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坊大門打開,站在門口是身穿紅色祭衣的祭天台之人。最前方之人身量較常人略高,粗眉鷹眼,身姿剛勁挺拔,有和戶部那位鄒大人一樣的武人氣息,應也是武官出身。


    他盯著玉姐看了一會,揚聲道:“可是玉常秋玉掌櫃。”


    玉姐福身道:“我是。不知官老爺大半夜來繡坊作甚?若是想買東西,恕我店今日打烊後不接生意。”


    元碩認得他。


    他悄聲和閆欣說。


    “此人乃是祭天台巡衛隊的巡衛統領關本法,外號關三,在祭天台中和雲長青地位並立。”


    閆欣從瞿青口中聽說過這號人物。聽說他辦事十分手重,若非雲長青和這一身祭服壓著,關三應當是個惡鬼的稱號。


    和掌管祭天台的雲長青不同,他是實實在在有兵權之人。此人原來是京畿巡衛隊的一名衛隊長。京畿巡衛隊遴選祭天台巡衛時,主動請纓入了祭天台,後被兵部提請崇明帝掌管了祭天台的巡衛隊。


    原則上這個人是可以跟雲長青對著幹的人,不過現在看來,這個人倒是成了雲長青手底下的走狗了。


    閆欣失笑,心說雲家人的權勢竟然不知不覺到了這個地步。


    關三抬手,正要揮下去,卻一眼看到了站在院內的元碩以及隱在門後暗處的張朝,愣了下。那隻抬起的手不留痕跡地在半路收了,改成了抱拳。


    “兩位千戶大人,今日怎會在這裏。還有這位……聽說是來尤府不久的表小姐?”


    此時天色已暗,閆欣一身男裝竟被一眼識破。當然閆欣不認為是自己裝扮太差。祭天台多半查過每一個去過偃偶店的人。


    元碩看了閆欣一眼,眼珠子一轉,道:“自然是為郡爺辦事來的,這馬上就是長公主的大祭了。三小姐這幾日不在,便差表小姐來這邊定大祭所用之物。”


    他往外走了兩步,道:“關統領莫不是也來找掌櫃置辦所需?我記著……年底的大祭還有不少日子吧。”


    關三笑笑,一板身形,趾高氣昂道:“倒也不是,今日主要為的是兩件要事。”


    “近日我等正在查年初瞿青案子逃逸的犯人,這通緝了大半年了,今日才接到消息說是有人拿走了我們布下的誘餌。”


    閆欣立刻想到自己帶出來的那塊絹布,心說還真的聞著味來了。


    元碩也會意了,道:“所以你們是覺得掌櫃藏了犯人,或者是掌櫃就是犯人?”


    關三道:“錦衣衛連我祭天台的事也要管了嗎?”


    元碩道:“那可不是祭天台的事,犯人本就是錦衣衛在通緝。倒是祭天台那邊手伸太長了。”


    關三早有準備,不跟元碩掰扯,隻道:“千戶大人教訓的是,確實是我等多管閑事。不過今日我們來找玉掌櫃並非是為了那案子。抓瞿家案犯人不過是順便。”


    他拱手道:“可能要勞煩郡王爺換一家了。有人供述繡坊私賣祭天台定下的違禁物。”


    元碩皺眉,用這借口,他們可就不好辦了。


    閆欣問道:“是何違禁物。”


    關三盯著閆欣的臉,低聲道:“千金絲,表小姐……可認得?”


    千金絲在暗市裏流通一直很小心謹慎,且買賣家都很守規矩,絕不會輕易將賣家身份暴露出去。


    而且玉姐自己是最深處的源頭,且她自己也一直都很小心謹慎,非熟人從不露麵。


    ——也就是說,玉姐被招出來的前提是整條買賣線都被端了。


    玉姐歎氣,說:“罷了,官爺既然找上民女,民女去一趟便是。”


    關三客氣道:“掌櫃明理,若真的與掌櫃無關,我等自然會將掌櫃安好無損送迴來。”


    說著,他一抬手,身後的走出兩名祭天台巡衛,上來一左一右站到玉姐身後。


    閆欣忽然道:“慢著。”


    她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在場所有人都驚了一下。關三先前還隻是打量著她,在她這一聲之後詫異道:“表小姐……可有話要說。”


    閆欣道:“有。”


    元碩和張朝都露出不讚同的神色。


    閆欣伸出手,將手中的絹紙露在了眾人麵前,高聲道:“你方才說的誘餌,該不會是這張破紙吧。”


    關三顯露出了意外的神色,接著轉身麵對閆欣,說:“所以,我們下的誘餌為何會在您手中?”


