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玩到巳時方迴,進了石居隻聽見一陣陣隱忍的啜泣聲從裏間傳來,一臉詫異地往裏闖,迎麵見小桃抹著眼淚出來,便拉住問道:“怎麽了,裏麵哭什麽?死人了?”


    “我們郡主昨夜起了高燒,昏迷不醒。要是跟上次一樣可怎麽得了?”小桃一雙眼睛腫得像個桃兒,啜泣著話也說不成句兒,“今早鍾先生說,是郡主身上本來就有寒疾,輕易不能受涼,如今邪風入了肺髒,人也有澹妄的跡象。本來、本來還能用藥調治,誰知漸漸地郡主連話也說不了了,像是丟了魂的樣子;鍾先生施了針,用大針刺了指尖血,十指連心,刺了這麽深,也不見郡主清醒。”


    小四猶不信,忙迴憶道:“昨夜我聽見她起來一次,以為是要喝水,就沒管;難道是偷偷跑出去了?不過是在外頭吹了風、受了涼,怎麽鬧成這個樣子,她這身子也太不濟事了!”


    小桃抹抹眼淚,緊緊拉著小四道:“上次契丹人圍山,我們郡主就出過事兒,當時連喜木都備好了。那樣兇險的症候,郡主都好了;公主,你說這迴,我們郡主也能撐過來吧?”


    “她不會死的。好人才命不長呢!”雖這麽說,小四心裏也是慌慌的,話也軟了,“嗐!外頭這麽些人把守值夜,你們郡主夤夜外出,怎麽就沒個人攔著?好歹也送些厚衣服去。”


    “嗚嗚,昨夜輪值的戍衛是褚都尉,已經被楊將軍綁走了。周都尉雖然陪著郡主迴來,因為‘照顧不周’也被老族長狠狠訓斥了。”小桃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要是郡主有個好歹,我們這些服侍的人可真都沒活路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你看你哭得嘴都歪了,可就不好看了,她未必會死的。”小四拍拍小桃,安慰道,“你想想看,你們將軍都還沒迴來,她舍得就這麽走了?”


    一句話未完,小桃既恐懼又害怕,哭得幾乎背過氣去,斷斷續續地隻有一句話:“我們郡主垂危,竟連將軍的麵也見不到,這也太可憐了。”


    雪山的女真人身體強悍,到了冬日那毛克兵都是用雪水沐浴,以壯心肺體魄。十歲下的小孩子若是養不活,便早早死了;隻要是存活下來的,除非是被人拿刀劍殺了,否則就很難死了,這風寒更是小事,去老巫那裏要一碗草藥,喝了發發汗就好了。這白夭夭就是個奇葩,溫室裏的小花,吹點風就要死要活的,還拖累人受罰,真是——


    說歸說,還是先去看看她要緊。小花廳連著書房,再往裏便是她的寢房。此時皆靜悄悄的,人已走了大半,鍾先生與楊老族長、楊安國等人去前廳商議對策。


    高麗王子王武聞訊,也匆匆來石居探病,被依禮請進小花廳等著,但不許進來。他此番來白山是有大事要做,若是那白夭夭真一病而亡,那這“大事”就徹底黃了。正急得坐立不安,看見小四穿一身鮮亮的紅衣,風風火火地從外麵闖了進來,以為是個有體麵的丫頭,忙閃身去攔,笑道:


    “這位姐姐,在下自幼研習醫術,自詡頗知醫術之道,如若方便,不如叫在下去看看郡主的病——”


    小四見是個高挑清俊的陌生男子,又這般關心那病床上的小白花,估計又是個不知深淺的追求者,便心生不虞,作色奚落道:“你是誰?誰又是你姐姐,我可沒有年紀這麽大的兄弟。我們這兒有醫術好的先生,不需要你來裹亂。再說,你醫術再好,難道還能起死迴生不成?”


    “在下是高麗王第四子,還請公主幫忙,叫我見郡主一麵。”王武見小四一身打扮不俗,又在石居行動自由,說話又不像個婢女,便猜出她是客居的女真公主,於是笑道,“公主可知道,他們漢人有一句話,叫‘死馬當作活馬醫’,這話雖有些冒犯郡主,但若是歪打正著,郡主被在下救了,也是公主您的一番功德。”


    “你真有辦法?”小四狐疑,盯著他看一看,心道,長得如此端正,想必不是壞人,或許異族之人有什麽不尋常的手段也未可知。便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先進去看了,告訴了人,得了準許,你才能進來為阿夭診病,不許亂來。”


