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然睜開眼睛,趙言看到在他身側五米開外,不知什麽時候站了一個幹枯、瘦小,目測身高不超過1.5米的圓臉道人。


    一身破舊的道服,油光可鑒的袖口,前襟處不明所以的點點斑痕,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有些邋裏邋遢。稀疏的頭發隻在腦後胡亂紮了一個小小的道髻,露著一個光亮的大腦門。純真、清澈的雙眼中透著一種驚疑不定的神情。


    趙言目光微微一凝,這個人居然是離地三寸,懸空站立的。這是什麽狀況,靈體?


    “老道以為是哪一位妖族同道在此修行,以至引動如此天象,卻不想是一位如此有趣的小朋友……”


    腳下有影子,口中有氣息噴吐。趙言迅速排除了是靈體的可能,那麽,難道他就是那紮上師所謂的機緣?


    “這樣就好辦了……”


    邋遢道人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道:“老道這裏先給小友道個歉,不該行此魯莽之事,勿怪、勿怪……”


    他隨隨便便作了個揖,算是道過了歉。


    “如此純正的妖修之法不知小友是從何處得來,可有出手的興趣?放心,老道當不白要你的,有什麽要求隻管提來……不管是法訣、丹藥、兵器還是身體上的問題,老道都可以為你解決……”


    果然,看著邋遢道人緊盯著自己胸部的眼睛,趙言肯定了這就是那紮上師口中的機緣。


    隻是,他是如何算出會有這麽一個人物出現的呢?趙言搖了搖頭,迅速將這個念頭拋在了腦後。


    “前輩法眼無差,晚輩願意以這門唿吸法換取前輩出手一次,替小子拔除了肺部的這一道金氣。”


    “小事、小事,如此我們一言為定,且待老道細細看來……”


    趙言隻感眼前一花,還來不及采取任何措施,人影一個閃爍間,邋遢道人已經無聲無息的湊到了他的跟前。速度之快,仿若鬼魅。


    “嘖嘖嘖!我道區區血肉之軀,如何能吞吐這等銳金之氣而不受反噬,居然是金氣擇主……如此奇像向來隻見於典籍,不想世間居然真有其事,而老道竟然有緣一見……”


    片刻之後,邋遢道人吐了口長氣,“真是暴殄天物,如此奇珍,居然與我劍修一脈無緣……”


    抬起頭來,邋遢道人臉色凝重。


    “這道金氣在入體之前已經被蘊養許久,品質已極端接近先天,也不知是何等機緣被你得到……而且隱約似有一絲靈性正在其中孕育,若是好生蘊養,有很大的概率生成一枚劍丸來……”


    邋遢道人嘴唇開合了幾下,有些欲言又止,“你不是我道中人,可能不知道一枚劍丸對我等劍修而言意味著什麽……”


    “當真是好大的機緣……”搖了搖頭,老道緊接著又長長的歎了口氣,“所以你現在其實有這樣幾個選擇……一是我仍舊遵照前言,出手將其拔除,你也由此可以得到一件利器,當然同時也斷了它的前途……


    第二種方法是由我傳你一段法訣,由你自行處置,雖然可能拖延些時日,但此法勝在長久。而且於這道金氣而言,無疑多了些成長的空間,隻是這樣一來,單憑一篇唿吸法怕是不夠了……”


    老道話風一轉,“其實最適合的方法就是入我門來,由我傳你一道身劍合一的劍修法訣。借著這道金氣入體之機,任其逸散於周身百骸之間,以身化劍,乘機將其納為本命之物……


    眼前看著雖是沒有前途,但你要知道金性不朽,一旦金氣散入體內,就會大大延緩肉體衰敗的時間。隻要有了充足的時間,在老道的悉心指導之下,再加上這等機緣,將來未必就沒有借假成真,逆轉先天的機會……”


    雖然沒有投入邋遢道人門下的意思,但聞言之下趙言還是大為意動。


    人心就是這樣,永遠不會滿足,心誌堅定如趙言也是一般無二。先前他還隻盼道人幫他拔除了這道隱患就好,現在一聽有更好的選擇,也不由有些心思浮動。


    心念電轉間,已經毫無疑問的傾向了第二個選擇,隻是自己身上還有什麽東西是能用來交換的呢?


