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會帶你跑起來


    小公園裏,毛潤辰低著頭,雙手插在口袋裏,腳步沉重地跟在我的身後,


    “快點啦!”我站在公園的入口處,迴頭衝他高聲大喊。他緩緩抬起頭,與我對視片刻,便邁開步子,堅定地跟了上來。


    我們開始沿著蜿蜒的跑道慢跑。起初,他隻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後,唿吸聲隨著步伐的加快而漸漸變得急促。我放慢了速度,與他並肩跑。


    “你還記得高中時候,我們也是這樣一起跑步嗎?那時候的我們,無憂無慮,多好啊。”


    他沉默了片刻,嘴角終於微微勾起一絲淺淺的微笑,那一秒好像迴到了那個青澀的年紀:“那時候,你總是跑不過我,每次都要我等你。”


    “那是你跑得太快了!我可不服氣呢!不過現在,我可不會讓你輕易贏了,咱們再來比比看!”


    他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我們繼續跑著,唿吸聲交織在一起,在清晨的空氣中迴蕩,那段被遺忘的青春記憶又一次在這個小公園上空響起。


    晨跑結束後,我們轉戰籃球場。毛潤辰接過我遞過來的籃球,輕輕地拍了拍,然後又扔迴到我手裏:“來吧,我教你。雖然你不太擅長,但我有信心把你培養成一名籃球高手。”


    我接過籃球,想起了上次的糗事:“我可真不會啊,上次差點把球扔到樹上,差點把人家鳥窩給端了。”


    聽到我說起這件事,毛潤辰居然笑了,那個久違的笑容又出現在了他的臉上,“那時候,你可是真的搞笑。”


    我看著他的笑臉,有些癡迷,這是那晚我倆暢談之後,好不容易見到的畫麵。


    在他的耐心指導下,我從最基本的運球開始學起,再到投籃的動作,每一個細節他都講解得細致入微。我笨拙地模仿著,時不時還會耍賴,故意把球扔到他身上,然後哈哈大笑。


    “喂,你這是耍賴啊!”他假裝生氣地說笑著。


    “沒辦法,我就是個無賴嘛!”我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然後繼續笨拙地拍著球,雖然動作依舊生疏,但那份快樂與自由卻讓我感到格外的輕鬆。


    正午陽光灑在我們的身上,籃球在地上彈跳的聲音清脆悅耳,還有我們的笑聲在空氣中迴蕩,這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毛潤辰的眼睛也開始有了溫度。


    “謝謝你,陪我一起做這些。”他突然停下手中的動作。


    “傻瓜。”


    “我會好起來的。有你在身邊,我相信我一定能走出來......”


    “好,既然這樣,那你請我去吃碰碰涼吧?”


    “你確定?”


    “當然了,我可是好久都沒吃了呢。”


    沒多一會兒,我倆就來到了我們以前常去的那家,可那裏完全沒有了從前的模樣。我們以前常點的那些冷飲也都沒有了,那些樸實的冰激淩也都被一些華麗的裝飾所掩蓋。


    正在我為之歎氣的時候,毛潤辰端來一杯酸梅湯,“你再嚐嚐這個。”


    也許是渴了,我接過來,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臉上表情瞬間有了變化,“這味道,居然沒變。還是陳皮,酸梅,還有桂花。”


    “是啊,自從你離開沈陽這些年,好多店都為了創新,去掉了很多老樣式的飲品,但唯獨保留了這個。”


    “這才是老味道啊。”


    “是啊,時間變了,周圍的事也都變了,好像隻有我還陷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毛潤辰的眼中的光,暗淡了下來。


    我急忙將吸管塞進他的口中,“我喝不完了,你幫我喝。”


    毛潤辰一愣,但剛剛還胡思亂想的他,被我弄得哭笑不得,也隻好依照我的意思,將我剩下的半杯一口氣喝了下去。


    “走吧。”


    “去哪兒?”


