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斜軫、韓德讓與蕭綽商量確定結親人選後,便與皇上一起迴南京去了。蕭綽則因為近來天氣一天天變暖,西山草木萌發,山上的桃花含苞待放,寺內主持請求她賞了桃花再走。蕭綽也興致大發,說好久沒有這麽好的心情了,的確想休息休息。她讓皇上與耶律襄商量好之後,便把耶律汀送到西山上來。她要把她當女兒一樣養一段時間。


    但過了好幾天,耶律汀還是沒有上山。山下的人說耶律襄舍不得女兒出嫁西夏,一會兒說女兒身體不好,一會兒說女兒愚蠢,怕壞了朝廷大事。


    蕭綽聽了,十分不快,便令人把他父女帶上山來。


    耶律襄還是那些老話來搪塞蕭綽,最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著央求蕭綽不要送他女兒去西夏,說他的一身老骨頭,還要依靠女兒養老送終的。


    蕭綽說:“你不是還有五個兒子,三個女兒可以為你養老送終嗎?”


    耶律襄哭道:“那些都是不中用的,臣幾個子女也就是汀兒孝順,老臣隻能指望她了。”


    蕭綽道:“愛卿,不要為養老送終發愁,你的子女不養你,國家養你,包你衣食無憂,再說你女兒嫁過去,是做王妃,有享不完榮華富貴,你還愁什麽?”


    耶律襄說:“老臣命賤,享不了榮華富貴。”


    蕭綽說:“好你一個耶律襄,你身為皇族,皇上之叔,世受國恩,不思報效,不以國家為念,口口聲聲為皇上分憂,到你分憂的時候,卻推三阻四,朕是讓你女兒去做王妃,不是去給人做牛做馬。”


    耶律襄低著頭,緊繃著嘴,不肯答應。


    耶律汀上前說:“太後,臣願意嫁給李繼遷。”


    蕭綽大喜道:“什麽?汀兒,你願意嫁給李繼遷?”


    耶律汀點頭道:“是的,太後,臣願意。臣知道他是一個英雄,臣願意跟隨他。”


    耶律襄忙說:“汀兒,你不知道李繼遷這個人,他連自己的母親,妻子都保護不了,是什麽英雄?他現在被宋國追剿,東躲西藏,居無安寧之所,惶恐不安,才想到與我契丹結盟,實際上想借契丹這棵大樹避風躲雨,你嫁過去,說是做什麽王妃,其實如草寇的壓寨夫人沒什麽區別呀。”


    蕭綽大怒,說:“耶律襄,你是說朕要把你女兒往火坑裏推嗎?”


    耶律襄忙說不敢。


    耶律汀說:“父親,你說的不錯,李繼遷現在的確窘困得很,但是比起當年亡命地斤澤要強大的多,當年,他亡命地斤澤,被尹憲、曹光實偷襲,部下全部戰死,母親妻子也被俘擄,隻有他與弟弟逃了出去,若是平常之人,哪有逆轉之日?但李繼遷做到了,他不僅在葭蘆川手刃仇人,還占據了銀夏諸州,這才是大英雄,奇男兒,女兒正想嫁給這樣的人。”


    蕭綽拍手叫好,讚道:“真不愧我大契丹的女豪傑,朕就喜歡你這樣的女子,巾幗不讓須眉,有豪情,你去李繼遷那裏,朕放心。”


    耶律襄此時再不能說什麽了,拉著女兒垂淚。耶律汀也流著淚安慰父親,父女倆抱頭痛哭。


    蕭綽也流下淚水,遂封耶律汀為義成公主,升耶律襄為南院大王,耶律襄的其他子女皆官升一級,賞賜金銀珠寶無數。


    耶律汀被封義成公主後,蕭綽留她在西山行宮住下,一切依照公主身份對待,衣食住行,沒有分毫差別,又撥了十幾個奴婢供她使用,領班的奴婢是賢釋。


    耶律汀對於自己一日之間變成公主很不習慣,先前,自己雖是節度使之女,但她父親那個官隻是一個名而已,手下還不足千人,家中的奴隸也不過十幾人,平日裏,割草,砍柴,放牧人手都不夠,許多事都要她親自去做。她習慣伺候父母,端茶遞水,燒火做飯,家務活什麽都做。現在讓她不做,倒好像丟了什麽似的,有些事她便與奴婢搶著做。這令賢釋非常難堪,被太後狠狠訓斥了一頓。


    因此,每逢耶律汀搶著做事時,奴婢們便迅速從她手裏把活搶過來,不讓她沾手。


    她歎氣道:“你們這樣都把我憋死了,這整天閑著,還不閑出病來?”


    賢釋說:“這些都不是公主幹的事。”


    耶律汀說:“公主都幹些什麽?”


    賢釋說:“讀書,寫字,繡花,看蹴鞠。”


    耶律汀說:“那你教我讀書寫字吧。”


    賢釋說:“奴婢怎敢教公主讀書寫字?”


