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宛如當頭棒喝,我好一會都沒有反應過來:“聖上知道了?聖上全都知道了?”


    “聖上知道唐雲忠必然進過楊府,然而楊府裏最重要的那封信,你們確實已經藏好了,這世界上除了你我仨人外再無知曉之人。”


    “你怎麽會知道那封信!”


    我下意識問出口之後,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腦海中所有畫麵逐漸相互聯係起來,最初的燈光,半夜的鼓聲:“楊府鬼祟的傳聞並非機緣巧合,而是你們刻意製造出來引我們去看的?那你們知道那封信!”


    既然他們知道那封信,那麽未必不可能是……


    “十年的東西,假裝也裝不出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微微搖搖頭,“我確實先你們一步發現了這件事情,但是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人,我隻是希望你們可以知道真相。”


    “是你,而不是你們千姓堂嗎?”


    “我爹娘本是楊家下人,受恩於楊氏。當年楊氏被滿門流放,我父親為報答素日裏的恩情,便跟著流放車隊走了十幾日。隻可惜後來到了吐蕃便不可隨意出境,才會將他們跟丟。後來父母便加入了千姓堂,為的就是找出楊氏當年為何會遭此滅頂之災的證據。”


    “你爹娘現在何處?”


    “均已經過世多年了。”


    “你也一直在調查楊家的事情,後來你是如何發現楊府裏麵的秘密的?我唐雲忠翻進去的時候,裏麵並沒有人進出過的痕跡。”


    “父母去世後,我便在千姓堂其他兄弟姊妹的幫助下獨自生活,老堂主是光明坦蕩之人,他待我如同親生兒女一般,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隻不過在此期間無論我如何探查都找不到門路。後來機緣巧合下我接手了刺殺太妃一事,才終於借著這件事情發現了一些端倪。溫賢太子正玄門兵變本就是皇帝自編自導的一出戲,當時楊太妃深知尋常做法已經難以保全溫賢太子性命,才會拜托千姓堂最後幫她一次。”


    “太妃之死讓天下悠悠眾口議論紛紛,聖上也不得不放寬對恪己大人的處罰。從這一點上看來,你們確實救了恪己大人一命。”


    黑影動了動,他鬼魅似的身影在夜色中晃動著:“太妃臨終前囑咐我,去北川,去楊府,那被關起來的楊府裏麵,藏著所有事情的秘密。”


    “秘密就是,活人祭祀延長壽祚嗎?”


    “雖然我並沒有找到更多證據,但是我想楊太妃的意思遠遠不止於此。烏茲國的秘密,至今無論是你還是溫賢太子,都一無所知。”


    “子不語怪力亂神,其中的秘密不過是些蠱惑人心的話語罷了。”


    “那麽你的經曆又是怎麽迴事呢?你要如何去解釋時間居然可以倒流迴到十年前?”


    我沉默不語,事實上,我也確實沒有辦法解釋這件事情。甚至我一度以為,那謹小慎微的十年不過是我自己的南柯一夢。然而,眼前的人到底是如何知道的,他也和我一樣擁有過去的記憶嗎?這裏麵到底是怎麽迴事?


    “關於……那十年,你究竟知道多少?我知道你不會願意告訴我到底是怎麽迴事,但是我想知道,你是否擁有跟我一樣的記憶。”


    他沉默了一會,微微歎了一口氣:“試探我究竟知道多少嗎?我要是無法說服你,你大概也不會相信我吧——許梨女官,你是太子的心腹內臣。在明昭太子登基後被提拔為六監掌事姑姑。後來廣王叛變,你因謀害溫賢太子而被處以梟首之刑……是這樣的吧?”


    分毫不差,和我記憶裏的世界分毫不差。


    “上一世你忙碌於討好太子,所以根本沒有在乎民間吧……你有想過在北川侯和鎮遠將軍都已經去世的那種情況下,廣王為何可以憑借一己之力殺入皇宮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當真以為那一切都隻是機緣巧合嗎?”


