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深吸了一口氣。


    誰知,在這時聽到腳步聲。


    她猛地迴頭,就見太子摸索著尋了過來。


    他其實剛剛就從殿內出來了,隻是一路都被宮人攔住,再加上看不見。


    他反抗掙紮中,又給自己弄出了一身青紫的傷,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裏來。


    宋令虞還剩最後一口氣,艱難睜開的眼裏,隻看到太子向另一個方向奔過去時,又一次摔了。


    湛淮晏趴在地上,卻立刻爬了起來。


    這一刻宋令虞隻覺得心酸得厲害。


    不知道湛淮晏是不是來救她的,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喊出聲,“湛淮晏!”


    這一聲,足以讓曾經上陣殺敵、對四麵八方的風吹草動都極為敏銳的湛淮晏,調轉過來方向,準確地朝宋令虞奔來。


    他麵前有很多花,處處都是障礙。


    皇後看著兒子好幾次都被撞到了,心疼如刀割,閉了閉眼,帶著一絲哽咽吩咐太監,“去引太子過來。”


    太監拉著湛淮晏的袖口,帶他到了宋令虞麵前。


    湛淮晏用力甩開太監,跪到地上,摸索著觸碰到宋令虞後。


    他伸出修長的雙臂穿過宋令虞的雙腿,打橫抱了宋令虞起來,對著皇後抬高聲音說了一句,“傳禦醫!”


    皇後真想一個耳光給湛淮晏狠狠甩過去,手都揚起來了。


    卻在看到湛淮晏髒汙的衣衫,露出的手腕上那血肉模糊的擦傷,以及磕破了冒著血珠子的嘴角時,她又收了迴去。


    宋令虞被湛淮晏放到了皇後殿中的外榻上。


    禦醫趕來給宋令虞一番診治後,恭敬地迴稟,“太子妃沒有什麽大礙。”


    “可能是太過勞累,身體虛弱,才導致突然昏厥。”禦醫什麽都沒診斷出來,隻能這麽說。


    “果真是心機深沉的狐媚子,她就是裝的!”皇後說完這話。


    原本單膝跪地在榻旁,雙手緊握著宋令虞一隻手的湛淮晏,迴頭看了她一眼。


    他的雙眼還被白色綢布蒙著,可那一眼,就是莫名的讓皇後打了一個冷顫。


    皇後的氣勢弱下去,別開臉,爭辯了一句,“那碗藥嬤嬤還沒來得及給她灌下去,你若不信,可以問她的兩個陪嫁。”


    宋令虞昏迷著,不過氣運值是上去了。


    就在湛淮晏抱起她的那一刻。


    太子沒叫又竹和半芙來跟皇後對峙,屏退了禦醫和宮人,他的手落在宋令虞的側臉上。


    湛淮晏感受著宋令虞的存在,心裏安定下來,卻又疼痛,“母後給阿凝喝得是什麽藥?”


    “絕子湯,母後不允許宋家女懷上你的孩子。”皇後也沒多大力氣了,坐下來,緩了緩,心平氣和地對湛淮晏道。


    “母後真的不知道你是著了什麽魔,我們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宋家女就是宋崇淵和皇貴妃,送進東宮裏的內應,她要毒害你,跟瑄王一黨裏應外合,助瑄王登上皇位。”


    湛淮晏聽著,並沒有反駁皇後,沉默了許久。


    他低啞著嗓音道:“絕子湯還能再熬一碗嗎?”


    “端過來,兒臣親自喂阿凝喝下去。”


    皇後猛地抬頭,有些不敢相信,同時也高興湛淮晏能妥協一步。


    她命宮人重新去熬藥,對湛淮晏道:“她隻要喝下了絕子湯,母後日後都不會再為難她。”


    誰讓她兒子是個戀愛腦呢,她隻能留宋家女一條命。


    其實想通了也沒什麽,她不會讓宋家女翻出什麽浪來,就當她是兒子的侍妾、玩物。


    兒子現在很上頭,堵不如疏,她便留下宋家女。


    等日後兒子恢複了光明,說不定就膩了宋家女。


    且她也會慢慢磋磨宋家女,讓宋家女這朵鮮豔的花在後宮裏自然凋零、枯萎、死亡。


    絕子湯端過來後,湛淮晏接到手中,摸索著用調羹攪拌了幾下,然後挖起一勺,往宋令虞的唇邊送過去。


    皇後有著褶皺的眼角溢出了一絲笑意,滿意地看著這一幕。


    然而誰曾想,下一秒。


    湛淮晏突然把調羹收了迴來,手腕一轉。


    他竟然將那碗湯藥對準自己的嘴,繼而一飲而盡。


    空了的藥碗被放在凳子上的聲響,拉迴了震驚的皇後。


    她蒼白著臉撲過去,猛拍湛淮晏的背,“吐出來,你給母後吐出來!”


    這絕子湯雖然是給女子專用的,但那些傷身的藥物,很難保證不會讓喝了它的男人絕嗣。


    瘋了!