    耶律汀說:“我小時候有一個漢人先生曾教我認了一些字,現在都荒廢了,前天,我看你蘸水在地上寫字,寫的很秀氣,知道你一定讀了很多書,你就當我的先生吧。”


    賢釋連連搖手,說:“不敢。”


    但次日,太後就令賢釋教耶律汀讀書。兩人很快成了好朋友。


    連日來,下了幾天雨,耶律汀在屋裏悶得慌。這日,天氣晴暖,奴婢有人看見山上的桃花開了。賢釋便請耶律汀前去賞花,耶律汀十分欣喜,遂與賢釋來到後山,遠遠就看見山坡上一片緋紅,霞光萬丈。


    耶律汀快步走過去,隻見桃花都綻開了,吐著花蕊。陣陣清香,沁人心脾。昨夜還下著雨,現在,花瓣上還濕潤潤的,這便更添加嬌韻了。


    耶律汀在花樹下,走走停停,不停地仰頭觀望,讚歎不已。忽然,說:“賢釋,你吟一首桃花詩吧。”


    賢釋說:“公主興致不錯,想吟詩了。”


    耶律汀說:“看見這樣的美景,不吟詩哪裏對得起這些桃花?”


    賢釋說:“那好,奴婢就誦讀杜子美的一首桃花詩。”


    耶律汀說:“隻要詩寫得好,念誰的都行。”


    賢釋念道:“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耶律汀叫聲好,說:“好一個‘可愛深紅愛淺紅’不管深紅還是淺紅,我都喜歡,你呢?”


    賢釋的心仿佛被什麽東西撬動了一下,隨口吟道:“桃花深淺處,似勻深淺妝。春風助斷腸,吹落白衣裳。”


    話音剛落,桃花林那頭,有人高聲說:“誰在這裏斷腸了?”


    賢釋聽見大吃一驚,舉目望去,隻見蕭綽與眾人也在賞花。頓時嚇得手足無措,低頭迎接蕭綽到來。


    耶律汀也低著頭,不敢看蕭綽。


    蕭綽說:“桃花春色暖先開,明媚誰人不看來?可惜狂風吹落後,殷紅片片點莓苔。這句話送給你好不好?”


    賢釋戰戰兢兢不敢迴答。


    蕭綽轉頭對耶律汀說:“公主都要嫁人了,《詩經》不是有一首非常好的桃花詩,正適合你。你可知道?”


    耶律汀說:“太後是說《桃之夭夭》嗎?”


    蕭綽說:“怎麽你覺得不好?”


    耶律汀說:“不,臣覺得非常好。”


    蕭綽說:“孩子,朕也覺得把你嫁給李繼遷,可能委屈你了。”


    耶律汀連忙說:“不,太後,臣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如果臣真的能換來兩國同盟,迎來西北安寧,就是臣犧牲了,也是值得的。”


    蕭綽說:“好孩子,朕沒看錯你。既然你想讀書,明天,朕給你找一個老師,好好教導你。”


    耶律汀說:“不,太後,臣覺得賢釋教的就很好,臣也不需要什麽高明的老師,臣隻想與臣對路的,臣喜歡的,就可以了。”


    蕭綽對賢釋說:“既然公主喜歡她,朕就把她賜給你,賢釋,好好伺候公主,今天是主仆,一輩子就是主仆,等你們到了西夏那邊,也要好好對待公主。”


    賢釋腦袋嗡地一響,腦袋像立刻被抽空了。直到迴去後,才想起自己將去西夏,渾身戰栗起來。


    此刻,賢釋不由得想起蕭恆德來。她已幾個月沒見到他了,她知道他受了軍杖,行刑的時候,她在場,每一軍杖都像打在她的身上。他一聲不吭,眼睛隻是一直不停地看著她,他的目光裏沒有痛苦,有的隻是憐惜和抱歉,以及惶恐和不安。後來,她被投入了地牢,過了幾十天暗無天日的日子。在那裏度日如年,她那時已不擔心生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蕭恆德,他們究竟會對他怎麽樣?他的棒傷好了沒有?自己還會不會見到他。


    等她出來的時候,聽說他已經上戰場了,她的心既欣慰又不安。這說明他的傷已經好了,但是,他上了戰場,他上戰場並不是為了什麽建功立業,他說他上戰場就是去赴死的。這讓賢釋又驚又怕,好幾迴,他都說不想活著迴來,但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又是何等的痛苦,唯一讓他活著的念想,就是放心不下她這個漢人。有一次,他甚至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去死?他這個瘋狂的念頭,讓她驚駭萬分。好在他隨即解釋說他是開玩笑的,說他怎麽舍得讓她去死,但是,他可以為她去死。


    現在南征已經結束了,但是,賢釋沒有聽到他的半點消息。馬上就要去西夏了,不知道他聽了這個消息後,會做出什麽傻事,他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呀。他會不會跑到西夏去,就像他單槍匹馬跑到代州救她一樣。這樣想來,賢釋更加不安,接著又想到也許此後今生再也見不到他了,她就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賢釋想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哭過之後,她就什麽事都忘了,什麽事都不想了。


    可是,她連一個哭的地方都找不到,也沒有時間找,行宮裏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她,她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她就是一個奴隸,一個被任何人都可以踩在腳下的奴隸。


    當時,蕭恆德救她出來時,她以為自己獲得了自由,沒想到又進了牢籠,一個比宋軍軍營還堅固的牢籠,但萬幸的是,她還有機會見到恆德哥,這是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她已不奢求什麽了,在皇太後麵前,恆德哥又算什麽什麽呢?一開始,她還恨他把自己交給皇太後,後來她想通了,隻有這樣他才能保住她的性命呀,將來才有見麵的機會。


    現在,這個機會沒有了,她將永遠失去恆德哥。罷了,這或許就是天定的,注定他們要忍受分離的痛苦,可是老天爺,既然你要我們分離,為什麽又讓我們重逢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歌落日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卜榮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卜榮雲並收藏長歌落日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