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呂克依然保持著微笑,眼神中卻透出一股涼意。


    席上官員也嗅出了些不平靜的味道,姿態再不像先前那般隨意。


    四郎見陳小貓終是遂了他的意,臉色終於好轉,二人又無所顧忌地卿卿我我。


    “靈尊,謝公子的畫確實讓我等驚豔,既然要借鄭呂秋來王庭作畫,不如先讓他給《寶駿百媚圖》點個睛,讓我們都能見識一下這珠聯璧合的絕代佳話。”


    下方說話的,是蕭氏的家主蕭長旭。


    還未待陳小貓迴應,已有不少官員附和。


    鄭呂克嘴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這蕭長旭心思倒是細膩。


    本來鄭呂秋會點采之法一事,就十分離奇。


    但陳年往事難以細考,要想求證真偽,便隻能讓他當作畫。


    若是他畫得出,大家就當看了個熱鬧。


    若是畫不出,不僅罪加一等,連靈尊的威名都會被連累。


    陳小貓見眾官員興致高昂,四郎也頗覺可行,便立刻準了。


    不到半個時辰,鄭呂秋便被帶了上來。


    鄭呂秋容貌方正,神氣沉穩,確有幾分正氣風骨。


    領命之後,他當場接過畫筆,在一旁書案作畫。


    不出片刻,《寶駿百媚圖》再度被呈上來,紙麵丹青尚未幹透,寶駿雙眸卻已靈動非常。


    鄭呂秋解釋道:


    “罪臣少時曾隨秘師學得點采之法,苦練數年才能領悟其中精髓。


    以點采之法入畫,眸色鮮活。


    各位可以看看,無論從哪一方向觀察這寶駿,都像在與它對視。”


    四郎接過《寶駿百媚圖》,愛不釋手,對著寶駿的雙眸不斷念叨“神作”。


    眾官傳閱,隻見馬目流光,靈動鮮活,確實非同凡響。


    鄭呂克帶了幾分輕嘲:


    “同出一族,鄭呂秋大人會此等神技,為何我等從前竟完全沒有聽過?”


    鄭呂秋道:


    “秋所承技法,實為李氏家學。李先生傳授於我,是希望我幫他尋到擅繪者作為傳承,讓這項技藝不至於失傳。我無心於此業,也就沒有宣揚過。”


    坐在鄭呂克身旁的一人麵露不屑:


    “也不知你有心於那一業,你虧空的那些銀錢,現如今可是把我們上上下下拖累得難以喘息啊!”


    “是啊!”


    “確實是禍害。”


    “奇技淫巧倒是會得不少……”


    下方議論如嘲,個個目光犀利盯著鄭呂秋,敵意徹骨。


    這些話聽在陳小貓耳中都不舒服,何況鄭呂秋本人?


    若是他撐不下去當眾喊冤,自然有人羅織好說法等他,說不定還會栽些更嚴重的事到他身上。


    陳小貓不想橫生枝節,立刻讓月禮將他帶下去。


    然而下方滔滔之言不絕,她輕咳了兩次,示意眾人肅靜,都無人理會。


    不得已,她又向鄭呂克溫和道:“我看各位也確實辛苦了,今日已然不早,不如,就此散去?”


    鄭呂克低頭笑笑,卻道:


    “今日本來大家興致都不錯,隻是因為鄭呂秋的事,確實給噩原的輪迴道一係帶來了很多麻煩。


    大家心中多多少少有些積鬱難受,所以沒有控製好情緒。望靈尊體諒。”


    陳小貓做寬容狀,正欲開口,下方便有官員道:


    “鄭呂克大人說得已是極其委婉,這鄭呂秋多年積欠的軍費,都是平攤到我們其他職司頭上,這一年年下來,民怨沸騰。


    不得已,一些職司還欠了高利貸,如此惡性循環,我們確實已經不堪重負了。”


    這麽嚴重?陳小貓一臉震驚望向鄭呂克。


    鄭呂克似有猶豫,沒有開口。


    “這噩原上都在傳,你們挺有錢的。”四郎喝得兩頰緋紅,眼神憨傻。


    陳小貓悄悄用手肘頂了頂他,卻換來他一臉不悅:“幹麽呀!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嘛。”


    聽了四郎的話,眾官沉默,唯獨鄭呂克臉色鐵青。


    他似乎終於忍不了委屈,走出來向陳小貓深深一揖:


    “靈尊大人,輪迴之事,與天道息息相關,是冥界最為神聖職責。


    萬年以來,我幾大家族代代鞠躬盡瘁,才使六道輪迴順利運轉,極少出現差錯謬誤。


    我輪迴道操持的,都是極其辛勞而精密的事務,其中苦累不為人知,功勳也難以輕易得見,但職責所在,我們絕無怨言。


    隻是人心難測,這世上總是有些人,看不得別人兢兢業業,喜歡造謠生事。


    如今噩原之上,瘋傳我們貪汙賄賂,富甲冥界。


    種種汙名,壓得很多同僚抬不起頭。


    請靈尊明鑒,若我們個個都是鄭呂秋這種貪財不義之輩,何必還為了填補那鄭呂秋的虧空而向外借貸?


    天地良心,若我等有做絲毫瀆職之事,靈尊可以立刻將我等投入牢獄,另尋賢者承擔輪迴道之事。”


    那人洋洋灑灑一番言論,聽得陳小貓頭痛,下方眾人卻已開始表演悲憤、情難自抑、抹淚、歎息……


    眼看就要收不了場!


    這些人把持輪迴道多年,若集體撂挑子,真的會很棘手。


    陳小貓一臉尷尬,安撫道:“我夫君醉了,口不擇言。改日定讓他給鄭呂大人賠不是。”


    這輕描淡寫的言辭並沒有多少安撫眾官員的效果。


    眼見著一個個大腹便便的家夥們悲慟不已,紛紛做出要辭官的姿態,陳小貓開始撓頭。


    深深歎了口氣,她一臉嚴肅道:


    “各位確實辛勞,本尊是知道的,所以才會專門設宴犒勞大家。


    但眾口鑠金,那些造謠生事者也著實可惡。


    本尊今日就把話放在這裏:再有誰膽敢造謠汙蔑各位,本尊必以雷霆手段處置。”


    停頓一息,她又問鄭呂克:


    “你們欠的銀錢有多少?”


    “前後合計約有九千萬。”


    陳小貓皺眉:這數字相當於噩原今年五分之一的稅收,你們倒真是會獅子大開口。


    她故作體諒,低沉道:“你們不要憂心,我來替你們想辦法。”


    眾官員見陳小貓發了話,個個抹幹涕淚,頓首拜謝。很快又恢複了喜色,迴了座。


    此刻四郎醉意已濃,胡話越來越多,陳小貓隻得吩咐兩名侍衛將他送迴大帳。


    四郎卻掙紮著不肯離去,還調笑說侍衛長得英俊,在人家臉上摸了兩把。


    陳小貓氣得幾近無語,在場諸位皆尷尬不語。


    宴席散後,陳小貓單單留了鄭呂克,說是有些話要單獨與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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