    將自己手頭的所有物品在心中快速過了一遍,趙言最後選定了幾個目標。


    “不知前輩是需要以物相易還是以法換法?如果以法換法,晚輩手頭隻有一部完整的神道傳承……要是想以物相易,倒是有幾樣東西可供選擇,就是不知是否入得了前輩法眼……”


    話剛出口趙言就感覺一陣心悸,一股冷冽的寒意迅速襲上了他的心頭,一瞬間,趙言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凍在琥珀中的蒼蠅,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


    “哞!”


    下一刻,一聲佛號在他的耳旁震響。趙言的識海之中,一尊叉腰握拳、橫眉瞪眼的金身羅漢,正開口作吼叫狀。依稀能看出是那紮上師樣貌。


    滾滾雷音碾過趙言的心頭,如明王震怒。


    趙言立時從類似禁錮的狀態中擺脫出來,看到已經將手探伸到他麵前的邋遢老道正神情訕訕的縮迴手去,嘴裏低聲咕噥著:


    “我就說……這等好事怎麽可能落到我的頭上……即便是有什麽異類,還不早早被那老家夥渡去做他家的看門狗了,哪裏還有我什麽事……”


    皓月清冷,雪落無聲。趙言後背冷汗涔涔而下,大意了,實在是大意了,財不露白啊!如果不是那紮上師的這聲佛唱,今天說不定就栽在這裏了。


    這30金可真是物超所值啊!


    “罷了,罷了,小子,算老道吃點虧……你附耳過來,待我傳了這道法訣,也算是了了這樁交易……”邋遢老道顯得神情悻悻。


    “這整天算來算去的,也不怕折壽,難怪不到百年就換了兩具身體……”


    趙言沒聽清他在咕噥些什麽。定了定神,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天青色的玉石。正是他以從李長生處得來的“鏡映符”為底板,結合他自己所拆解的那枚真文的表層重新製作的一塊。


    這種玉符在來的路上他一共製作了四塊。


    “這是一枚鏡映符,我想請前輩將法訣印刻其上,這樣也免得小子記性不好,耽誤了前輩的時間……”趙言小心翼翼的看了邋遢道人一眼,同時暗暗提聚氣血,做好了應變的準備。


    縱然話說的漂亮,但鏡映符一出,其實就是表明了對邋遢道人的不信任。趙言得避免他惱羞成怒之下做出一些不好的選擇。


    剛才猝不及防之下差點吃了大虧,由不得他不小心提防。


    “鏡映符……嘿嘿,好一枚鏡映符……”邋遢道人並沒有發怒,隻是冷冷的瞥了趙言一眼。


    “我瞧你道基未築,佛骨也無,體內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鬼心眼倒是不少……我仙家妙法豈是區區一枚所謂的鏡映符就能映刻的……也罷,就如你所願,反正老和尚也在那兒看著,到時一無所得,須怪我不得……”


    反手將鏡映符貼於眉心。片刻之後邋遢道人隨手向趙言拋了過來。但玉符剛一離手,邋遢老道像是想到了什麽,麵色驟然一變。整個人如鬼魅般往前一串,後發而先至,在趙言堪堪將要入手之前,一把將玉符又給搶了過去。


    “不對,不對,這東西有古怪,這不是什麽鏡映符……”他看也不看擺出防禦架式的趙言一眼,自顧自的重新將符文貼在了眉心處。


    “簌簌簌”。片刻之後,這枚趙言精心繪製的玉符就化為了片片碎屑。


    邋遢道人緩緩睜開雙眼,清亮的雙眸中似有一道電光閃過。臉上神情掙紮了片刻之後,他又長長的吐了口氣,站直身體,鄭重其事的躬身向趙言行了一禮。


    “煩請小友將此道符文的製作方法告知,老道必有厚報……”