    閆欣嘲弄道:“一個破箱子而已,難不成你們覺得這世上除了祭天台之外,還沒別人能打開了?原以為祭天台這等地方做不出如此井底蛙之態,現下看來還是我高看了。”


    關三前剛被元碩劈頭罵了一臉,這會竟然又給這不知哪兒來的鄉野女子又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


    元碩是錦衣衛千戶,品級在自己之上,讓他忍下也就算了。


    一個尤府的表小姐竟然也如此猖狂。


    關本法麵上沉不住氣了。


    “祭天台還輪不到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說三道四。這絹布是何人給你,如實交代,念在郡爺的麵子上,我等不跟一介女子計較。”


    閆欣仰頭對上關三。


    “說不過就汙蔑人,祭天台都是些什麽貨色。”她爹親手打造出來的地方,竟然給這種下三濫的貨色占著。


    祭天台有備而來,帶了不少人。反而錦衣衛這邊隻有張朝和元碩二人,倘若鬧起來是穩吃虧的一方。


    關三冷笑,看著自不量力的人,說:“那我今日便將你帶走又如何。”他手一揮,身後的祭天台巡衛瞬間一擁而上。


    閆欣不退反進,道:“這兒是天子腳下,一個祭天台巡衛在這兒胡亂抓人,將皇城視自己地盤,你以為當真沒人管得了你們嗎?”


    關三笑說:“那倒不至於。不過一個府中小姐還是抓得了的。給我拿下。”


    元碩下意識過來攔在她麵前,一副護主的姿態,道:“這位可不是你想拿就拿的人。”


    閆欣卻一把按住他,道:“讓他拿,拿了我又如何。過了明日還不是得乖乖將我送迴尤府。”


    關三給她這番話給氣笑了,說:“小姑娘,不知天高氣候也要有個限度。祭天台可不是……”


    閆欣打斷他道:“我知道你們抓玉掌櫃做什麽。不過就是想找個人罷了。”


    “說實話,”她往玉姐那邊掃了一眼,“抓他們沒用。對祭天台內的情況,沒人比我熟悉。”


    “你們要找的人,也隻有我知道在哪。”


    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關三到底是守了祭天台三年之人,祭天台內部什麽樣的,他自己都沒摸清楚。一個尤府表小姐,竟然說這樣不知輕重的話。


    難不成她的身份並非一個表小姐那麽簡單?


    閆欣添油加醋道。


    “沒人和你說過吧,偃偶店內的箱子,不是隨便會點手藝的阿貓阿狗能打得開的嗎?”


    關三抬起手,喝退了祭天台巡衛,往玉姐那邊看了一眼,說:“郡王爺手底下可真是藏龍臥虎啊。先前隻是和表小姐開個玩笑。關某還有公務在身,改日再登門向表小姐賠禮。”


    巡衛隊收得很快,直到關三轉身離開,元碩和張朝才鬆了口氣。


    元碩迴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麵上有淚,一時想數落的話都卡在了喉嚨口。


    張朝卻是鐵麵無私,道:“你剛才太衝動了。”


    閆欣側身,抹了下臉,說:“抱歉,我知道會給郡爺添麻煩。但我不這麽做,他們一定會對玉姐他們下重手。”


    祭天台的目標,不過就是藏在玉姐他們身後的勢力。現在她把一切都攬在了身上,雲長青一定會把注意力轉過來。


    玉姐他們對於祭天台來說隻是螻蟻,碾碎他們輕而易舉,而她現在至少還有能力替他們一擋。


    不擇手段一點罷了。


    張朝冷笑,道:“對郡爺來說,祭天台還夠不上麻煩。你的價值遠超出了祭天台,我方才隻是告訴你,不要拿自己去冒險。”


    說完,他轉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元碩,人交給你,迴去將事情給郡爺說一聲。”


    元碩道:“帶幾個人啊,這幫人今天有點不講理,咱們人少吃虧。”


    張朝的冷哼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迴到尤府時夜色已深。


    尤乾陵仔細聽了元碩添油加醋的過程,沉思了片刻,道:“看來尤府小姐這個身份還是不太安全。”


    他摸索了下,從腰側摘下來一隻平安結,推到閆欣麵前,道:“這是母親留給我的。你帶身上。”


    閆欣看了一眼,道:“長公主的遺物?”


    尤乾陵嗯了聲,說:“暫借給你保命用,今日你沒做錯,你若是沒出頭,被帶進去祭天台的人活不到明日。”


    閆欣確實出於這個想法才和關本法杠上。


    “但是這個障眼法治標不治本。”


    她隻是利用祭天台急於想找到他們一直在找的藏身在大魏暗處這些人。事實上他們對這些人的身份也沒有眉目。


    尤乾陵道:“拖延時間而已,足夠了。”


    他揮手讓元碩退下去,才開口說:“我母親的大祭馬上就要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大祭上,到時候祭天台就沒空關心什麽暗處的勢力了。”


    “我給他們使的絆子都夠他們吃一壺了。”


    閆欣問道:“我能去嗎?倘若我在公主大祭上出現,或許能讓祭天台那邊更忌憚一些。”


    尤乾陵確實想過來這麽一出——亂子當然是越多越好,他完全不介意什麽人都在那鬧一場。


    然而他還沒開口,閆欣自己道:“啊,還是算了。這樣會把所有矛頭都指向您。而且顯得太刻意,反而讓人覺得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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