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無底兒河全流域普降暴雨,一天之內降下了堪比全年的雨量。滔滔洪水淹沒兩岸三十裏地,漂沒沿途生靈無數。


    河神在發怒,祂存世的根基,祂的神座,坍塌了!


    無底河水神得的雖是道門的敕封。但在那道敕封的背後,加持的卻是家國的力量。


    上千年來,中土王朝更替,疆域變更。但無論城頭如何變幻大王旗,無底兒河所在的這片區域,或是歸於中原王朝的統治,或是被遊牧民族占據,但在法理上,它始終是屬於“普天之下”的那一部分。


    直到那一年的到來。


    那一年的11月24日,這片土地被以國書的形勢正式分割了出去。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那一天過後,無底兒河水神存在的法理基礎崩塌了!


    發作過後就是恐懼。


    要知道那一場大水,可是漂沒了兩岸成千上萬的生靈。


    按照當初無名道人給祂講解的,道門對於敕封神靈的考核規則。做下如此惡事,屠龍台、風刑獄、蝕骨池……不拘哪一種,無論如何是要走上一遭的。


    雖然千年歲月,從來也沒有人來給祂進行過什麽考核。


    但河神驚訝的發現,預想中的天劫並沒有到來。


    戰戰兢兢一個多月後,河神終於明白,自己被拋棄了!祂被從一個體係中除名了!


    逃過一劫固然值得欣喜,但河神很快就發現了另一個致命的威脅,正在向他逼近。


    祂的本體是洪荒異種沒錯,但再怎麽神異,單純肉體的壽命,也不可能跨越千年的時光。能存活到現在,完全是神位帶來的加持。


    現在天地位格沒了,如何存續肉身就成了祂首先要麵對的問題。


    河神首先將主意打到了那個冊封祂的無名道士的身上。


    很多年前河神就知道,那名道士在對它進行冊封後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附近不知哪一個風水極佳之處,為他自己營造了一處洞府。河神甚至猜度道人主要就是為此而來,冊封神職不過是順手而為。


    如今神途斷絕,索性它就將主意打到了那處不知存於何處的洞府上。


    仙道貴生,誰知道那個道士會不會在洞府中留下了什麽長生之術!


    ……


    至於如何找尋那處洞府,河神倒是另有辦法。


    百多年前的一次地龍翻身,意外的替無底兒河開通了一條地下水道。


    這條不大的地下陰河深深的切入了周邊的山脈之中。這個意外的變故在擴大它神職範圍的同時,無底兒河神驚訝的發現,不知是不是連通了山脈的關係,它居然可以行使一部分山神的權柄了。


    這個意外的收獲令無底河神有了另外的想法。


    任何智慧生靈都不願意接受束縛。哪怕是互利合作的雙方,也必然會有一個約定的期限。曆經上千年的世情,河神深深的明白,與瓜爾佳氏的那段契約,並不能保證他們家族的後輩們不會生出異心。


    特別是近代以來大威力武器的不斷湧現,讓親眼目睹了幾場戰爭的無底河神,對未來有了一絲的憂慮。


    一旦對方確認了自家的真身,而力量上又發生倒掛。到時,新生一代的瓜爾佳氏們未必不會產生反製的想法。


    似乎有必要為自己再加上一道保險!


    ……


    相比無底兒河神的那些經曆與籌謀,趙言更在意的是祂遺留下的那幾門秘術。


    他畢竟不是曆史學家,久遠年代前那些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秘辛,對他而言並沒有多少借鑒之處。


    但現在顯然不是細細翻看的時候。


    匆匆檢點了一下收獲,接下來趙言開始檢討自己此次的得失。


    通過這場戰鬥,趙言又發現了一個自己的弱點。他對戰鬥的理解雖然已經脫離了拳拳到肉的物理層麵,算是適應了新的鬥法形勢。


    但是精神方麵的攻防,除了“替死人偶”的被動防禦,和一個四不像的“撼神術”外,他拿不出其它有效的手段。


    河神那裏想來也是沒戲,看祂來來去去也隻懂張嘴啃咬這一行徑,應該也是沒有類似的術法。


    雖不清楚具體如何,但趙言肯定“替死人偶”大概率已經在這場爭鬥中毀掉了。若不是這具替身帶來的一次次的豁免,在這場生死爭鬥中,他也成不了最後的贏家。


    所以若是再次遭遇精神層麵的搏殺,他似乎隻剩下赤膊上陣這一個辦法了。


    難道真的要修一尊駐世長存的魔主出來!