    瘋了!


    她兒子果然是瘋了!


    湛淮晏一滴都沒吐出絕子湯,抬起修長如玉又白皙骨感的手指,抹了一下薄唇上的那一絲藥湯。


    他寬肩厚背,身軀完美,玄紅相間繡金線的衣袍,越發襯出他的氣質。


    那臉俊美無雙,雙目上蒙著白色綢布,整個人都有一種既病弱又勾魂攝魄的瘋批感,“母後不想讓兒臣和阿凝有孩子,我們便不會有孩子,母後要信守承諾,日後都不能再為難阿凝。”


    皇後拍打湛淮晏背的手,被湛淮晏抓住,推開。


    她一下子喪失了全部的力氣,連坐迴椅子上都不能了,幾乎是癱跪在地上。


    皇後形容狼狽淚流滿麵,這一刻沒有母儀天下的威儀氣勢,隻是一個普通的母親般,痛斥著兒子,“湛淮晏,你不孝!”


    “母後十月懷胎,從鬼門關走了一趟生下你,過去二十年含辛茹苦地撫育你,結果,你為了一個敵人的女兒,三番五次忤逆母後不說,你還傷母後的心,你甚至讓自己絕後……”


    “從你出生起,母後看著你那般優秀,母後有多驕傲滿意,現在就有多痛心憤怒!”


    湛淮晏蒙著白色綢布的眼泛起了緋紅,一股酸澀濕熱的液體從眼底漫上來。


    他的大手把宋令虞柔嫩的小手,緊緊包裹在自己寬厚帶繭的掌心裏,深深凝視著宋令虞,嗓音嘶啞地對皇後道:“母後,兒臣喜歡阿凝。”


    “這世間的一切兒臣都是唾手可得,然而那都不是兒臣想要的,不過是兒臣身為儲君的使命和責任,唯有阿凝,是這世間兒臣唯一想要的。”


    皇後冷笑,企圖讓湛淮晏認清現實,“但她根本不喜歡你!”


    “她是宋家女,她愛自己的哥哥,隻會為了她的小奸臣哥哥,為了宋家家族的榮耀,而毒害你。”


    “她喜歡兒臣。”湛淮晏的目光精準地落在宋令虞的臉上,一手握緊了她的手,另一手在她的五官輪廓上描繪著、勾畫著,神色無比的溫柔眷戀,目光裏的繾綣炙熱甚至穿過了白色綢布。


    湛淮晏輕聲,偏執又病態地說:“她隻是忘了而已,沒關係,兒臣記得就行。”


    “母後,阿凝隻是深宅閨閣中的大小姐,她跟宋崇淵和宋令虞他們是不一樣的。”


    “她善良,單純,並沒有參與到我們這些人的鬥爭中。”


    “那天晚上兒臣遇刺,受了重傷,她分明可以殺了兒臣,但她並沒有,她反而救了兒臣……”


    兩年前他就遭遇了一次來自小奸臣和瑄王安排的刺殺,是阿凝從天而降救了他。


    他和阿凝在那個世外桃源,相識相愛了一年之久,日夜纏綿,私定終身,至死不渝。


    然而某天早上,阿凝突然不告而別,銷聲匿跡。


    再見麵,阿凝竟然不認識他了。


    他當然沒有找錯人,他認識阿凝的孿生哥哥小奸臣,阿凝也說自己是小奸臣的妹妹。


    再見麵阿凝卻不認識他,那肯定是阿凝因為什麽失憶了。


    遊船那次,阿凝說自己的琴棋書畫比不上哥哥,而外人也都以為阿凝很平庸。


    隻有他知道阿凝一直在藏拙。


    他認識的阿凝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見多識廣,甚至阿凝有治國之才,仿佛無所不通,比他和小丞相有過之而無不及。


    然而失憶後的阿凝,碌碌無為不說,還忘了他。


    但阿凝即便是不記得他們兩人間的海誓山盟,她潛意識裏也是喜歡他的。


    她不會害他。


    皇後一臉麻木地看著自我攻略的戀愛腦兒子,放棄了說服兒子,隻問:“這太子之位你是不是不要了?你要讓湛淮玦坐上皇位嗎?”


    “可你覺得到了那個時候,你這個廢太子,能落得一個好下場嗎?”


    “晏兒,一朝天子一朝臣,瑄王若是做了皇帝,你,以及所有擁護你的人,母後和母後的整個家族,都會被血洗,你背後是每個擁護者的九族的性命,上萬的人命啊。”


    奪嫡之爭,從來都是血流成河伏屍百裏的,哪一個爭奪皇位成功的人,不是腳踩著無數的深深白骨?


