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地搖曳,震得地麵上的石子都在抖動。遼闊無垠的荒原遠看如同一片波濤洶湧的汪洋,人群就似漲潮般龐大,漫山遍野的從天際冒頭,下一刻就是決堤,震地的鐵蹄壓倒一切。


    那一天,銅牆上映照出的血色與火光與連綿至天際的殘肢斷臂仿佛交融了,像是萬劫不複的苦痛地獄。


    巍峨的青銅宮殿屹立於懸崖峭壁,盛大的火焰燒遍了屍骨殘骸,將雲層染上濃鬱如血的紅色。人們發了瘋,前赴後繼地湧向荒原孤山上的這座城,一個個都像是狂風裹挾的野獸,怒吼嚎叫。


    高城之上數不清的箭雨破風而出,這些重達百斤的箭射破雲層,在最高處墜下,觸碰泥土的瞬間就如同隕石砸出深坑。可在數以萬計的人海當中卻隻像砸出水花,沒有人懼怕這座鋼鐵堡壘的抵抗,淹沒整個世紀的浪潮勢不可擋。


    這是舊時代的落幕,對舊朝餘孽的滅絕,以其血慶祝新生。


    最終,兵臨城下,射出這些箭雨的巨人收起了弓,在荒原上拿出參天的斧刃與鐵蹄對衝。他們如此勢大力沉,像是大象衝進了蟻群。可即便如此,人們依舊舉起了手中的火把與武器,血液中的獸性在眼睛中形成狂熱的旋渦。


    他們如同瘟疫一般肆虐、吞噬,一個個爬上巨人的身軀,將手中的武器像針那樣紮進去。一個人死去就有另一個人前赴後繼,在這些渺小之物的穿刺下那些巨人也紛紛在戰火中倒下。它們的死帶來地動山搖,像是一座座山峰轟然倒塌。


    倒下的巨人被歡唿的人們點燃,黑煙直竄雲霄彌漫在蒼穹,悲鳴與火焰的爆裂聲交織,那是一首最殘酷的曲子。


    萬物生機被戰火吞噬,隻剩下了這座懸崖上的城。高高在上的孤城仿佛與底下的行軍徹底反了過來,在席卷而來的恐怖陣勢前猶如微弱螻蟻,薄弱而單薄。


    在這場摧枯拉朽的攻勢下人們攻破了所有的防線,來到山崖腳下,勝利在即。於是他們人疊著人,屍體疊著屍體,放聲狂笑著攀上山峰,舉著火把闖進這所舊日王朝的宮殿。


    每個人都瘋了,像是饑餓的蝗蟲過境,肆意掠奪屠殺。哭喊、咆哮,兩種衝突的聲音混合在一起,連綿不絕。


    多麽可怕的一天,一滴滴鮮血沿著地麵匯聚,血流成河,將青銅的宮殿都浸成了血色。


    這樣的殘酷時時刻刻刺痛進男孩的耳膜,使他畏縮成一團。周圍四麵堅硬的石壁擠迫著這狹窄空間,仿佛成了一座無形的棺材,沒有一絲透氣的餘地,昏黯和壓抑帶來了無法逃脫的窒息。他拚命捂緊自己的耳朵,恐懼讓他身體裏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唿吸在止不住的顫抖。


    他還沒能長成巨人,所以才能躲進這懸崖峭壁小小的石窟當中。也正因為他如此幼小,所以他什麽也做不到,隻能畏縮著祈禱著這場滅絕的災難趕快過去。


    “哥哥……”男孩聽到有人在輕聲的唿喚。


    懷裏有著稚嫩的觸感,小小的人兒手裏攥著自己的衣角。


    “別怕……別怕……哥哥會保護你的……”


    男孩這樣說著,身上忍不住在發抖,但依舊抱緊了懷裏那個孩子。他不敢看,不敢聽,隻是用背堵住了小小的洞口。


    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震顫著男孩那幼小的心靈,那該是怎樣的憤恨、怎樣的痛苦下才能發出的聲音?光是湧入耳膜就足夠讓人肝膽俱裂。


    蘭斯洛特從長椅上驚醒,這裏不是狹窄的石窟,而是火車站的候車廳。


    入夜以深,整個大廳空蕩蕩的,他髒兮兮的大背包上全是補丁,擱在一邊,那是他唯一的家當。除此以外一排排椅子都空著,晚上的火車站很安靜,所有店鋪都已經拉下卷簾門,隻有一家便利店亮著光。


    蘭斯洛特輕輕拍打著胸口,噩夢令他心率有些不穩,難受得吸不上氣,又想起什麽似的緊張地抬起頭,看向頂上時亮時滅的電子顯示牌。上麵顯示著下一班車晚點四十分鍾。


    他鬆了口氣,要不是火車晚點他差點睡過頭。在這股安心下他伸了個懶腰,舒展渾身那被椅子磕的生疼的筋骨。


    一覺睡醒,肚子傳來咕咕的哀嚎,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東西,連睡眠都不足以戰勝饑餓感了。


    蘭斯洛特歎息一聲,挪來旁邊的大背包,夾層的拉鏈裏是幾塊壓縮餅幹。


    他取出其中一塊,撕開包裝小口吃著這珍貴的食物,邊嚼邊迴憶著自己夢中的感覺。透徹心中的孤單像是一塊在胸口不斷膨脹的氣體,越來越大,擠壓著肺和心髒,無法唿吸,心悸。


    那種感覺告訴他該走了,在這裏他感應不到來自冥冥之中血緣深處的悸動,他還記得那種感覺就像是永恆深夜裏的第一縷微光,太陽升起的向標。在這裏他的夢沒有那股子溫暖,隻有冰冷與黑暗的漫漫長夜。


    如同死亡的棺木。


    他要找的人不在這。


    蘭斯洛特咬了一口壓縮餅幹,這東西不太好吃,但是管飽就足夠了。他低頭看了看手裏攥著一張皺巴的火車票,依稀還能看清楚字——目的地是德國,萊比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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