    趙言一時之間有些茫然。


    幽幽睜開雙眼,趙言發現祭壇上那三株高香隻是燒去了短短的一小截。按正常推算,從他被卷入神域算起,外間最多也就過去了半個小時的樣子。


    探手入懷,胸口位置果然空空如也,隻摸到了少許的木屑。


    雖然早有預料,但趙言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拉開衣服,隻見三道黑色的繩印深深的沁入肌裏。好在隨著周身法力的流轉,這幾道印記正在不住的淡化中。除了蒸騰起一股隱隱的惡臭,其它並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趙言鬆了口氣,可逆就好。氣血的虧空可以想辦法慢慢彌補,若是針對精神的秘術,那可又要大動幹戈了。說實話,他已經有點被精神類的術法給嚇著了


    但看著祭壇上那麵略有些破損的旗幡,趙言的心情轉瞬之間又好了起來。這可是能拘束神魂的好東西啊!若是能從河神那些散亂的記憶中尋找到操控的方法,無疑多了一項對敵的手段。


    趙言的心裏一時間有些癢癢的。


    雖然不清楚這麵旗幡的來頭和運作原理,他自家也沒有神域,以後這類拘來的神魂不知又該如何處置,但那都是後續的問題。隻要東西在自己手上,自然有大把的時間去細細探究、琢磨。


    其它不說,單單那三道黑索,就是一種了不得的防身的手段。


    放下心思,趙言將注意力轉向了自己的身體。


    經燃靈火不分彼此的這麽一燒,內患雖然暫時解除了,但損失想來也小不到哪裏去。


    參玄歸元氣法還在,天罡地煞祭煉法也在,胎化易形也在……細數了一遍,那些被身體熟記的似乎一一都在,還沒來得及修習的……自己還有沒來得及修習的秘術嗎……


    趙言有些茫然,好像一切都在。但他又隱隱覺得,肯定是有什麽東西被自己給遺忘了。就算不是毀在燃靈火霸道的焰光下,也是在神域的那場亂戰中被撕扯成了碎片,怎麽拚,也拚不迴原先的模樣了。


    但最終是不是真的遺忘了些什麽,趙言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遺忘了就遺忘了吧!


    當初那座記憶的大山崩塌時,遺忘的東西更是多了去了,索性什麽都不記得,就當什麽也沒有得到過。


    好歹從河神那裏還找了些補!


    趙言振奮了一下精神,總的來看,結果應該還是好的。雖然隻是治標,但總算本我清明,認知完整。隻要短時間內情緒上沒有大起大落,六欲魔主就作不了妖。暫時維持一段時間大概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這樣就好,趙言自我安慰著。接下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可容不得這最核心的方寸之地,再起波瀾。


    從祭壇上拔下旗幡,想了想,不管有用沒用,趙言索性將上麵所有的物品,都一股腦兒的打了個包。


    然後又粗略的搜了一下阿林保兩人的幹屍。除了從秉誌身上翻出來一個巴掌大小的徽章,就再沒有其它了。


    趙言不敢在這裏多做耽擱。若不想引來瓜爾佳們的報複,趁著身份還沒暴露,現在離開無疑是最佳的選擇。而且這件事也並沒有到此結束,還有些手尾需要處理幹淨。


    趁著神魂對河神的烙印還算清晰,而在吸收了兩個人的精血後,魔血又有些壓抑不住的蠢蠢欲動,趙言決定不再擔擱。


    這一次他沒打算再開直升機去,有了足夠氣血的補充,趙言打算試探著嚐試一下魔血的其它幾種手段。


    他首先要試的就是“血影遁”。


    對這門秘術趙言可是已經垂涎很久了,畢竟是能讓人克服大地引力飛天的秘法啊!