    “民間,百姓……”我沉吟片刻,腦子裏卻是一片混混沌沌。我想不起任何關於百姓的事情,上一世我總感覺仿佛一切都是在我苦熬十年後忽而頃刻崩塌,而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卻真的是一無所知。


    是啊,一個宮中女官,怎麽可能去關心民間疾苦呢?如果不是陰差陽錯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我這一世也不可能真正像現在這樣熟知北川的民情民意,熟知糧食的供給和稅收多少。


    “所以那被抹去的十年裏,民間早就苦不堪言了,是嗎?”


    那人沉默良久,最後微微撇頭歎了一口氣:“民間疾苦你定然比我了解,具體究竟發生了什麽,我也不多說許多了。但是唯有一點我希望你可以知道。”


    “什麽?”


    “北川失守,整個琅琊郡都被匈奴十八單於瓜分,唐家軍名存實亡。”


    “北川失守?唐家軍名存實亡?這一切的源頭,是唐雲忠的死?”我思忖片刻後盯住那人,語氣不由得焦躁起來,“他到底怎麽死的?很多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唯有這件事情,唯有這件事情……我到現在都隻能靠猜測!是不是唐竹蘭!還是唐揆榮?我到底應該防著誰?你叫我過來就是提醒我這件事情對吧?”


    “……”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我。


    “唐家害唐雲忠之心早已有之,我既然能救得了周恪己,再給我一些提示,我照樣可以救下唐雲忠。你也好我也罷,我們穿過這溯洄而上的時間,不就是為了避免曾經的錯誤嗎?你告訴我到底要怎麽辦?怎麽才能保下唐雲忠!”


    “我不能告訴你,一旦我告訴你真相,你反而會被幹擾,甚至可能做出完全錯誤的判斷。你必須自己找到那個殺害唐雲忠的罪魁禍首,你必須自己去找到他。你都已經意識到問題在哪裏了,這對你來說應該易如反掌吧?”


    我暗自嘖了一聲,被這種說一半留一半的故弄玄虛的態度弄得很是不爽:“……什麽都不說,那你到底為什麽要出現在這裏,僅僅是為了提醒我注意早就注意到的事情嗎?”


    “不,我當然有你需要的信息可以告訴你——許姑姑,你猜在原來的時間裏麵,北川陷落和唐雲忠早亡,到底誰在前,誰在後?”


    我不屑地嗤笑:“當然是唐雲忠死後北川陷落。且不說乾門關固若金湯、唐家軍紀律嚴明,就是唐雲忠本人,也不可能讓北川在自己手上陷落,就是已經到了萬般危急時刻,他也必然會和北川共存亡。除非……”


    我忽然愣住了,一個猜想在腦海中緩慢成型:“除非……唐雲忠在此之前已經不是唐家軍副將,無法臨陣討敵。”


    那黑影並沒有迴答,隻是沉浸在夜色中,像一抹盯著我的鬼影一般。


    “上一世,唐雲忠有去調查楊家的事情嗎?上一世的唐雲忠,難道也知道了這個秘密嗎?”我著急地對著他喊了出來,“進入楊府知道當年秘密的事情在上一世也發生過對不對?唐雲忠其實上一世就知道了楊府的秘密,對不對?”


    他沒有迴答,我的一切質疑都仿佛石頭砸入了古井無波的水麵。


    很久以後,我才聽到他慢悠悠的聲音:“我能說的都已經說了,接下來隻有依靠許姑姑自己的力量去查出真相了。”


    我沉默了片刻,點點頭:“無論如何,都要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黑影借著月色,又要潛入那無邊的黑暗之中。


    “稍等,我還有一句話。”我忽然叫住他,“你知道袁豺對吧?那個帶著兩個妹妹孤身前往北川的少年,你們千姓堂曾經利用他做傳聲筒試圖暗殺江樵。”


    那黑影一愣:“……不錯,是有這麽個人,聽姑姑這麽提起來,我倒是想起來了。”


    “我不知道你們千姓堂往日的做法,但是即使那少年不以為意,我卻知道你們是將其作為誘餌意圖使計劃更為順利:你們故意讓他散播消息,拉攏鄉裏,甚至與我聯係,將其置於危險之中。”我小幅度搖搖頭,“一旦袁豺出了意外,你讓他兩個妹妹如何生存?他自己大好的人生又為什麽要賠給你們的宏偉大業?以這樣取舍鮮明的方式對待無辜百姓,你們又與那些世家大族有什麽區別?”


