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白山總不能剛略見了點兒起色,就要學人家富戶豪紳奢靡浪費吧?擱在太平年代也是取亂的路子啊!”夭夭緊皺眉頭,撫摸著大椅子上新鋪的油光水滑的白虎皮座褥,一字一句清晰可聞,“老族長對我的疼愛之心,各位族長的心意本郡主都心領了,隻是大肆為我操辦生日宴,未免虛耗錢糧人力,這個口子可萬萬開不得。”


    “郡主躬行節儉,是我白山部之福,隻是部內許久沒有熱鬧過了,如今替郡主辦生辰,也是叫大夥兒樂一樂的意思。”楊老族長捋了捋山羊胡子,一臉慈祥地笑道,“何況,這是郡主成年成人的大日子,哪怕是平民小戶,也是要循例為家中女兒好好慶祝一番的,以求未來姻緣美滿,萬事順遂,郡主乃是我白山部的郡主,身係一方安危,怎麽能隨便就說不過了呢?”


    其實她不願過生日一多半是怕麻煩,還要出門見族眾,接受眾人拜賀;既然是大日子,估計還要搞出許多禮儀、規程來,耍猴一般地忙一天,多難受啊!夭夭這般想著,不覺又皺了皺眉;待要出言否決,又聽楊老族長絮絮說的這一番話,尤其是“姻緣”“人生”這兩件大事,夭夭偷偷看了老趙一眼,自己忍不住猶豫躊躇起來。


    “老族長說的是啊,族人們早就扳著手指頭盼著這一日呢!若郡主不願意辦生辰,我們迴去如何向族人交代呢?知道的會說郡主體恤、愛護族眾;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這些人隻顧安享太平,不肯為郡主奉獻,苛待郡主呢。”坐於右方下首的李姓、趙姓族長帶頭起身勸道。


    “唔——”夭夭左右為難,向坐得四平八穩的老趙投去求助的眼神兒。


    “依我看,夭夭不如遂了眾位族長的意思吧。你若不肯大操大辦,也不妨事,好歹咱們白山吃的玩的應有盡有,筵席上也就是叫幾十個人往山裏轉一圈的事兒,費不了什麽錢。”老趙心知她不願受人擺布,且又嫌麻煩,便笑著說道,“再則,看眼下的情勢,今冬必是苦寒無比,將士們與族眾也難得有機會大樂一次,何況又是七夕,一年也隻有一次,夭夭隻當體恤大家的辛苦吧。”


    “郡主,如今咱們軍器監造出了不少新奇有用的火器,造辦處也製出了輕便的皮甲和魚鱗寶甲,糧食慢慢地也都收上來了,倉庫殷實,糧秣俱足,和去年比已經是大不一樣了。郡主何不借機看一看咱們白山部的軍容、武備?”一直沉默著的四品將軍楊安國亦起身言道,“趙將軍也說了,大夥兒忙了這大半年,一多半還沒見過郡主呢,叫他們見見郡主的真容,也好提一提將士們的士氣。”


    “是啊,是啊!” “楊將軍說的對啊!”廳內眾人頻頻附和。


    眼看著被眾人拿大道理逼到了牆角,她有些無奈,又看了一遍前廳列坐的眾位族長及管事的,他們一個個地皆充滿期待地望著自己,突然明白過來,隻怕是她迴來的這些日子要求太多,工作又繁重,一個個的是想放假吃酒了,如果她不肯過生日,估計大家連七夕也不好意思過了!嗬嗬,那好吧。反正於她而言隻是過個生日而已,又不會掉塊肉,怕什麽!


    夭夭這般一想,便示意眾人歸坐,自己忍不住也笑了:“既然大家都堅持,我也不便拂了大家的好意,隻是在咱們自己的地界兒,就按照素日做生日的章程來,大家痛快樂一日,再則是萬萬不要靡費。天長日久的,日子還得過呢!”


    誰知剛入了七月,拜壽、賀喜的簡帖子、禮單兒便雪片兒似的從四方各地飛了來,其中,打中原來的倒占了一多半,都是些偽唐朝廷內的王公貴戚、京官大員、節度使送來的,自然,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批使大船運來的各色生辰賀禮——都是搜刮來的民脂民膏。通化將軍府則趕在初五日送了一對鴛鴦玉夜光杯、一對鴛鴦蓮瓣紋金碗,都是前朝的珍異之物;又有一副玉耀蓮花步搖,魚身為赤金所製,屈身如龍形,蓮花則是請能工巧匠雕刻自一塊罕見的西域紅玉,手藝堪稱巧奪天工;夭夭拿在手裏摩弄了半晌,又暗暗尋思這些禮物的含義,不覺怔住了。


    除此之外,還有滿滿一簍子萬家鋪子新出的精致的果子點心,一包一包地皆掛著簽子;一匣子五樣幹果蜜餞,胭脂葡萄幹兒、白玉荔枝肉、糖霜櫻桃、蜜漬梅肉、甘草杏脯;以及一罐雪白噴香的上等椴樹蜜;估計是熠兒專門領著人上街采買的。馮娘子送的是親手做的一盒美容養顏的丸藥,以及一盒精心配製的藥草茶;張娘子比較內斂, 送的是一大本親自抄的《昭明文選》,以及四枚雕刻梅蘭竹菊圖樣的竹製書簽子。其餘種種多是衣物、吃食及玩賞之物,亦不消細說。


    夭夭細細地將禮物看了一遍,果然,家裏送的東西多是實用的,樣樣皆合她的心思。便興高采烈地指揮雲羅、小桃幾個將吃的玩的當著老趙的麵一樣一樣放好,除了將最珍貴的玉杯、金碗珍重收藏外,其餘都擺放在石居隨手可得之處。


    “父親這些年最疼的,終究還是你。”老趙摸了摸她垂下的及腰長發,話語間頗有些醋意。


    “哈,將軍身為男子,也會因父母之愛而吃心嗎?”夭夭將步搖在鬢邊比了比,正暗自思索明日拿什麽衣服來配它,聽了老趙這話不覺笑出聲來。“疼你也是一樣的。”老趙自她手內拿過那副玉耀蓮花,對著鏡子熟稔地簪在她家常隨雲髻上,再看時,那鏡中人竟驀地現出一股迫人的豔光來,如晨間流霞,璀璨無比,他怔了一怔,忍不住讚道,“瑰姿豔逸,柔情綽態。延頸秀項,芳澤無加。”1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2夭夭將他的手從自己脖子上扳下來,粲然一笑,“這‘板屋’倒不如改成‘石屋’,倒更貼切些。”


    “我家先祖本是戍守隴西的軍將,後奉玄宗皇帝詔令入河北道輔佐範陽節度使裴寬裴公,北向抵禦契丹人及奚人;安史之亂後便遷入這白山黑水之間,從此再未離開。”老趙笑道,“秦川多林木、山川,又出豪傑丈夫,隻可惜我從未見過。夭夭所吟這《詩經·小戎》,寫的便是秦地女子思念在外征戰的夫婿,倒與我有些相似。”


    “趙氏一族在隴西秦地也是大族啊!莫非咱們兩家祖上還有淵源?”夭夭好奇地望著老趙,驚喜道。“急什麽,等你嫁過來,上了我家的族譜,就知道有無淵源了。”老趙朗聲大笑。


    1出自三國曹植《洛神賦》。


    2出自《詩經·秦風·小戎》。寫的是女子思念在外從軍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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