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條臉那雙眼睛鷹隼一樣盯住那女人,連我都覺得她多少有些失禮了,想出言提醒,又覺得提醒了反著痕跡。


    “您跟康生是......”


    女孩兒,噢不,或者,應該叫她女人。


    這時高天成接了梅森迴來,一大一說笑笑打打鬧鬧就進來了。


    高天成看見客廳裏的客人。


    “有客人?”他朝我們走過來,梅森跟在他身後,收住笑容,儼然小大人,我覺得梅森這一點跟高天成真的很像。


    “阿姨好!”梅森畢恭畢敬。


    陌生女人站起來,用疑惑的目光打量高天成,我又看了一眼梅森,這孩子情商真高,受到這樣的冷落,他竟絲毫沒有不悅,隻靜靜退下。這是成年人的世界,梅森是個從小就活得通透的孩子。


    我又想起那句話,讓右手成為右手就是上帝對右手最大的厚待。


    還要交代的一件事兒是梅森戶口上的名字我沒有改,高天成迴來以後我問過他的意見,但是高天成說不用改,跟誰的姓都一樣,他是我和你的兒子,這永遠也改不了,隻要這個改不了就行。


    說完這句話他還偏過頭來看我。


    問:“這個沒問題吧?他是我跟你的種對不?”


    我瞪他一眼,搖搖頭。高天成“謔”一聲站起來,我故意把眼睛瞪得比他的還要大。


    “你吼什麽?你的種!不是我的。”


    “對了,”高天成站在我身邊,“這位是我先生,高天成。”


    “高天成?”女人一臉懵。“高天成不是......”


    又是康生對她說的?這是我的私事,康生不像是那麽沒有素質的男人,隨便八卦別人家的隱私。


    眼前這來路不明的女人讓我心中隱生不安。


    “他是我先生,之前是出點兒事兒,不過現在沒事兒了。”我解釋道。


    女人的眼睛這才露出了然來。


    “高先生好!”


    高天成點頭示意,跟她輕輕握了手。偏過頭來拿眼睛詢問我。


    “跟你一樣,我還不知道這位小姐貴姓。她說她認識康生。”我轉過頭來,含笑不語。意思也再明顯不過,想聽聽她的說辭。


    “我姓鍾。”她終於進入正題。


    “鍾靈。”


    “鍾靈?”我說,“這名字好聽。”


    “鍾小姐哪裏人?”我問。


    “廣東新會。”她答。


    “廣東新會?”我問,“那是個好地方啊!”


    那個自稱叫鍾靈的女人羞赦一笑,“也談不上。人離鄉賤,可是呢,土生土長又容易嫌棄自己的出生地。我聽康生說您信佛,您知道每個人的福報跟每個人的際遇是可以匹配得上的。如果我生在新會,一定是因為我隻配生在新會。”


    她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我倒有點兒肅然起敬


    。


    “噢?鍾小姐似乎對這些也有研究?”


    她又虛弱的笑笑,“哪裏話來?您這麽說又客氣了。人啊,要是沒經曆點兒三災五難,不覺得命運對自個兒不公,不一迴又一迴的失望,就不會生出這些感慨來。有感慨的人都是因為曾經受過命運的耳光。”


    “噢?”


    這女人到底還是引起了我的興趣。


    命運的耳光,誰沒捱過呢?可隻有真正疼過的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普通的人大不了抱怨幾句罷了。普通人看到別人失敗總要踩兩腳,從不吝嗇鄙夷;看到別人成功又從不會吝嗇嫉妒總要酸幾句:有什麽了不起呀!再不然,他能成功還不是運氣好?再不然,生在好家庭或是找了個好靠山罷了。其實每個後來站得筆直的人,誰從前不曾無數次讓命運幹趴下,然後再一次又一次爬起來?那些一次又一次爬起來的人才能像胡楊一樣站得筆直。因為終於懂得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並沒什麽卵用。


    什麽叫普通人呢?無外乎看客罷了。看客一輩子都在看別人成功或者失敗,起起落落,然後熱衷評論。一生過得都像個坐在電視機前看肥皂劇的家庭主婦-----笑或者哭,都因為別人的故事。從來沒活過自己,更沒做過自己。


    那麽牛逼的人又什麽樣呢?真牛逼的人扔在茫茫人海你一定看不出,因為他們甘願做一個平凡人,也心知自己這一生無論怎樣成功都不過一個平凡人。人能知道自己平凡就是不平凡。


    我端起杯來喝了一口水,再抬起頭來看她,眼神中已經沒有那麽多的戒備。也是,能夠讓康生推心置覆的人本就不多,又怎麽可能是等閑之輩?


    高天成站起來,說“你們聊,晚上吃了飯再走。”然後吩咐刀條臉準備飯菜。


    鍾靈答應得倒爽快,沒有多餘的客套。


    嗯,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樣虛偽,人很爽快,也是加分項。


    刀條臉遲疑開口。


    “先生,飯菜已經準備好了,就等您和梅少爺迴家就開飯了。”


    這不是暗示,簡直是明示。現在刀條臉愈發過份,尤其這種時候,這不是替我們在攆客人嗎?這哪裏是待客之道?


