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了叫爸爸。”仿佛怕被發現什麽心思,林英快速閉眼,抬臂擋住眼睛,“難為你還替我找理由,窗外的陽光……太亮了,刺得我眼睛睜不開。”


    “……哦。”


    前半句話,靜之自動忽略。


    她站了起來,趴在床頭,伸長手把窗簾給他拉上,低下腦袋調笑他一句,“真不是做噩夢嚇哭啦?”


    “嗬,是又怎麽樣?小之要安慰我一下嗎?”


    他從未這麽跟她開過玩笑。


    靜之愣住兩秒,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另一手摸上自己的,“沒發燒啊?你不是林英,你是誰,快從小英身體裏出來!”


    額頭觸感溫潤,林英表情一僵,把身子轉到裏側,她的手自然滑落,林英鬆了口氣,理智也漸漸迴歸。


    他裹緊被子轉移話題:“我睡多久了?”


    “要中午了,阿十都快把飯做好了,我還以為你不起來吃呢。”她撇了撇嘴,這人眼瞅著有點苗頭,又縮迴去了,唉。


    林英則是被她一句話驚到。


    “哈?”他一手肘撐住床,緩緩坐了起來,“阿十做飯?”


    靜之懵住,“是啊,他說他做了十幾年的飯,嘎嘎好吃。”


    林英猛的拍一下腦門。


    “怎麽了?”靜之問。


    林英沒迴答,隻是趕緊下床穿衣服穿鞋,穿到一半,鼻子突然聞到一股臭味。


    他下意識看向靜之。


    靜之不悅的皺起眉頭,指指他,“才不是我又拉了,你自己照照!”


    她翻出一塊鏡子,正麵對準他。


    剛剛穿衣服時,衣領摩挲過皮膚,一條黑灰色的汙垢就這般粘在他的外套領口上。


    林英難以置信,側過脖子,拍去那條汙垢。


    結果越碰越多,越搓越大條。


    個子矮矮的靜之遭受無妄之災,被淋了一場汙垢雨。


    她猛的後退幾步,低下頭狂拍自己頭發,“啊啊啊,我不幹淨了!你要嘛就快去洗澡!”


    才剛說完,她猛的衝向外麵,“不行!我也要洗!”


    瞧著那風風火火的小孩背影,還有遺落在地,又被她甩得東倒西歪的小拖鞋,林英的心情莫名變好。


    他扶住門框,朝啪嗒啪嗒往樓上跑的身影喊:“我讓你先洗就是了,你去樓上幹什麽?千萬別去二樓。”


    靜之止住腳步,幽幽的朝房間走廊這裏看一眼,“我去三樓洗,你用樓下的洗手間吧,阿十飯快做好了。”


    啊?


    不是,啊??


    林英終於又記起了正事,阿十做飯簡直不是人能吃得了的。


    可是他現在麵灰身臭,鐵定是不能出去的。


    他扒著門框,提高音量朝廚房喊,“阿十,水槽那條魚你別給我動!!”


    “知道了師父!我今天做了大餐,你快出來吃!”


    阿十拿著鏟子走過來,林英立馬把頭縮迴去,說了句好的。


    大餐?


    林英翻了個白眼,拿了衣服,遮遮掩掩的朝衛生間裏走去……


    ……


    等他好不容易搓完汙垢,一身清香的從衛生間裏出來時,就聽到廚房裏傳來不住的“哇哇”叫。


    難不成阿十的手藝破天荒的,竟有了長進?


    之前飽受阿十廚藝荼毒的林英可真是太好奇了。


    抬腳走過去一看,小孩穿著一件白色碎花邊圍裙,站在凳子上顛著大勺。


    一勺料酒下去,隨著她熟練的顛勺動作,鍋底下的火燃進鍋裏,轟的一聲,火光衝天。


    這場麵何其炸裂。


    周圍的“哇哇”聲更大了,老三甚至鼓起了掌。


    小五欲言又止,在眾人後麵踱來踱去,深怕靜之的眉毛被火給撩了。


    “小之啊,行了吧,大師兄的飯也吃不死人,你快下來,師父看到的話,肯定又要罵人了!”


    “混賬!!”


    一聲怒喝從身後傳來。


    小五直著脖子往後看,“師,師……”


    還沒等她師完,一陣充滿香皂味的風迅速刮了過來。


    小五第一反應:師父大中午的洗什麽澡?


    第二反應:師兄們要完了。


    果然,鼓掌的老三率先遭殃,被提著耳朵從人群裏揪出來。


    聽到聲音,靜之趕忙關了火,把最後一道菜從鍋裏盛出來。


    剛端起碗要迴頭,她整個連人帶碗,被林英架到了牆角。


    他接過她手裏的碟子,看也不看一眼,就往桌子上一擱,手指抵著她的臉左看右看,又掰開她的手指頭仔細查看,嘴裏不放心的問:


    “燙到沒有啊?”