    “兒臣沒有放棄。”湛淮晏知道自己身上背負的重擔,他不能兒女情長感情用事,可。


    “阿凝如今既然嫁給了兒臣,便跟兒臣是一體的,以前她未曾參與到我們的鬥爭中,以後她也不會。”


    “她是她,宋家人是宋家人,兒臣不會因為宋家人遷怒她,亦不會因為她,而對宋崇淵和宋令虞他們心慈手軟。”


    宋令虞慢慢蘇醒過來,隻是沒睜開眼,聽著湛淮晏的那最後幾句話,心裏五味雜陳。


    她的孿生妹妹、真正的宋令凝,確實很單純又善良,過去從不曾參與到這場殘酷死傷無數的政治鬥爭中,以後她也不會讓自己的妹妹參與進去。


    她想一直守護著妹妹。


    但關鍵是,嫁給湛淮晏的不是宋令凝,而是她這個小奸臣冒充了孿生妹妹。


    所以她怎麽可能如湛淮晏所說,不會毒害他參與奪嫡呢?


    “好,你沒有自暴自棄,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麽就好。”皇後按著凳子從地上站起來,慢慢恢複了過去雍容華貴的姿態,提醒湛淮晏。


    “母後不會再為難宋家女,你迴去後讓禦醫給你催吐,解了絕子湯的藥性,無論如何都不能影響了你傳宗接代。”


    皇後覺得那是女子專用的絕子湯,應該不至於讓男子絕嗣,所以也不是特別擔心,沉了沉眉眼道:“你要配合醫者治療自己的眼睛。”


    “就算這輩子無法恢複過來,那你自己和我們,也都要竭盡全力保住你的太子之位,等你跟其他女人生下了兒子,我們就扶持你的兒子坐上皇位。”


    其他女人生得湛淮晏的兒子,那就是庶出。


    但皇後根本不把宋家女當成太子妃。


    她要反過來利用宋家女,牽製宋崇淵和宋令虞,將她變成刀,捅向自己的親生父親和哥哥。


    等到日後瑄王一黨被除,她不會再留宋家女,會貶妻為奴後再殺了,然後讓另外的女子做兒子的妻子。


    這樣一來,那個女人生得兒子,也是嫡出。


    皇後想了想,也就隻有兒子鬼迷心竅。


    其實宋崇淵應該給女兒準備了避子湯,太子妃這個心機深沉的妖女,她自己也不會讓自己懷上太子的兒子。


    還有皇貴妃,估計會召她過去,再賜給她一碗避子湯喝呢。


    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來了鳳儀宮。


    宋令虞被湛淮晏扶著下了榻。


    白總管行了禮道:“太子殿下、太子妃,皇上今日用過早膳,喝了藥後,身體好起來了,在寢宮裏等著你們。”


    “隻是你們遲遲未去,便派了奴才來看看。”


    皇後擺了擺手,“你們去吧。”


    昭帝雖說荒淫,最愛皇貴妃,但對皇後這個正妻始終是敬著的。


    皇後誕下嫡子的當天,他就立為太子。


    昭帝病的時候,皇後也會侍疾,嬪妃們都是輪著來的。


    過去兩個月皇後準備太子的大婚,昭帝就讓她歇一段時間。


    此刻皇後不打算過去了。


    湛淮晏一手握著宋令虞的手,彎身,額頭抵著宋令虞的額頭,嗓音低沉充滿了柔情,“昨晚是孤累到了阿凝,以後孤會克製一些,你迴東宮歇著吧,孤一人去給父皇請安。”


    湛淮晏自己平日不吃補品,經常性往皇後宮裏送些他得來的千年人參之類的。


    剛剛他吩咐半芙和又竹跟著嬤嬤,從皇後宮裏搬走了不少補品去東宮。


    皇後被他這操作給整笑了,眼不見心不煩,去內殿歇著了。


    “臣妾沒事了,太子殿下,臣妾想陪著你一起去見父皇。”宋令虞自然不放過任何出東宮,去前朝,接觸到政務的機會。


    湛淮晏能感覺到宋令虞不想悶在屋裏,點了點頭,不在意自己衣衫下一身青紫的傷。


    他帶著宋令虞去禦書房,走入裏麵、父皇的寢宮。


    老皇帝靠在迎枕上,手邊的奏折堆積如山。


    他沒有精力處理,讓白總管抱去內閣,給宋崇淵幾個輔政大臣。


    此刻他隻批閱著一些無關緊要的奏折,聽到湛淮晏和宋令虞進來的腳步聲,不等人上前行禮。


    他看過去,有些意外,“今日宋侍郎怎麽和太子一起過來了?”


    朝中也就隻有一個姓宋的侍郎,那就是宋令虞。


    因為宋崇淵,人人在背後喚她一聲小丞相。


    不過當著上級皇上等人的麵,是不敢這麽喊的。


    其實她真正的官職是吏部侍郎,吏部是六部之首。


    宋令虞這個吏部侍郎,還入了內閣,可見她自身的實力,以及皇上的器重。


    宋令虞蹙眉。


    她現在是女裝、宋令凝、太子妃,皇上這是越發老眼昏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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