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海棠花期,夭夭看著院內那花兒開得粉妝玉琢、幽香陣陣,卻無男子過來欣賞,實在是寂寞可憐;那新來的侍女雲羅最好倒騰點心吃食的,看見海棠花兒開得好,竟算計著要把花兒擼下來拿麵裹了炸著吃;夭夭嚇得當麵三令五申不許她辣手摧花,她才罷了手。


    玉紓則安靜許多,做完了院子裏的活兒,便帶著紙張筆墨在園子裏對著春日裏新開的花兒朵兒描花樣子,迴來便一頭紮在屋子裏繡啊繡的,夭夭便把整個西廂房撥給了她,庫內的各色綿葛綢紗也盡供她使用,讓這瘋魔的小繡娘安心搞設計。


    夭夭想著,這大半年竟從未主動邀老趙來瑤華居一坐,便生了心思,令楊阿嬤和雲羅多多備些雅致的茶點,又著玉紓拿出二月二“龍抬頭”時白山特特送來的一壺五十年的珍品桃花釀來。自己則迴屋取了一張粉紅箋子,執筆錄了一首後世的大文學家元好問的詩,又添了備注與落款,大意是請懷化將軍午後抽空來瑤華居吃酒賞花。寫完將花箋珍重放入請帖之內,命小桃速速送去。


    小桃一臉喜悅地來到藏麟齋時,趙楮正在書房內翻閱一本武德皇帝時軍器監流出的一本《武備誌》。聽到依雲小築遣人過來,看來人是小桃,便放下書問“可是郡主有事”,小桃行了禮說了一聲“是”,將請帖遞在他手上。趙楮拆開看時,見那粉紅箋子上寫了一首小詩:


    枝間新綠一重重,小蕾深藏數點紅。


    愛惜芳心莫輕吐,且教桃李鬧春風。


    又細細看了詩下的兩行小字,心下一樂,原來是她白日裏寂寞了借著賞花要招自己過去相陪。便微笑著看了小桃一眼,說道:“你先迴去,我即刻便來。”老趙想了想,便叫汝元、予京進來將午後的瑣事交代了,讓他們二人看著處理,自己帶著兩名親隨由後園出了角門,前往瑤華居見夭夭。


    從藏麟齋通往瑤華居的路上本有從山牆外引入的一潭活水,夭夭見那水潭很閑,便將重陽他送去的一籠子小鵝放養在內,春日裏一泓碧綠的潭水裏遊著十來隻雪白的鵝兒,也是十分有趣。老趙帶著人踩著石橋過去時,正好驚了蘆葦邊曬著日頭打瞌睡的一頭大鵝,那白鵝便昂著頭朝他憤憤地叫喚了幾聲。


    過了石橋,便遠遠地看著建在山腳的瑤華居似籠罩在一片粉紅色的雲影之內,景致之美滿通化城亦無出其右;老趙邊欣賞邊閑步走了過去。


    老趙進了依雲小築,即令親隨守在二門外,自己則緩步進了垂花門。一眼看見夭夭已從院內迎著走了上來,便緊了兩步過去,攜著她的手笑著說道:“你這兒的春景倒是一絕。”


    夭夭讓小桃送了請帖之後,心內反有些後悔,一是擔心老趙誤會是自己想他;二是怕誤了將軍府內的公事。雖無人敢說她的,到底這小女兒情態做出來,傳了出去未免引人說項。


    夭夭紅著臉說道:“我隻是想著,這數月來多承你照顧,卻從未請你過來瑤華居吃上一盞茶酒,實在是失禮得很。”說罷,又引著他來到廊下的主位上坐著,自己在他左側下首相陪。


    楊阿嬤見了,便帶著小梅、小桃將備好的點心茶酒一樣樣地擺上來,有桃花酥、貴妃紅、靈沙臛、透雪糍等數品新樣點心,又有雲羅巧手做的一品蒸製的櫻桃饆饠;玉紓則捧著那壺尚掛著簽子的“桃花釀”出來,跪侍一旁為他奉酒。老趙見這花團錦簇的一桌子美食點心,倒是新鮮有趣,便動了筷子每樣都嚐了些,又喝了幾盞子桃花釀,果然入口甘美、後勁十足。


    老趙喝了口酒,看了一眼拿著個忍冬紋闊口杯喝茶的夭夭,有些不滿地說:“如此美景,你便隻讓我一人幹喝這酒嗎?”