    王武點點頭,抱一抱拳表示感謝。


    小四進到內室,見她床前換了個素色的琉璃炕屏,那隔扇足足有一人多高,繡著雙麵的鬆鶴延年圖案;空氣中彌漫著艾草香熏的氣味,淡淡的,透著一絲甘苦。


    楊阿嬤魂不守舍地守在床前,麵色萎敗,憔悴得像個古稀老人,聽見小四進來,也不站起來相迎,依舊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床上。小四湊過去看,又伸手到胸前衣服內摸了摸,隻覺她胸口微溫,連心跳也弱了,雙手冰涼,一張臉如雪樣白,額頭上一根銀針顫巍巍的,又好笑又可憐。


    “阿嬤,廳裏高麗王子來探病,他說,他有辦法——或許叫他試試能好呢?”小四心一酸,語氣也溫柔起來。


    “問過了,老族長方才已經駁迴了。高麗王子是異族,人心隔肚皮,若是趁機害了郡主性命,如何收場?指望先主君、夫人天上有靈,保佑郡主能醒過來。”楊阿嬤迴道,忍不住拿著手絹擦眼淚,“如今郡主病重,公主就不方便住在這裏了,今夜還請公主去客房歇息。”


    小四心大,並沒聽出楊阿嬤話中的怨懟之意,尚努力建議讓高麗王子進來試試。隻是,楊阿嬤到底是個仆婢,如何敢同意?萬一那嬌貴的小主子一病死了,王武是個有身份的,到時候尥蹶子跑了,又不能真把他殺了陪葬。小四勸了半天,楊阿嬤依舊嘴巴緊閉,拉扯半日,炕屏外一男子凜冽聲音傳來:“郡主玉體關係重大,怎能交給異族人診治?前麵已經傳下話來,去請通化的名醫來看。公主是客,不可幹涉我族的大事。”


    小四本是一片好心,聽了這話忍不住衝出來反駁道:“周斌,我敬你是個知書識禮的人,不想竟是這麽迂腐;你想想,這個時候去通化請醫生,一來一迴最快也要一日一夜,你們郡主隻怕等不了這些時候;況且,那高麗王子孤身在此為質,他有什麽膽子敢謀害郡主?害了郡主,對他們高麗又有什麽好處?”


    周斌一時語塞,他關心則亂,且又為昨夜之事後悔不已,此刻心神俱亂,更不敢在她身上冒什麽風險。


    小四湊近了些,語不傳六耳:“你既然喜歡她,就不該眼睜睜看她去死,連一點兒活命的機會都沒有;出了事兒,你也不過是一死而已。難道,將軍堂堂男子,連這點幹係都不敢承擔嗎?”


    周斌聽罷苦笑一聲,旋即釋然,“罷了,若不是她,我如今已經長眠江底了。如今為了她——也值得。”


    小四此刻心潮澎湃,差點兒要感動落淚,又思及那個威風八麵的漢人將軍,瞬間搖搖頭:人家兩個人名分早定了,嗐!眼前這個後來者,跟那人比,雖不算有多差勁兒,但卻連半分勝算也沒有。


    “那麽,我去請那人進來,裏麵的,靠你了。”小四努了努嘴。


    小四領著一身白衣的高麗王子進來,繞過炕屏,請那王子坐在矮凳上。周斌持劍立在床邊,小四瞧了一眼楊阿嬤,她已經靠在床柱邊昏了過去。


    “快給郡主把脈。”周斌低聲催促。


    王武尋到她手肘的脈門,切了一會兒脈,眉頭便皺緊了;又看了看臉色,要看眼睛的時候,周斌唰地把劍抽了出來。王武不為所動,輕輕撐開眼皮,湊近了看看眼睛的瞳孔,小四站在一邊,緊張得直搓手絹兒。王武又細細地看了一遍,頹然歸坐,額角汗珠如豆般滾落下來。


    “郡主瞳仁已經散了,是垂危之像。尋常的法子已經難救了。”王武用袖子擦了擦臉,小四眼尖,忙把自己的手絹遞了過去。王武一怔,趕緊接了過來,輕輕折了擦擦額頭。


    此刻周斌又怒又痛,看他一副事不關己、好整以暇的樣子,殺心頓起;深怨自己竟如此蠢笨,輕信了旁人的話。小四閃身隔在二人中間,笑道:“將軍方才還擔心,你看,四王子也隻是循例診病罷了。”


    王武將汙了的手絹揣到袖子裏,朝小四笑道:“多謝公主,這手絹待小王洗淨了再還給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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