    那黑影在沉默中似乎上下仔細打量著我:“利害關係我們已經和那少年說過,他是自願要介入這個計劃的。沒有人威逼利誘。”


    “二十歲不到的年紀,他一個見識有限少年而孤的莊稼人如何對付得了你們那張巧舌如簧的嘴?這話你們騙別人去可以,拿來糊弄我卻不行。今日你們既然可以為江樵之事蒙騙袁豺,明日你們未嚐不會因為更大的仁德之舉拿恪己大人、唐小將軍作籌碼。”


    “我知你們有心與我合作。既然是想要合作縱使做不到開誠布公,也不能滿肚子自己的算盤打得響亮。如此,我怎麽可能相信你們?”


    那黑影思考片刻,對我一拱手:“某,謹記於心。”


    話音未落,隻聽風聲竄過林中驚起一陣深林鳥鳴,那黑影須臾已然消失不見,徒留下樹影幢幢,照在涼亭的石階之上。


    ·


    “真的不多待了嗎?”遊蓮歎了一口氣,幫我添了一杯茶。我倆在王府的後院說話,今兒遊蓮盤著一個墜馬髻,穿著一身水藍色的明亮廣袖裙。明明和成親時候比起來也就差了十多天,卻總感覺她仿佛成熟了不少,“六殿下這才成婚幾天,他就向聖上請旨,希望能加封王爺為廣王,統攝嶺南兩廣一帶。”


    我安慰她:“這是好事啊。”


    卻沒想到阿梨確實比起原來不好騙了許多:“好事?我看未必!眼下太子請旨後首先就是以嶺南邊境南人作亂為由,讓王爺早些去封地。依我看,恐怕是借著這個由頭讓王爺早早離開京城,好留他一人在京高枕無憂吧。”


    我是真沒想到,眼下那個天真爛漫的阿蓮居然能讀出這麽多心思:“封王是必然的,既然有了封地,那麽離京赴任也是理所當然。縱使這是太子的算計,但是能到自己的封地發展壯大自己的勢力,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遊蓮歎了一口氣,模樣頗為惆悵:“之前王爺也這麽勸我的,但是,倘若明年我們真的要去廣王在嶺南的封地,那就真是天南海北,不是什麽時候才能再見了。”


    “這有什麽值得難過的呢?無論如何,一定會再見的。”我忍不住笑起來,摸著發髻安慰她。


    我本以為這話會像平時那樣囫圇吞棗地糊弄過去,畢竟遊蓮從來都是喜歡安穩的,她不像我,有種過度刁鑽的執著。平日裏但凡能夠這樣大概也許過去的事情,多半也就大概也許過去了。


    “那究竟是什麽時候呢?”就在我給自己剝桔子吃的時候,好一會沒說話的遊蓮卻忽然開口了,“那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呢?”


    我剛剛剝開橘子,才放了一片在自己嘴裏,忽而被她問愣住了。


    遊蓮紫葡萄一樣大而且圓的眼睛就這麽直直地望著我,我被她眼裏那種不加掩飾的好奇嚇得一愣,下意識居然避開了目光:“什麽時候?說不準吧?”


    “阿梨,之前你說的,說我們肯定不會像那些閨中好友一樣,一輩子見不著的。但是你不告訴我什麽時候能見到,我又怎麽知道呢?”


    “我?”我愣了一下。


    ——我知道?我能知道什麽?眼下我自己就是亂麻一團,什麽都弄不清楚。


    然而,當我對上遊蓮的目光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此刻我不能再哄她了。我自己知道,我不再是那個做什麽都權衡利弊畏首畏尾的許梨,阿蓮也不是那個什麽都不懂隻會埋頭做飯的遊蓮了:“我也不清楚。”


    “因為廣王和北川侯是否能迴到京城,這件事我一點頭緒都沒有。”我抓住遊蓮的手,微微皺起眉,“但是,如果他們一起努力,我相信那一天不會很遠的。但是在此以前,我們要各自忙碌好自己的事情,因為唯有做好應該做的,才更有可能迴來!”


    遊蓮拽著我好一會沒有鬆開,最後才默默點點頭:“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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