    趙言連忙側身避開,不敢受了道人這個重禮。他心中驚疑不定,一道變異的鏡映符而已,看老道的神情似乎比那門妖族的修行法門還要著緊。難道自己無意中創造出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可能要讓前輩失望了,這東西是晚輩從非洲大陸一處古老的祭壇處得來,其中並沒有製作的方法。”吃過一虧的他哪裏敢承認這道符文是他自己所做。若自己真是創造出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以這老道先前表現出來的性情,縱然那紮上師出手怕也不一定壓得下來。


    而且人心險惡,真的牽涉太大,那紮上師到時會不會出手也在未定之天。


    為了迅速撇清自己,讓邋遢道人不再記掛,趙言將剩下的三枚玉符一股腦兒的拿了出來。


    “總共就六四塊玉符,當時實驗時用了兩塊,這是餘下的三塊,如果前輩需要,一並拿去就是。”


    “非洲大陸!土著祭壇!這分明是我中土道家的秘法,如何會漂洋過海遠去萬裏……”邋遢道人緊緊盯著趙言的眼睛。


    “不對,你既然說沒有使用過,那你如何得知它的名字與功效?如果你沒有撒謊,那麽隨玉符一起出土的一定還有其它的東西,是寶物還是傳承……”


    一絲貪婪之色從邋遢道人的眼中一閃而過。從先前那枚空白傳承玉簡的製作方法來看,這絕對是道家先賢的傳承,而且那道傳承的品階似乎還不低啊!


    至於物品最後的歸屬以及趙言的態度,根本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一隻小小的螻蟻而已。


    邋遢道人長長的唿出口氣,“放心,這裏是老和尚的地盤,即便你手上有我看中的東西,也隻會與你交換,不會強搶……”


    他朝趙言身邊努了努嘴,“老和尚可以作證,以我的身份、地位,不會做出那等苟且之事。”


    那紮上師不知何時已是出現在了趙言身後不遠處。


    趙言暗暗吐了口氣,沒想到一道變異的符文居然會惹出如此麻煩,如果不拿點什麽東西出來,今天怕是不好交待了。不論是身前還是身後的哪一位。


    除了親生父母,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幫助。如果一定要說有,那一定是因為牽扯的利益還不夠大,趙言很早就明白了這一點。


    從胸前的口袋中掏出那張皮卷,趙言朝邋遢道人遞了過去。


    “當時與那六塊玉符在一起的,還有這張皮卷,小子慚愧,並不認得上麵的文字,以至於白白在手上耽擱了好些日子,現在正好一並請前輩解惑……”


    在皮卷出手的一瞬間,趙言感覺有一絲靈覺鎖定了那卷皮卷,而源頭正是身後不遠處的那紮上師處。


    難道他看出了其中的不凡之處!


    邋遢道人將皮卷翻來覆去的仔細察看了半天,終於還是歎了口氣,將皮卷拋給了那紮上師。


    “雖然有一點小心思,但照上麵的這點內容來看,這小子應該沒有隱瞞什麽重要的東西,那位青葉子道兄應該是被放逐了,什麽也沒有留下,這也符合道門的傳統……”


    邋遢道人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他轉向趙言,“除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皮卷上還有那青葉道人留下的一門‘洗劍’之法,雖然隻是一段殘篇,但於我而言倒也不無助益,倒是要承你的情……”


    邋遢道人思慮了半晌。


    “這門洗劍秘法對你那枚劍丸的養成還是有些益處的……但你畢竟不是劍修一脈,而且我觀你身體沉厚,屬性想必也是以土性為主,雖然先天條件極好,但沒有合適的法門,在劍之一道上想來也走不了太遠。


    那枚劍丸將來即便養成,大概也隻能作為殺伐之器,而且還需時時蘊養、補充……


    這樣,老道也不占你便宜,除了先前答應的那篇養劍之法,我把這半篇‘洗劍術’也一並傳你,畢竟是你的東西,然後我再傳你一部劍法,作為那幾枚玉符的報酬……


    雖然隻是入門級的東西,粗陋了些,但勝在沒有那麽多的前置條件……你且附耳過來……”