    攤開手掌放在胸前,看著掌心處這滴妖豔的血珠,思慮再三,趙言終於還是放開了對它的禁製。幾個唿吸的時間,他的身周就被一層腥紅色的霧氣籠罩了起來。


    也不知是霧化的關係,還是新近吸取了太多新鮮的血液。血霧中除了散發出一股極其濃鬱的血腥味,趙言的耳中,似乎還聽到其中那如流水般綿綿泊泊的聲響。


    關閉耳識,隔絕聲響。趙言盡量過濾掉,這種令他心跳加速的魔音。漸漸的,他的身形如同被橡皮擦擦去一般,逐分逐寸的從光線中消去,最終與那層看上去稀薄的血霧化為了一體。


    突兀的,趙言感覺身體一輕,雙腳緊跟著離開了地麵,像是掙脫了引力的束縛般,憑空懸浮了起來。


    雖然看不到肢體所在,但趙言感覺體內法力的流轉與平日裏一般無二。當下不再遲疑,體內法力一卷,身周血霧頓時化虹。


    下一刻,一道黯淡的血光便衝上了天空。


    雖然隻是大興安嶺的一道餘脈,但朱格朱爾山脈也是綿延千餘裏的綿長山嶺。從高空俯瞰,趙言一路隻見峻嶺深穀,起伏林海。來不及細看,在耳邊唿嘯的風聲中,連綿的綠色就俱都往身後飛快的遠去了。


    趙言不敢飛得太低,每當穿入雲層時他都盡量往高處飛。雖然是霧化狀態,但這門秘術他畢竟初次上手,也不清楚在這種速度下觸及實體會是什麽樣後果,要是一頭撞死在山上,那就實在是太可憐了。


    小心翼翼的飛行了一段時間,初步掌握了一些飛行的竅門後,趙言漸漸放低高度,開始試著控製飛行的姿態。在提升熟練度的同時,也細細體悟著脫離大地束縛,帶給身體的種種變化。


    漸漸的,他越飛越低,也越來越與地型匹配。


    趙言往身後看去,隻見滾滾血霧牽引著低空的水氣,在他身後拖出一條淡淡的血色的慧尾。


    若不是被血霧擺到的林梢,在他身後形成一條長長的枯黃帶,掃了些風景,倒真有一種妖異的美感。


    “血影遁”的速度並不快。趙言估計大概在每小時二三百公裏之間,也就跟直升機的速度差不多。根本不像魔經中描述的那般飛行絕跡。


    隻所以相差如此離譜,除了描述中有些言過其實,趙言猜測除了熟練度,或者將魔血當成消耗品來用也有一定的緣故。


    但再慢也是兩三百公裏的速度。沒飛行多久,莽莽群山之間,一條綠色的絲帶就出現在了趙言的眼中。


    無底兒河,到了。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站在高崗上,暮色下隻是尋常的山景,在趙言的眼中,卻不知為什麽似乎多了那麽一絲玄秘的味道。


