了滿地的枯骨,唯一可能存在希望的,就是那一棵古怪的小樹了。看了看空蕩蕩的四周,趙言將目光投注到了烏蛇那具殘存的軀殼上。


    隨著最後那一點元靈的寂滅,烏蛇身上可供利用的,就隻剩下頭部殘留的那一點血肉了。


    看著寄生在玉台上那個半生不熟的異果,想了想,趙言索性將那烏蛇的軀體,整個給推入了水潭之中。


    別看身體不大,身上的血肉更是少得可憐,但趙言清楚,那一點點的血肉之中,蘊含著的可是河神千年力量的結晶。


    反正也不知道該如何提取,索性就看看能不能廢物利用,提前摧熟出那顆果子來。


    隨著殘骸的入水,那一潭黑水中冒起一連串“咕嘟嘟”的水泡。趙言清楚的看到,淹沒在水下的那一叢根須,像是吸血的螞蟥般,在有節奏的吞吸著什麽,如同有了生命一般。


    而隨著這股額外養料的攝入,果子頂端的那一抹紅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散,同時一股股淡黑色的煙氣也嫋嫋的從果子中冒了出來。


    居然不是以紅色為成熟的標誌!趙言有些詫異。


    而隨著這股股煙氣的逐漸消散,一股濃鬱的果香衝入了趙言的鼻端。


    手段是有效的,這顆異果就快要成熟了。


    而拿掉了蛇軀,趙言也終於發現掩藏在蛇軀之下的是什麽東西了,那是一封帛卷。


    趙言拿起來一看,似乎是一卷青錦。


    卷帛寬不過五指,軸端以角,形如畫卷。打開一看,滾雷紋飾邊的帛卷上麵以鳥篆,自右向左豎行書寫了幾行文字。


    “鞭雷行雲,興澤布雨,誌心皈命濟群生,積功累行修至道……今敕封……水神一尊。受三教之教旨,掌玉府之律令,投禮師真,隨侍護教,至心禮謝無上至真三寶……”


    卷帛的末端,是一個淡紅色三教敕命之寶的印章。


    隻是現在僅僅隻剩下一個章印的輪廓。不僅上麵的那一抹殘紅已褪,就連曾經屬於哪一支道脈的痕跡也都已消散不見。


    這應該就是河神的敕封之寶,它曾經仗以統管這千裏水域,興風作浪的權柄了!


    青錦的背麵是以纏枝蓮為底紋的刺繡,中間似乎還夾雜了一些什麽。但趙言已來不及細看,他將卷軸往玉台上匆匆一放,就轉過了頭去。


    不過短短幾息的時間,那枚果子居然已經成熟了。


    想起一些似是而非的禁忌,本著小心無大錯的原則,趙言撕下一角衣物裹在手上,然後小心的將那枚果子給摘了下來。


    說來也怪,隨著果子的徹底成熟,原先那股濃鬱的香氣反而收斂了起來。隻有貼近鼻端,才隱隱能嗅到了一絲沁人心脾的雋永香氣。


    趙言清楚,這等天生地養的靈物,若是想要利益最大化,首選當然是煉製成靈丹大藥。


    但如果對金丹之道沒有極大的把握,以“食氣法”吞食才是最佳的選擇。否則成與不成另說,沒得還沾染了煙火氣,憑空壞了些火候。


    但看著手上這枚,正散發出碧幽青光的?圓形果實。不知是出於原身的本性,還是心底某種欲念的挑動,趙言忽然之間食指大動。竟然迫切的想要嚐嚐,這原汁原味的靈物究竟是個什麽滋味。


    遵循心靈的指引,沒有多想,趙言一口就咬了下去。


    汁水四溢,頰齒留香。也沒怎麽咀嚼,那晶瑩的果肉就化做了甘醇的汁水,進入食道,並被身體迅速吸收。


    連皮帶肉帶核,趙言一點也沒有浪費,也沒敢多做耽擱,三兩口就吞了下去。


    不是他不想多享受會兒,這幾乎不可求的口腹之欲。而是他的胸腹之間此時仿佛有熊熊火焰開始燃燒,渾身的法力也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瓢汽油的火堆,開始在體內橫衝直撞般暴走了起來。