    “去再做幾道小菜。”我吩咐道。


    刀條臉不情願的領命轉身。


    客廳再一次陷入沉寂,到現在為止,她對自己跟康生的淵源三緘其口。是不想說麽?或者,我心裏一動,人前不好開口?她需要一個相對隱秘的場所?


    “帶你參觀我的家吧。”我說。


    她站起來,朝我投過來感激的一瞥。我在前,她走在我身邊,我能聞得見她身上淡淡煙草味道。抽煙的女人都是寂寞的,女人的寂寞都是男人給的。那男人-----不會是康生吧?!


    我腳下生


    疑,竟然有些不敢朝前邁步。可是,怕什麽呢?門在我們麵前輕聲洞開,門軸間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像個沉默的仆人。隻有死物才能守得住秘密。每一扇門都負責吞沒整個房間裏的悲辛苦樂,它們無聲注視,像真正睿智的老人。像----沒有舌頭與牙齒的老人。


    他們隻負責傾聽、凝視、思考、消化、或者,再一次遺忘。


    那木門又在我們身後無聲閉合,我們主臥往裏走有一個小小的封閉室內陽台,陽台上兩張木椅,一張木桌。上麵有壺白開水。兩個女人坐過去,我拿起那盞透明的水壺,鍾靈卻接了過去。


    “應該我來!”她說。“我比你小,您即使不算長輩,也算前輩。這是我應該有的家教。”


    “現在年輕孩子都不講究這些了。”我微笑著迴答。“前幾天公司招進來一個女大學生,情商就不大高,一次我們開會,她大搖大擺走在我前麵,還很大聲的說話。後來她部門領導找她談這個事情,她說她們這個年代的人都不講究這個,這些都是老封建。”


    水撞擊玻璃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音。燈光折射進去,色彩有些讓人心煩意亂的斑斕,鍾靈坐好,我發現她的坐姿十分完美,她本來就瘦,又喜歡坐著時把脊背挺得溜直,整個人便都讓人感覺向上生長。像一棵年輕的樹。樹老了枝頭會朝地下垂,隻有年輕的樹樹冠才向天生長。


    向天生長。


    我喝下一口白開水,在心裏細細咀嚼這四個字。她是一個向上的人,她發自內心有向上的欲望,這應該不是一個會輕言放棄或者十分齷齪、卑鄙的人。


    “康生是你男人?”我單刀直入。


    鍾靈一愣,偏過頭來看我,許久眼眶裏蓄進淚水,凝而不落,聚而不發,她拚命隱忍。需要女人拚盡全力去隱忍的,全部都是心尖上的,要麽朱砂,要麽傷疤。


    我放下杯子,轉過頭去,外麵夜色籠罩大地,這樓不高,窗前的樹長勢喜人,樹影娑婆,和風舞蹈。小區裏稀稀落落的迴家的人群,星羅棋布散淡園區各處,從我這個角度望過去,對麵房間室內仍舊漆黑一片。這小區裏有的是世俗人眼中的成功人士,他們出入於城市黑暗角落,每一個都歸期無定,反像我和高天成這樣,每天都盡量按時離家、迴家的人倒少。


    我竟突然間意興闌珊,不是因為這故事中的男主角是康生我才不願意去聽。是覺得人間悲歡有時其實大同小異,無外乎求而不得。其實人有時很難分辨得清自己究竟是因為對方真是心頭所好得不到才傷心,還是因為自己的欲望沒有被滿足才傷心。


    人心是最複雜的江湖,複雜到有時沒對手,自己一個人都能把自己的江湖搞得血雨腥風。一個人時的


    演技,飆的全部都是內心戲。每個人都有人格分裂傾向,每個比利的身體裏都藏著另外23個比利。有時誰也說不清楚,此刻、現在,人前人後你正演著的,究竟是哪一個你自己?


    現在好多人都說要做自己,可你真知道自己本來的樣子嗎?


    做人啊,大多數時候,我們都在邯鄲學步,也有的買櫝還珠,還有人削足適履。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大多數都不是難得糊塗而是真正糊塗的過程。


    不如糊塗吧!


    逝者已矣。


    然而她帶一身悲傷而來,我該如何安慰?或者,女人在這種時候需要的都不是安慰,不過傾訴罷了。


    我起身,軟底拖鞋摩擦木地板,發出輕微的沙沙聲。走出幾迴我又迴頭,向鍾靈說,


    “你等一下。我馬上迴來。”


    她點頭的刹那有晶瑩的淚水從眼眶裏掉落出來,鍾靈一偏頭,我一迴頭,她假裝自己沒有悲傷,我則假裝沒有看見她的悲傷。我們的目光適時適地交錯,然後平視各自前方。


    我打開門,剛要揚聲喊,後來想想作罷,出去進入廚房,然後拿了一支紅酒兩個杯子。


    有故事的人都配一醉方休。


    因為,有故事的人都清醒得太久太久。


    不是沒有人讓他們醉,是他們自己不敢醉。清醒時尚可提醒自己,醉了才能肆意妄為一迴。


    瓶身被我掌心皮膚同化,散發出溫吞而柔軟的熱度。走到一半我又折迴,我並沒有拿開瓶器。刀條臉跟我抱怨:在臥室喝什麽酒?


    我摟過她的腰,作勢要親她,她這才笑嘻嘻又一臉厭惡的把我推開。


    “去去去,去喝!要有深淺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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