    循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靈性味道,在一處山勢轉角處,趙言停了下來。


    從此處看去,隻見兩岸山峰綿延,峭壁千仞。時不時還能聽到幾聲虎狼的咆哮。這裏已是蠻荒的邊緣,過了腳下這條河,方圓幾千裏就再無一絲人煙的氣息。


    趙言的腳下是一個巨大的旋渦。


    遠處滔滔而來的河水,與他腳下這處外凸的岩壁衝擊翻滾,年深日久之下,在堅硬的岩壁上掏出來一個兩三米深的凹槽,形成了一個迴湧的水頭。


    再與迎麵而來的水勢兩相衝擊,就形成了這麽一個平常河流中難得一見的奇景。


    靈性的味道到了這裏就斷了。


    沒有什麽可遲疑的,趙言周身法力往一處秘穴一湧,身形一個恍惚間,一頭牛犢子大小的小犀牛,就站在了他原先的位置上。原地踢踏了兩下後,噗通一聲就跳下了水去。


    要有什麽秘密,也就隻在這旋渦之下了。


    雖還隻是幼體,但對一頭“辟水望月犀”來說,控水就如同普通人吃飯喝水一般,隻是再正常不過的本能。即便旋渦中水流紊亂,水壓更是遠超水麵的十幾倍,趙言也隻是當作等閑。


    隻是不知是否錯覺,趙言發覺這道旋渦深的有些過分,就像這條河流的名字,沒底兒似的。


    他自覺從下水到現在至少過去了五六分鍾的時間,可居然還在漩渦中打旋。趙言索性雙腳一蹬,大頭朝下,朝著旋渦底部方向一頭紮了下去。


    在層層水磨中,兜兜轉轉了又不知轉了多久。正當趙言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身周居然無水可控了。還來不及做些什麽,緊跟著身體一重,像是從高空失足一般,“噗通”一聲,掉落在了一片實地之上。


    從失重到落地大概有四到五米的距離。趙言迅速估出一個大概的數值。


    水底之下居然會有這樣一片空地!


    趙言全身肌肉緊繃,保持著仰麵朝天的姿勢一動不動,同時仔細凝聽著四周聲響。


    一層淡藍色的水幕在他頭頂不遠處張開,撐起一片足有半個足球場大小的空間。再向上,是平靜如水晶般的純淨水體,全然不見外間的滔滔水勢,就像是身處水波不興的海底深處。


    外間現在差不多已是夜幕初臨,但這處水底卻不知從何處傳導下來淡藍色的光線,雖然不是非常清晰,但卻也足以視物。


    趙言清晰的看到那層水幕之外不時有遊魚遊動,一條米許長的大魚甚至還好奇的向他看了過來。


    這是一種怪異的感覺,就像人類在水族館中隔著一層玻璃觀察魚類一般。


    旋渦之下居然是這般天地。


    一處傳說中的水府!


    就地一滾,趙言剛一站起身來,腳下就傳來“哢嚓”一聲脆響。低頭一看,腳下正踩著一根不知是什麽種類動物的腿骨。趙言抬眼望去,隻見入目所及,盡是各種形態各異的骨骼。


    這些骨骼或大或小,除了少量人類的骨骸,絕大多數是各種獸類的遺留。密密麻麻的由他腳下鋪陳開去,將這個長寬足有一千餘平的水府鋪了個滿滿當當。


    於是趙言知道那位無底河神的識海中,那成千上萬的殘破意念,是來自於哪裏了。


    雖然遍地骨骼,但這處空間中卻聞不到絲毫的腥味。這裏的空氣就像是水洗過一般清新。


    而且到了這裏,原先斷掉的那絲靈性又重新接續上了。這也意味著他找到了河神真正的寄身之所。


    趙言轉向了一個方向。在那個位置,淡藍的光線仿佛發生了折射,隱隱約約現出一個門戶的形狀來。


    走上前去細看,果然是一個門戶的模樣。兩扇青石板雕琢的簡陋大門阻擋了他的視線。


    趙言輕輕一推,不動。稍一用力,在一陣“咯吱吱”令人直起雞皮疙瘩的摩擦聲中,門開了。


    首先入鼻的是一股奇異的腥膻味。像是蛋白質分解燃燒後的那種味道,卻又夾雜了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氣息。


    確認對身體沒有危害,趙言一步跨了進去。


    洞府內的高度大約在三米左右。穹頂之上每隔米許就鑲嵌著一顆鴿子卵大小的明珠,隻是年代久遠,原本明亮的珠光早已泛黃。雖然如此,依舊給趙言一種踏足星河般的美感。


    可想而知當年那如滿天星河般的璀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遺種1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定海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定海山並收藏遺種1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