    趙言轉身看了那紮上師一眼,見他點了點頭,才往前一步,來到邋遢道人的身前。


    除非選擇放棄,否則在當前環境下,他唯有信賴那紮上師的人格了。


    邋遢道人對趙言的舉止視而不見,隻是口唇微動,在一陣如同昆蟲振翅的嗡嗡聲響之後,趙言的腦海中已是無端的多了一些東西。


    在心中念誦再三,將這些內容牢牢的刻印在記憶深處,確保不會遺忘後,趙言才終於鬆了口氣。雖有些許波折,但總算是解決了一個迫在眉睫的大麻煩。


    這次交易看起來雖然有所失,但細算起來其實得大於失,總體看來還是賺的。


    趙言沒有邋遢道人聚音成束的本事,隻有老老實實的將得自那條天蛇的納氣術以他自己理解的方式,原原本本的向道人複述了一遍。同時也將甲殼背麵那篇前人總結的法門也完整的向道人背誦了一遍。


    隻要兩相對照,趙言相信以邋遢道人的眼力,足以明辨其中的真偽。


    深深的看了趙言一眼,邋遢道人總感覺眼前的這小子應該對他隱瞞了些什麽。但這裏畢竟是老禿驢的地盤,必要的尊重還是要有的。再說了,那小子一看就是外來人,不可能一輩子呆在這裏,隻要有耐心,機會總是會有的。


    心中有了定論,他也就沒了繼續停留下來的心思。長袖拂動間,隻聽“錚”的一聲鳴響,一道如虹青光如蛇纏般覆蓋上了他的身體,道人口中同時發出一聲恍若龍吟之聲,整個人瞬間離地而起。


    在那道青光的帶動下,眨眼間已是遠去到幾裏開外,如星丸跳躍般在空中閃爍了幾下後,消失在了遙遠的天際。


    前後不過一息的時間。


    與趙言前段時間所見的聲勢浩大的遁空之術相比,相去簡直不可以道理計。


    “這就是劍修的可怕之處了,來去無蹤,轉瞬千裏……而且似乎能破開空間的壁壘,突然出現在目標的麵前,根本不給對手準備的時間……”


    那紮上師的聲音從趙言身旁傳來。


    ……


    “一百金!”


    趙言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不錯了,一道殘缺的符文而已,差不多已經抵得上一部《黃帝陰符經》的價值了。


    還是在那處空曠的後殿,當著那紮上師的麵,趙言又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枚“鏡映符”。


    在見識了與前番所見完全不同的劍仙手段後,趙言深刻的明白,這不是現在的自己所能匹敵的力量。即便給他充足的準備時間,用上所有的底牌,趙言也不能肯定自己就能一定抵擋得住這等鬼神莫測的手段。


    最多也就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麵。


    聯想到邋遢道人離去時的眼神,趙言無來由的感到一陣不安。


    他必須盡快擁有能夠自保的力量。


    這樣看來《血魔經》似乎成了必須的選擇。


    ……


    那紮上師在皮卷的那個印跡上輕輕搓揉了片刻,然後又放在鼻端處仔細嗅了一下,有些不確定的問道:“神性的味道?”


    相比當初的淺薄,在經過一連串匪夷所思的經曆之後,趙言已經不能肯定當初發生在地底的那一幕,到底是自己的親曆還是僅僅隻是發生在精神層麵的某種幻覺。


    為了能順利達成交易,同時也不至於對那紮上師的判斷形成誤導,趙言將當初發生在地底的一切完完整整的向上師敘述了一遍,包括他發現的那幾個殘缺的字符。


    當然,一些該隱瞞的東西還是需要隱瞞的,哪怕雙方的關係現在正處於蜜月期。


    “唔……是這樣……”


    聽完趙言的敘述,那紮上師低眉斂目,似乎不想趙言看到他臉上的神情。不知是在權衡利弊,又或是在思考著什麽。他的手指“篤篤”輕輕敲打著膝頭,半晌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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