    這枚異果的能量,出乎趙言的意料的狂暴,一時之間他竟有了一絲醉酒的感覺。


    不敢怠慢,趙言趕忙就地坐下。開始調理氣血,搬運周天,小心的梳理著體內逐漸狂暴起來的氣息。


    事實證明,這等天地靈物的確不是這樣直接服用的。半個小時後,渾身上下熱氣蒸騰的趙言無奈的放棄了努力,直接喚了原身出來。


    壓製不住了。再拖下去,不僅藥性會隨著散逸的熱氣四下蒸騰出去,一個控製不好,暴走的能量,直接破體而出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畢竟是之軀的底質,再加上“參玄歸元氣法”自發的運轉。將本體幾欲撐爆的狂暴能量,對原身來說,也隻是洗了個熱水澡般的感覺。


    撐過最初的洶湧浪頭,趙言趕緊又換了本體出來。這一顆靈果的能量哪怕全部吸收,對無底洞一般的原身來說,可能也隻是略有小補,但本體就完全不一樣了。


    一夜過去。


    在不知從何處透射過來的晨曦中,趙言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幽幽的醒轉了過來。


    在“參玄歸元氣法”的推動下,那一枚異果內蘊含的豐厚能量,經過一整夜的消化,終於被身體吸收完畢。


    受此推動,此時他全身精氣神三寶合一,元神踏入了一個新的境界。但奇怪的是,隨著元神的高度凝結,趙言發現自家的精神與肉體之間居然有了一層若有若無的疏離感。


    這是一種難以言述的感覺。


    就像一個高度近視的患者換了一副適合的眼鏡。然後就發現自家原本覺得舒適的居所,不僅滿是灰塵汙物,就連建築都已經老舊不堪,甚至還透著一股破爛腐朽的氣息。


    這種情形下,自然而然的就產生了一種嫌棄的心理。


    簡單的來說就是一個暴發戶看不上自家的土屋茅舍,想要換一個更高檔的居所了。


    糾其原因,還是精神走的太快,把肉體遠遠的甩在了後麵。


    趙言清楚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任由形勢這般持續下去的話,沒有外來的誘惑也就罷了,一旦出現一個層次在現在肉身之上,哪怕隻是一個沒有血肉,隻容寄身的靈器。元神怕也是會毫不猶豫的脫身而去,走上“屍解”的路子。


    解決之道無非兩種。一是幹脆直接強化魂體,走精神駕馭物質的道路。以肉身為養料,假托靈物而超凡。時機一到,未必不能如蟬蛻般,蛻凡而羽化。


    趙言其實也清楚,拋開個人喜好不論,僅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走這條路是最靠譜的。畢竟有“六欲天魔”的底子在那裏,根本無需多費周章,一切都是現成的。


    隻是這樣一來等於拋棄了先前所有的努力。


    不僅“胎化易形”的種種神妙手段俱都化為了流水,就連強悍的,不知還有多少秘密蘊藏其中的原身,也將不可避免的走上衰敗的道路。從而白白浪費了這點自開天辟地以來,就不絕流傳的珍貴血脈。


    第二條路則是暫時壓製精神,接下來專一強化肉體,使之努力跟上精神的腳步。但這條路的難處在於,他的手上缺少強化肉體的手段。


    “參玄歸元氣法”雖是一門肉身成聖之法,但畢竟是上古之法。微言大義,卻缺少實操的手段,是屬於大水漫灌形的。


    堂皇正大是有了,但在細分的層麵,可能連道教最為基礎的“太陰煉形”都還不如。


    兩條路,怎麽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遺種1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定海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定海山並收藏遺種1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