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樂堂出事了——”小桃匆匆進來稟告的時候,楊阿嬤正在用巾子為夭夭絞幹頭發。


    “怎麽迴事?小梅,快、快與我拿衣服來。”夭夭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登上鞋子,又反手為自己綰了一個最簡單的反綰髻,散著一半頭發,聽小桃急得白著臉說“老將軍午飯後便覺身上不好,如今已經昏迷不醒了”,又臨時帶上了雲羅,一行四人急急忙忙往嘉樂堂趕去。


    到得嘉樂堂的左梢間,夭夭見裏頭已經跪滿了人,女眷們帶著小孩子個個哭得涕淚滿腮如喪考妣一般,夭夭聽得心亂如麻、又急又怒,也顧不上體麵,衝她們大吼一聲:“要哭到外頭去哭,也不嫌晦氣!”


    朱氏與秦氏忙起身迎著她,邊抹眼淚邊說:“快進去看看老將軍吧,老將軍剛剛迷迷糊糊的,還惦記著郡主呢。”說完便帶著人退出內堂,跪侍在外院等著。


    夭夭趕緊帶著雲羅進入左梢間的臥室內,一眼看見馮醫官正將一縷鵝絨放在趙老爹的鼻下探氣息,心頭便蹙蹙地急跳起來,幾步過去跪著握住趙老爹的手,輕輕叫了一聲,“阿翁,我來了!”夭夭覺得自己的手被微微握了一下,又看了看趙老爹腦額皆是細汗,眼眶微青,口角流出一絲涎水,怔怔地說不出話來;看著像是食物中毒的樣子。


    夭夭一急,腦子便轉得飛快,趕緊問馮醫官:“馮先生,阿翁可是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檢驗了嗎?可曾為阿翁催吐了?”


    “老將軍午後所食之物皆已一一驗過,都是廚下常備的吃食,肉食麵食都是新鮮的,並無毒性,食物也無相克的。”突遇大事,馮先生手有些發抖,說話間也變了神色,見夭夭問得仔細,又解釋著言道,“老將軍如今身體虛弱,若是強行催吐,怕會氣虛力竭加重病情。”


    “郡主娘娘,祖父吃的今日我也吃了,隻是祖父飯後經常喝些茉莉花茶行食;今日興之所至,使喚人做了一盞子碾茶......那茶葉也都是祖父常吃的。”熠兒站在老趙身旁,神色淒惶,眼睛哭得如桃兒一般。他是由祖父親手養大,見祖父此刻奄奄一息的情狀,如何不驚、不痛?


    “快為老將軍催吐,催吐之後,再飲用些甜熱的蜜糖水,若有上等的蜂蜜最好。”夭夭見趙老爹的手越來越涼,便顧不得許多了,抹了一把眼淚,又看了看陰沉沉地坐在一旁,眼中蓄滿紅血絲、一臉急痛的趙楮,安慰他道,“阿翁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你信我,若萬一有個好歹,我用我的這條命作陪便是。”


    “馮先生,依郡主的意思做。”趙楮聽到最後一句,麵上現出一縷怪責之意,他不通醫道,眼見著老父漸漸氣弱聲息,實在別無他法,隻好同意夭夭冒險一試。


    夭夭皺眉望向趙楮,道,“將軍,既然小公子無事,可見不是食物的問題。”趙楮點點頭,吩咐道:“熠兒,你領著人把阿翁常喝的花茶與今日製作碾茶的茶葉取出來;雲羅,你頗通食性藥性,快跟公子過去仔細了驗一驗這茶葉裏可摻了別的。”


    因來不及熬製催吐的湯藥,馮醫官便為趙老爹紮針暫時護住心脈,又施針為他催吐。


    趙楮親自為老父拿清水漱了口,驗看清理了所吐的髒汙濃涎,又一勺一勺喂了一碗溫熱的蜂蜜水。夭夭全程陪著,隻含淚緊緊握著趙老爹一雙骨節嶙峋、飽經風霜的大手,她此刻堅信隻要自己不撒手,無常便不會將寵愛自己的阿翁帶了去。


    天可憐見,到底趙老爹戎馬倥傯之人身子強健,催吐之後,又喝了一碗蜂蜜水,半個時辰後唿吸漸漸穩當起來,隻是氣力透支,還昏迷著。馮先生又把了一次脈,才放心下來,朝老趙拱了拱手說道:“老將軍已經脫離危險了。待到了戌時,下僚再為老將軍複查。”


