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村從前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梨花村。


    梨花村裏約莫有一百來戶,村民雖然不多,但勝在人人都善良淳樸,夜不閉戶都是常事。


    可十五年前的某一日,縣城裏來了一位大官,說是一百裏外的河道變道,淹沒了不少莊家田地,緊急征調了梨花村裏幾乎一半的勞力去修築河堤。


    起初,他們還以為這是份美差,給朝廷做活兒,又能吃飽飯,還有銀子拿,關鍵是那會兒也不是農忙,他們閑著也是閑著,何樂而不為?


    可後來,隨著一封封訃告送到村裏,所有村民都慌了。


    這哪裏是修築河堤?這分明是拿命去填河,以他們這些活生生的人命,來獻祭河神,祈求河神饒恕啊!


    村民們惶恐不安,家家戶戶夜晚都能聽見哭聲。


    家中勞力死了的哭死去的丈夫和爹爹,家中勞力尚且未被征調的,則是哭自己即將死無葬身之地的命運。


    他們也聯合了附近好幾個村子的人反抗過,可因著梨花村的人鬧得最兇,死的人也最多,那黑了心的縣衙便直接將梨花村的所有壯年勞力以拒不賦役為由抓走,連一個銅子兒都沒給梨花村留下。


    即便是已經七十高齡、每日裏都笑眯眯的裏正也沒能幸免,一同被押送至百裏之外的河道做工。


    這一去,所有梨花村的勞力便沒有一個人迴來的。


    梨花村的女人孩子們都哭斷了腸,也沒能等到自己至親迴家。


    於是梨花村,也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寡婦村。


    而寡婦村中,最與眾不同的就是季娘子。


    十五年前,她是個才進門不到半日,甚至連和丈夫圓房都不曾的新媳婦,縣衙裏來抓人的時候,她發了瘋似的想將自己的男人留下來,為此還不惜打傷了好幾個衙役,最後還是無可挽迴地永遠失去了自己的丈夫。


    季娘子渾渾噩噩了好幾年,直到後來,有一個過路的書生投宿。


    那書生不嫌棄季娘子是個剛進門就守寡的‘不祥之人’,對季娘子一見鍾情,哄著她要了她的身子,還約定高中後便迴來迎娶她。


    那一晚後,書生就消失了,日子一天天過去,季娘子的肚子大了起來,這才被寡婦村的其他人發現,險些將人浸了豬籠。


    是季娘子一番話,讓其他的寡婦嫂嫂嬸嬸們打消了念頭。


    “我是個女人,又是個新婚第一日就沒了丈夫的女人,我走不出這片山,甚至走不出這片村子,我不過是想有個孩子傍身,這也有錯嗎?”


    季娘子理直氣壯,甚至像是早就打算好了,當初就是故意要借那書生的種,給自己留個孩子一般:


    “管他爹是哪個,從我肚子拖生出來的,那就是我唯一的孩子,往後這孩子也會隨著我姓季,我才懶得去找他爹是誰……”


    這樣一番話說出口,不可謂不驚世駭俗。


    這世道,哪兒有沒父親,卻有母親的孩子不遭人戳脊梁骨的呢?


    所有人都在勸她趁早打掉這個孩子,哄著她萬一以後那些修河堤的男人們迴來、她不好交代,可季娘子一意孤行,非得要留下這個自己的血脈。


    時間一晃,十五年就過去了,季娘子的孩子叫季有田,也已經長到了快七歲。


    這一切,都是齊玉璿聽每天早上洗衣裳的婦人們說的。


    那日他們跌落懸崖,她被齊雋護了半路,身上的傷隻是瞧著嚇人,實則內髒骨頭都沒有傷到,皮外傷休養了幾日,就可以下床了。


    可齊雋那日醒來後沒多久,為了照顧她又往外去走了好一會兒,失血過多,又有舊傷,高熱之下險些沒挺過去,差點就交代在這兒了。


    齊玉璿就在照顧齊雋。


    他這幾日半夢半醒地,一會兒滿頭大汗眉頭緊鎖,陷入了夢魘;一會兒又發熱囈語,神誌不清。


    齊玉璿每天給他喂水喂粥擦拭臉頰和手心,季娘子的兒子季有田就幫忙處理傷口、帶人去如廁。


    這麽相安無事了幾日,季娘子就趕人了。


    她抱臂站在門口,目光頗為挑剔地盯著齊玉璿那張臉,語氣有幾分刻薄:


    “你們兩個這長得人模狗樣的,沒想到在我這兒住了好些天了,光是糧食都被你們吃了不下十斤!也不說給銀子。”


    “我每天煮的可都是上好的新米新麵,外頭得賣十來文一鬥的,加上我對你們倆的救命之恩,少說也得值個一百兩銀子吧!”


    “別想著吃白食,小心我去報官,你們倆吃不了兜著走。”


    齊玉璿倒是希望人去報官,可她這段時間也打聽到了,最近的縣衙距離這裏,光靠走也得走上幾十裏路,一日時間都無法來迴。


    看季娘子這早出晚歸的樣子,也不像是舍得花兩日時間去報官的。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況且這位季娘子隻是說話不中聽了些,人還是好的。


    齊玉璿低眉順眼道:“多謝這位娘子寬宥我們在這裏借住,我表哥他現在還昏迷著,人也無法走動,實在不是我們想賴在這裏。”


    “至於銀子,我記得我當時摔下來時,身上戴著的首飾和玉佩,加起來少說都值幾百兩銀子,季娘子既然將我們身上的東西都收走了,那就將那些東西作為答謝的報酬,可好?”


    季娘子臉色不自然了一瞬:“什麽首飾玉佩的,我統統都沒見過,那懸崖那樣高,又多的是橫生出來的枯樹,那些東西都掛在上頭了,你休要狡辯!”


    齊玉璿:“那旁的不說,我穿著的那身衣裳是蜀錦,即便掛爛了不少,可應當沒有完全毀壞,拿去當鋪,也能當個幾十兩……”


    她還沒說完,就被季娘子急急打斷了:


    “誰說沒有完全毀壞?!都破爛成那樣,我早就丟了,這不算這不算!什麽這啊那啊的,我要的是白花花的現銀!其他的東西,都不算!”


    季娘子的姿勢改為叉著腰站在門口,雙眉倒豎,臉頰上兩團被曬傷的紅越發明顯。


    “拿不出銀子,那明天老娘就將你這小郎君亂棍打死,再將你堵了嘴發賣了!”


    她態度如此強硬,齊玉璿抿了抿唇。


    “季娘子,不如這樣,我教阿田讀書寫字,暫且抵一抵我們借住這幾日的糧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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