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下了大雪。


    屋裏暖得像春天。


    南春讓金豆將窗子開了條縫,透過那縫隙看見了在風雪中綻放的紅梅。


    “紅梅開得真好呀!”


    金豆將窗子關上,說道:“二少奶奶,小的給您摘一枝,插在案上的花瓶裏。您不用吹風受寒,就能賞花了。”


    後來金豆開門出去了。


    南春咳了幾聲,迷迷糊糊地躺下了。


    再後來,柏尋冒著風雪而來。


    他進屋將紅梅插在案上的白瓷瓶裏,然後走到了床邊。剛想伸手去摸南春的臉,又停下了。


    南春其實睡得不沉,柏尋一進門,他就醒了。


    柏尋又離開了,脫了外衣,走到火爐邊暖了暖手。過了一會兒,才重新迴到床邊,伸手摸了摸南春的臉。


    南春睜開眼睛:“你迴來了?”


    “把你吵醒了?”柏尋躺下把他抱在懷裏。


    “我還沒睡著呢。”南春說道。


    柏尋與他親吻,還解他的衣裳。


    南春心跳如雷,他瞪大了眼睛,麵紅耳赤地抓住了柏尋的手。


    “你這是在做什麽?”


    柏尋停了下來,他側躺著,一隻手托著側臉,笑眯眯地看著他。然後說了句讓他震驚不已的話。


    “做夫妻之間該做的事。”


    柏尋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平日裏即便與他有親密的舉動,也隻是相擁而眠,偶爾親吻。


    何時這樣……孟浪過?


    他以為柏尋是喝醉了,但他身上並無酒味。


    又疑心他病昏了頭,伸手摸了摸柏尋的額頭,沒有發熱。


    柏尋見狀一把把他摟在懷裏,笑了起來。


    他從未見柏尋這樣笑,是那種開懷大笑。


    他說:“南春,你可愛至極。”


    最近南春總做這個夢。


    或許是因為,那一日的柏尋很不一樣。


    要說有何不一樣?


    他現在明白了。


    那一日的柏尋與這一世成婚後的柏尋更像一些。


    明知是夢,他還是忍不住去想,若是能永遠停在那一刻就好了。


    沒有這些恩恩怨怨,沒有這些悲傷和痛苦。


    南春自嘲般地笑了笑,他心裏很清楚,隻是南柯一夢,癡心妄想罷了。


    來到金城快一個月了。


    自那日傷心過度暈倒後,南春日不安寢,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常覺困乏,思緒混亂,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分不清上一世和這一世。


    大夫說是他這是憂思過度,心力交瘁所致。


    南春從夢中醒來,看著臉色憔悴又緊張的宋阿梅,淺淺一笑。


    宋阿梅紅著眼睛,憐惜地摸著他的瘦削的臉。


    “孩子,你還有阿娘啊!阿娘……也隻有你了。你要好好的,沒有你,阿娘怕是也……”


    南春拉著宋阿梅的手,笑著說道:“阿娘,我們去院裏賞花吧!金豆說,院子裏的迎春花開得甚好。今日難得有個好天氣,我見外麵陽光明媚的。”


    宋阿梅抹了把眼淚,忙說道:“好好好,我們去賞花。”


    李鳴鶴站在迴廊裏遠遠地看著坐在亭子裏麵容憔悴的南春。


    “他跟你不同,你十幾歲就隨我三哥走南闖北,經了許許多多的險象環生,也見慣了悲歡離合,生離死別。他跟你也相同,你們一樣都是很堅強的孩子。”盛玉安說道。


    李鳴鶴沒有說話。


    三爺總說:“鳴鶴,你是個很堅強的孩子。”


    他父母早亡,寄居在親戚家中,受盡冷落和白眼。十來歲便離了家,混跡於市井,沿街乞討、幫人打雜跑腿、販賣一些小物件……


    那一日他在酒樓打雜,被人誣陷偷了錢財,挨了一頓毒打。恰逢盛家三爺與石掌櫃在酒樓喝酒聽曲兒。三爺見他可憐,便將他送去了醫館,還給了他一些錢。


    他好了以後,便日日跟著三爺。


    石掌櫃見狀,哈哈大笑:“盛三,你怎麽還帶著個尾巴?”


    盛三爺攤了攤手,無奈地說道:“這個小崽子,強得很。跟我說,無功不收錢。”


    “哈哈哈哈,好一個無功不收錢!”石掌櫃樂得前仰後合。


    後來,三爺把他留下了。


    教他讀書寫字、教他習武練槍、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


    “四爺,鳴鶴哥!”南春衝他們揮了揮手。


    李鳴鶴遲疑了一下,下一秒就被盛玉安抓住胳膊,往南春那邊走去。


    “你今天感覺怎麽樣?”盛玉安問道。


    “挺好的。”南春淡淡地笑著。


    李鳴鶴有些不自在,那天他確實是欠考慮,說的那些話猶如往南春傷口上撒鹽。


    宋阿梅笑著說道:“我去看看藥煎好了沒。”


    待宋阿梅離開,李鳴鶴別別扭扭地說道:“抱歉!我性子太急了,沒有考慮你的感受,我……”


    南春笑了笑:“謝謝你告訴我真相,也謝謝你一直保護著我爺爺。對了,你是那本《家書》裏的小風吧?能見到你,我很開心。”


    李鳴鶴摸了摸鼻子說道:“我本來的名字叫小風,後來三爺給重新起了名字,叫鳴鶴。他有學問,說是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注1】


    南春點了點頭:“好名字,無論是以前的還是現在的都是好名字。”


    李鳴鶴咧嘴笑著:“你不生我的氣,我就放心了。明日我就迴辛川嶺了,咱們以後有緣再見。”


    南春微微一怔,猶豫了片刻說道:“你……還要繼續找地下仙宮嗎?”


    李鳴鶴點了點頭:“這是三爺和南老爺子的遺願。我想替他們看一看地下仙宮是什麽模樣,以後死了,見到他們也能跟他們說一說。”


    南春垂下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鳴鶴笑著說道:“說實話,我其實一直不明白,為何會有人放著富貴日子不過,非要冒險去那深山老林、雪域高原、河川沼澤……這些能要人性命的地方。


    後來,我跟著三爺去了辛川嶺還有侖蒼山。我此生從未見過那麽雄偉壯麗,美不勝收的景色。站在山巔,我才覺得自己像風,像鳴於九皋,聲聞於天的鶴。


    其實,我直到現在仍舊不理解三爺和南老爺子視死如歸的選擇。但是我知道我像他們一樣愛著這片土地,所以我得做些什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南春看著他:“我能跟你一起去辛川嶺嗎?”


    【注1】出自《詩經·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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