    “我也不知道,走著看唄,走到哪兒算哪兒吧,”我拉著毛潤辰走出了冷飲店。


    走著走著,我倆不知不覺來到了省博物館的門前。抬頭仰望,那座莊嚴肅穆的建築在陽光下更顯莊嚴,更像是一位沉默的老者,靜靜訴說著千年的滄桑。


    “沈陽作為清朝的發祥地,我們好像都沒有進去看過呢。”


    “想進去嗎?”


    “想,但是我倆現在一身運動裝,合適嗎?”我看了看自己的穿著,覺得有些不合時宜。


    “不會啊,這不就是我們最真實的樣子嗎。”


    “對,麵對曆史,真實的就是最好的。”


    隨著大門的緩緩開啟,我們踏入了博物館那寬廣而又神秘的展廳。眼前的文物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從古老的青銅器到精美的瓷器;從華麗的絲綢到厚重的史書,它們不僅僅是物質的遺存,更是文化的傳承,也是曆史的見證。


    “這裏的東西,真是讓人眼花繚亂,每一件像是有著自己獨特的靈魂。”


    毛潤辰好像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卻被一尊精美的銅像所吸引,他緩緩走近,目光緊鎖在那細膩的紋路上,“你看這個,”他指著銅像上的紋路,“這些紋路,我好像感受到了一個古老又而動人的故事。”


    我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那些複雜的紋路仿佛真的在眼前活了過來。從小就深愛曆史的我,去到俄羅斯留學之後,遠離了這片充滿曆史底蘊的土地,被壓抑已久的對曆史的熱愛,在這一刻又重新燃燒了。


    “我以前一直很喜歡曆史,甚至夢想過要成為一名曆史學家,考古學家。那時候,我們還一起許下心願,要一起去西安交大。”


    毛潤辰轉過頭來,看著我,“我當然記得,你還說過要寫一本關於清朝的書,從大沈陽一直寫到北京的紫禁城。”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有些無奈:“留學之後,生活的重心漸漸偏移,我幾乎沒再碰過曆史的東西。生活也總是會把人卷向不同的方向,讓人無暇顧及曾經的夢想。”


    “但你的心願從未真正消失,不是嗎?它一直藏在你的心底,等待著被重新喚醒。”


    我點了點頭,目光再次落在那些文物上。它們仿佛在無聲地召喚著我,讓我重新找迴那份被遺忘的熱愛。“你說得對,我的心願還在。也許,我真的可以從這裏重新開始,重拾舊夢。”


    “那就從今天開始吧。我們一起,重新找迴那些被遺忘的故事......”


    我們繼續在展廳中漫步,每一件文物都像是為我們打開了一扇通往過去的神秘之門。我又一次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夢想在眼前逐漸變得清晰而真實,而毛潤辰始終陪伴在我的身邊,就像我們曾經許下的承諾一樣,不離不棄。


    “這裏真的是一個寶藏啊。在家這麽多年,這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這些,感覺錯過了好多。”


    “沒關係,在這裏,我們也重新認識我們自己,不是嗎?在這裏,我好像找迴了失去的時光。”


    “真好,我陪你。”


    這樣,我每天陪著毛潤辰,一點點地找迴自己,找迴他迷失的一切。他也一點點的好了起來,白天和我有說有笑,晚上逐漸能安穩入睡了。


    夜幕低垂,毛潤辰靜靜地站在窗前,雙手輕輕搭在冰涼的窗框上,凝視著窗外的明月。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投射在地麵上,定格在了這一刻,孤獨惆悵。


    “老師……”他低聲呢喃,那是他從心底最柔軟、最隱秘的地方擠壓出來,帶著無盡的哀思。月光溫柔地灑在他的臉上,勾勒出幾分難以掩飾的憔悴與疲憊,他的眼神迷離,仿佛又迴到了那個與恩師共度的遙遠時光,看到了那位已經永遠離開他、卻永遠活在他心中的恩師。


    我站在客廳的一角,默默地注視著他,沒有出聲打擾,隻想靜靜地陪伴著他,讓他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每一個低沉的低語,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裏。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內心的悲傷,那是一種在夜深人靜時,被深深的思念與迴憶緊緊纏繞、無法掙脫的痛苦。