    老趙躬身大禮拜謝了馮醫官,又看了看抹眼淚低聲啜泣的夭夭:幸得她果斷,不然這通化城、這將軍府的天便著實要塌了。


    雲羅抓了一把茶葉、一把花茶分別投放入滾水之中,等葉子舒展開來,便當著內堂眾人的麵,就著燭火,執一把銀筷子細細地挑出茶水中的“異物”——一片又一片平滑肥厚的植物葉片,大小皆與綠茶類似,隻迥異於綠茶的纖嫩香軟,夭夭揀了一片放在手上,在燈光下看了片刻,不覺心中震怒:“夾竹桃葉!”又細細地看了那摻在花茶中的、比茉莉花稍微大些的白色透明花瓣,這些分明是夾竹桃的花瓣!


    怪不得馮先生識別不出,夾竹桃是南方的花卉,花葉性寒微苦,皆有毒性。她在江城上大學的時候,那校園四周的圍牆邊便種滿了紅紅白白的夾竹桃花,夏日裏開著十分美麗。讀研的時候有個幹瘦的室友,妒恨她拿了獎學金,還往她的水杯裏偷放過小片的夾竹桃葉子,所以她如今一看就知道這是嘛玩意。


    “這夾竹桃的花葉泡了水,少喝能利水除濕、祛痰止咳,用的多了便是一味殺人於無形的毒藥。平日裏阿翁隻喝泡茶,毒性尚難以覺察,今日卻拿這要命的夾竹桃葉子做了碾茶,囫圇圇地喝下豈不出事?”夭夭抖著手向身邊的老趙說了自己的推斷,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縷瘮人的寒意,又沉聲憤然說道,“這下毒的人,知道阿翁獨獨愛喝花茶,不光往裏混了分量不輕的夾竹桃花瓣,又在青茶裏放了精心蒸製的夾竹桃葉子,可見是雙管齊下,存心有意要害阿翁。好在阿翁身子強健,沒有遂了賊人的願!”


    夭夭定了定心神,又向在一旁侍立的秦氏柔聲說道:“阿翁誤食了這夾竹桃的葉子,腸胃必然受損,往後這十日內需要飲食清淡,溫補為上,平日裏多喝水,夾竹桃的毒性便會漸漸退去;還請秦娘子多費心看顧阿翁的飲食。”


    秦氏一宵驚魂方定,見夭夭與她說話,慌忙躬身稱“是”。


    夭夭說完這些,便不肯再吭聲了,她能做的已經做完,這後麵的事兒自有老趙去處理。隻要細細查了管茶葉的人,自然能順藤摸瓜找到有意毒害一品柱國將軍的罪人,是殺是剮她也不敢看、不便問了。夭夭想著,便獨自走進臥房,坐在床邊的矮凳上握了握趙老爹的手,那手已經溫暖了許多。看著床上的麵容萎黃的趙老爹,又想起他平日裏對自己千般萬般的寵愛優容,忍不住落下淚來。


    秦氏與馮娘子進來伺候時,見夭夭紅著雙眼一動不動地坐著,馮娘子便低聲說道:“老將軍已無大礙,郡主莫再憂心了。”


    過了約莫一頓飯的時間,夭夭看著趙老爹的麵色漸漸紅潤,方才露出一絲喜色。又聽見外頭似有兵馬調動之聲,其間斷斷續續地聽到“葉氏茶坊”四字,想是此事的關鍵處已被查到,要夤夜派兵去城內拿人了;便輕手輕腳地來到正廳,看到老趙以手支頤坐著等候外頭傳迴的消息,便默默地朝他走了過去。


    “父親可好些了?”老趙見她出來,忙急切地問了句。


    “阿翁的氣色已經好多了,還請馮先生再進去把一次脈。”夭夭轉頭向坐著等候的馮醫官說道。


    夭夭剛說完,便聽見內間秦娘子欣喜的聲音:“老將軍醒了。”老趙聽了大喜,忙攜了夭夭與熠兒快步走了進去。彼時床上的趙老爹已睜開了雙眼,正歪在迎枕上,由秦氏喂著喝一盅新熬的紅棗參須茶,看著雖依舊虛弱,但已然能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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