    邊說著,還惡狠狠的瞪向旁邊幾個垂著腦袋裝鷓鴣的弟子,“她幾歲,你們幾歲,叫她給你們做飯吃?還要不要臉了!!”


    靜之笑嘻嘻的揉開他緊皺的眉頭,解釋說:“大師兄吹牛,他做的菜難吃死了,菜是我主動做的,我說過的,你有點胃病,不能吃他做的菜。”


    林英兇狠的眼神一呆,指向自己鼻子,“你為我專門做的菜啊?”


    “嗯呐。”她輕輕點頭,“本來想叫你一起出去吃的,可你洗澡洗太久,飯點都過了。”


    她拉起他的手,走到餐桌旁坐下,又偷摸朝幾個徒弟招招手,小聲說了句“吃飯。”


    這才把那兩道菜和一碗飯,往林英麵前推了推,“英叔吃。”


    林英看著那兩道色香味俱全的菜,極力繃住顫抖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臉,“叫爸爸。”


    她垂眸玩著手裏的小勺子,不再搭話。


    林英眸色一暗,好像發覺了什麽,沒再強求。


    收迴手,拿起手邊的筷子,夾起一筷子菜機械性的塞進嘴裏。


    心緒浮躁,神思分散,其實嚐不出什麽味道,林英卻低低說了句,“不好吃,以後別做了。”


    “啪嗒。”


    她手中的筷子掉落桌麵,小小的牙齒咬住下唇,極力忍住想爆發的情緒。


    “不會啊。”老二走過來夾走一筷子,邊吃邊說:“外酥裏嫩,鹹香可口,這豆腐做得都可以拿出去賣了,師父你是不是剛睡醒嘴巴淡了?”


    靜之扯了扯嘴角,把兩盤菜往外推了推,“不好吃別吃了,大家吃吧。”


    氣氛實在詭異。


    幾個人坐得遠遠的,吃頓飯,從來沒這麽安靜過。


    眾人的筷尖隻朝靜之這兩碟子菜伸。


    阿十端著碗,看看林英跟靜之,意圖緩和一下氣氛,笑著朝幾個師弟推了推他做的幾盤菜,“我做得也不錯嘛,至少這迴都熟了。”


    老三筷子在幾個菜周圍轉了一圈,最後選擇扒兩口米飯,“這飯蒸得不錯(嚼嚼嚼),嘖,怎麽這米飯塞牙。”


    老四呲笑一下,拿胳膊肘頂頂他,“有的米沒熟,可不就塞牙嘛。”


    “小之……我想不通,你到底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老三含著飯,緩下動作看向林英,又看了看其他人,【啥意思?】


    他做了個口型。


    幾人微不可見搖了搖頭。


    微微的光亮閃爍而起,她從來就不是個能憋住話的人。


    幾個徒弟還疑惑她今天怎麽不坐寶寶椅了。


    就這般眼睜睜的看著她越變越大,越變越玲瓏有致。


    身上的白色裙子也跟著她身形的變化,拉長延伸,仿佛跟她是一體的。


    唯有一件圍裙緊緊繃在她身上。


    靜之把手伸到後腰處,解開繩結。


    她抽掉圍裙放在膝上,指尖捏住一點,眼神緊緊盯著旁邊的林英:


    “我後悔了,我不想當你女兒。”


    “昨晚就當我沒答應過好嗎?”


    林英輕輕撫上褲子口袋裏的幾條小皮筋,緊著聲音說:“你又玩我?”


    “沒有。”她著急解釋,嘴巴卻被林英虛虛擋住。


    她自己做的菜是什麽味道,她怎麽能不知道。


    靜之不甘心。


    他擋,她就捏住他的手腕往下按。


    “林英,我喜歡你,是一個女人喜歡男人的那種喜歡。”


    他瞳孔一縮,這迴真上手捂住她的嘴。


    望著眼前這雙熟悉的眼睛,林英怎麽可能不想起她小時候的樣子?


    之前的每一聲爸,在此時都變成了他心裏那堵牆上的每一塊磚。


    他另一手握拳緊緊放在膝蓋上,冷著聲說:“我隻把你當做小孩看待。”


    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一下變得黯淡。


    仿佛噩夢入了現實,無數的淚珠從他手背上滾落。


    每一滴都充滿了悔恨和不甘。


    仿佛被她的淚水燙到,林英猛的抽迴手,站了起來,“我再休息一下,你們別偷懶。”


    靜之跟著站起來,“阿英,是我不好,我不該變小孩玩你。”


    她快走幾步,來到他跟前,暗暗吸了吸鼻子,擦去眼淚朝他伸出一隻手,“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好嗎?我叫林靜之,我——”


    “啪!”


    林英抬起手腕隔開她的手,眼裏滿是複雜,“小之,印象已經形成,沒辦法改變了,我不可能喜歡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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