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季有田還覺得,這個“大人”,比他高這樣多,姑且算是大人,和他說話的態度和語氣,竟然完全沒有那些大人們高高在上的指點語氣,反而像是他的同齡人一樣。


    這讓季有田立刻在心中拔高了一點自己的地位。


    他現在可是夫子了,可以教自己的學生了。


    “要我幫你留下來,可以,但我得檢驗你是不是真要跟我學,萬一你是故意騙我的怎麽辦?”


    季有田說完,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圈齊玉璿。


    對方穿著自己娘親的舊衣裳,頭發用一根不知道哪裏來的樹枝子挽起來,雖然看上去潦草又落魄,但看那張臉那雙手,就知道不是手腳麻利經常幹活的樣子。


    長她這幅嬌滴滴的樣子,真的會認真爬樹?季有田有點不太相信。


    但是人生頭一遭做夫子,他還是不舍得放棄這個難能可貴的機會。


    齊玉璿點點頭:“那是自然,我從前收學生也是這樣的。”


    一聽這話,季有田吃驚了:“你從前也收學生?教什麽?讀書寫字?”


    一連三個追問,齊玉璿就知道他是上心好奇了,麵上故意露出一點懷舊的神色:


    “唉,那都是曾經的事了,好漢不提當年勇,不說也罷。”


    什麽從前收學生,自然是杜撰的,不將自己的身份拔高,這孩子哪兒會有更高的成就感——季有田第一次做夫子,教的便是個大人、還是別人的夫子,這要是在同齡的小孩兒裏傳開了,其他小孩兒不得羨慕死。


    季有田麵上肅然起敬,越是不說,說明越是有本事啊,沒看見那些經常吹牛說大話的,實則都是半瓶子水晃蕩,實則根本不是那麽迴事。


    唯有那些真才實學的老夫子,那才是真正的謙虛含蓄,內斂儒雅。


    不過自從隔壁村的劉夫子去世,季有田就再也沒有遇見過那樣的老夫子了,沒想到今日被他遇見了這樣一個奇特的“大人”。


    他清清嗓子:“那我們也別閑著了,你跟我來,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想和我學!”


    說完,他率先走在了前麵。


    齊玉璿扭頭看了一眼齊雋所在的小屋,才快步跟上。


    一大一小從後門出來,直接上了山,在山上找了一棵季有田經常爬的樹。


    季有田指了指那上麵自己專門刻出來的痕跡,道:“這幾個都是我小時候為了踩上去刻的凹槽,你試試能不能踩著那些凹槽爬上去。”


    “對了,你可不許學那些小姑娘似的,摔跤了哭哭唧唧,還說我欺負你!”


    齊玉璿看著那棵約莫幾丈高的大樹,對著人小鬼大的季有田,認真點了點頭:


    “放心好了季夫子,我會好好爬的。”


    季有田眼睛一亮:“你喊我什麽?再喊一次?”


    齊玉璿心中失笑:“季夫子,我會試著爬的。”


    說完,她果真袖子一撩,煞有其事地攀著樹,往上踩了兩步。


    “哎呀——”她假裝沒踩穩,迅速跳到了地上,又試了幾次,都總是以失敗告終。


    齊玉璿滿臉苦惱地踩迴了地麵,說:“季夫子,這太難了,還是你教教我吧,我是真的想學爬樹。”


    季有田這才哼哼著上前兩步,開始說應該哪裏發力哪裏用勁兒。


    一直學到齊玉璿能往上爬四截了,這才“力有不逮”地落了下來,季有田終於相信,她是真的不怕苦不怕累,真想和他學些“本事”。


    “看在你這麽誠心求學的份上,我就幫你這一次。”季有田瞥了她一眼,“說吧,要我怎麽配合你?”


    齊玉璿便將自己早就準備好要教的東西說了出來。


    一下午時間,季有田都在死記硬背齊玉璿教自己說的那些話,還有那幾個大字,從前覺得難如登天的文字,這會兒看起來也沒有那麽晦澀了。


    隻要一想到這是幫自己“學生”的幫,季夫子就充滿了動力。


    一直等到天擦黑,季娘子迴來,要檢驗教學的成果了,季有田才總算是將那些東西背了出來。


    “過來,今兒都學了些什麽?”季娘子一揮竹掃帚,季有田就忍不住發抖。


    但他餘光瞥到一旁目光懇求的齊玉璿,心中那點害怕和抵觸就立刻消失了。


    他像個小英雄一般,昂首挺胸往前走了兩步,大聲說:


    “今天我學了三字經,娘我背給你聽!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


    齊玉璿一直聽著,雖然還有幾個字背錯了,讀音也有些不準確,但半日時間能背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她也是才知道,季有田已經學了千字文和弟子規,三字經學了個開頭,他就逃學了。


    這還沒完,季有田繼續說:“我還新學了幾個大字,已經寫好了,就在屋子裏,娘你要是不信自己去看……”


    季娘子已經被這巨大的驚喜給砸蒙了頭,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做夢一般。


    “我的兒!我的兒啊!”她急急忙忙衝上前去,激動地抱住了自己的好兒子。


    “娘就知道你天生就聰明!你爹可是要去做大官的讀書人,你是我兒子,再怎麽樣也不能比他差吧?!娘就知道,娘就知道!”


    一邊說,季娘子一邊親季有田黑黑瘦瘦的臉蛋,左邊親完親右邊,恨不得將兒子整張小臉上都印滿口水。


    “哎呀好了娘!你這話都說了多少遍了我耳朵都聽起繭子了!”季有田的臉蛋黑紅黑紅的,顯然也有些害羞了。


    他不好意思地推開季娘子,埋頭就要往正屋裏走,一邊走一邊還不忘說:


    “這個人教的不錯,娘你別趕她了,反正家裏也不少這兩口吃的,這不比我去學堂教的束修銀子便宜?”


    季娘子哪有不應的,忙不迭跟著自己的兒子往裏走,嘴裏不住地說:“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於是這一夜,齊玉璿和齊雋的晚飯,居然是兩碗濃稠的肉粥。


    農戶家裏除了年底殺豬,極少會有鮮肉,基本上都是臘肉熏肉,這肉粥也不例外,臘肉粒被粥米裹挾著,帶著淡淡的鹽味,在這時候,兩個有傷在身的人,能喝上一碗這樣的肉粥,已經是難得的補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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