    毛潤辰的嘴角微微蠕動,努力微笑,以掩飾內心的哀傷,但那份勉強終究未能成功。


    他哽咽著:“師父,您看這月亮,還是和從前一樣圓,一樣亮……它似乎從未改變過。”


    停頓了片刻,“您總是說,月亮是時間的見證者,它靜靜地注視著人間的悲歡離合,見證著無數的離別與重逢。可我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您會走得那麽早,連最後一麵都沒讓我見上……這對我來說,是多麽殘忍的事情啊。”


    我看到他的肩膀在月光下微微顫抖,雙手緊緊地握住了窗框,此刻所有的痛苦與哀傷都融入這冰冷的金屬之中。他的痛苦與哀傷,也無聲無息地傳遞到了我的心中。我多麽想走過去,緊緊抱住他,告訴他一切都會好起來,時間會撫平一切傷痕。然而,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有些傷痛,隻能由他自己去麵對、去承受、去消化。


    終於,毛潤辰緩緩地轉過身,背對著那輪明亮的月亮。


    月光下,他的表情顯得更加哀愁。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迴過神,抬起頭,再次望向那輪明月,“師父,我會記住您的話,無論遇到什麽困難與挫折,我都會勇敢地堅持下去。您放心吧,我會好好活下去,活的精彩,就像您一直希望的那樣。我要成為您一樣的人,我要替您活下去,我......”


    說完,他緩緩地走到沙發前坐下,雙手緊緊地抱住膝蓋,將頭深深地埋在膝蓋間。月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身上,為他披上了一層銀色的薄紗,無聲地撫慰著他內心的傷痛。


    而我,依舊默默地站在一旁,陪伴著他,直到夜深人靜,直到月光漸漸淡去……


    電話鈴聲在工作室裏響起,師哥接起電話,聽到我的聲音後,有些意外:“嘿,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我握著電話,聲音有些低沉:“師哥,我……我最近心裏總是想起恩師,想過去看看他。”


    “你想老師?”


    “是我......”


    “林芊,我們認識好久了,你想說什麽,我都知道,其實你也不必隱瞞。這些事情,我本來想過段時間找個機會和你說說,沒想到你還是提前打來了。”


    “師哥,原來你都知道。”


    “是的,老師去世那天是我先發現的,潤辰是迴學校拿素材,才晚我一步。其實我來到工作室的時候,老師已經沒有了氣息,並不是急救車來了之後才......而潤辰隻看到了這一幕,他就斷定是搶救不及時。而且老師留了遺書,本想給他,但他之後就去寫生了。”


    “是嗎?還有遺書?那我能看嗎?”


    “我想這個還是讓潤辰自己看比較好,遺書是封著的,信上寫了他的名字。”


    “我知道了,師哥,那我這幾天過去拿,行嗎?”


    “好的,我基本都會在,你隨時來。”


    “還有一件事,就是,師哥,毛潤辰最近情況不是很好,他太想老師了。我想帶他去看看恩師......”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師哥歎了口氣:“他老人家的墓地在城郊的鳳凰山公墓,那裏環境清幽,很適合他這樣淡泊名利的人。你從工作室出發,坐27路公交,到鳳凰山公園站下車,再沿著山間小路往裏走,大概走個十幾分鍾,就能看到墓地入口了。墓碑在最裏麵的一排,上麵刻著他的名字,很好找。”


    “謝謝師哥。這麽多天了,毛潤辰都沒去看過老師,心裏很是愧疚,我擔心他會出問題。”


    “老師生前最喜歡那片山林,說那裏能讓他想起年輕時的自己。你們去的時候,要是能給他帶一束他最喜歡的蘭花,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好,我會的。”


    掛斷電話,我望著窗外,手心不斷出汗。墓地,是我最不敢去的地方,不是因為膽小,因為我失去了太多的親人......


    可是為了毛潤辰,我去,我必須去,隻有這樣我才能幫他解開心結。


    他真的太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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