    “我這裏又沒有歌舞演樂,要不、要不我來陪你喝幾盞如何?” 夭夭骨子裏的那個是個女酒鬼,自穿來後就被人拘著沒碰過一滴酒的,今天聞著這五十年的桃花釀酒香醉人,腹內的饞蟲便有些蕩漾;又算準了古人的酒有沒有蒸餾技術,度數都不高的,喝幾杯應該無礙。便大著膽子笑著對老趙說道。


    “小桃,再拿個小杯子來。”老趙興致頗高,又掃了一眼楊阿嬤等人,口內說道,“我與郡主有要事要商談,你們可去後院歇著,這兒暫時不用人管了。”楊阿嬤見懷化將軍發了話,雖有些不放心夭夭,還是依言帶著含笑頓悟的小梅、麵麵相覷的雲羅玉紓三人,暫去了後院的小廚房內等著。


    不多時,小桃便用絲帕裹了一隻雙耳琉璃盞送了來,見二人坐於一處說笑,便很有眼力見兒地退了下去。


    老趙見院內清了場子,便親手給夭夭倒了一杯酒,看著她喝下。這桃花釀是以五十年的汾酒為底子,將春日裏新摘的桃花拿鹽水洗淨,浸入蜂蜜或蔗汁泡上半日,再兌入上好的汾酒密封三五個月,起出後即可飲用。那桃花釀酒色如琥珀一般,內中漾著一縷胭脂般的紅暈。夭夭喝了一盞,隻覺那醇香酒液如絲綢般滑入喉內,渾身便熱熱地十分舒適,唇齒間亦餘香滿口,麵上不覺微笑起來;又自己倒了一盞與老趙碰了飲下,喝到第四盞時,夭夭話便有些多,老趙看了便笑攔著不容她再喝了。


    夭夭看著身旁的老趙身著圓領紫袍,束著蛟龍出水金冠,玉帶扣子上係著大年初六那日行“納彩”禮時她送的白玉透雕蟒紋同心佩,心內不由生出一股感慰與柔情來,便借著酒意款款說道:“你方才不是說寡酒難飲嗎?現下這院內無人,不如我跳支舞給你看吧。”


    夭夭見他麵上有疑惑之色,便笑著卸了外麵的羽紗罩衫,露出一身鵝黃色窄腰廣袖、裙角點鳳尾翎的留仙裙來;老趙看著她慢步走到那花樹之下,天地間似乎沒了一絲聲音,連時間也靜止了。


    夭夭對上了他深沉的一雙眸子,便按著記憶起勢舞動起來,滿枝花朵之下,她廣袖翩翩如蝶、裙角飛動如霞,旋步、下腰、舒袖,如行雲,似流水,一抬腕一低眉皆是婉婉柔情,雲手輕拂之間,那海棠花瓣如漫天花雨般隨風墜落;雪藕一般的手臂、纖細的腰肢浮現在輕紗薄羅之間,連午後的陽光也羞澀地隱在花影之後。老趙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胸中並無一絲一縷塵俗之欲,隻有深不見底的激賞與憐愛;他殷殷注目於她,那花樹下為她翩翩起舞的少女,生怕錯過她的每一個迴眸、每一抹淺笑。


    漸漸酒已半酣,他依舊一盞一盞地淺斟慢酌,似要將眼前這美景和著佳釀一同飲下。一舞將終之時,人間的風聲、鳥語聲、花枝微微晃動的聲音似乎都統統迴來了,隨著夭夭收勢低跪,那鵝黃的留仙裙便緩緩散於地上,似開了一朵嬌豔的迎春花。


    夭夭伏在膝上氣息未定,便聽見麵前傳來他一把低沉且惑人的聲音:“日後這舞隻可跳給我看。”


    ————


    夭夭似睡非睡之間,便覺著有人抱著她一步一步走上樓梯,她隱約記得自己跳了一支舞,花香與酒氣激蕩之下,整個人就迷糊了起來。被老趙扶起之後便一頭撲在他懷內,口內猶嘟囔了一句“這桃花釀挺帶勁的”,便渾身無力地癱軟在他臂彎內失去了意識 。


    老趙將她放於床上,又揭了張厚絨毯子蓋了,看了片刻後忍不住俯身於她額上印下一吻, 低低歎了一聲:


    “夭兒,你大可不必如此取悅我的。”


    夭夭黑甜一覺,醒來已是酉時。楊阿嬤不錯眼珠地在床邊守著她,見她睜開眼便立刻叫小梅、小桃去淨房準備沐浴用的熱水。楊阿嬤將她慢慢扶到紅木箍的大浴桶邊上,令小梅、小桃出去,自己親為她解衣,見她身上沒什麽異樣方才放下心來。夭夭浸在熱熱的混了人參、當歸、白芷等草藥汁做成的藥浴湯裏,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來。


    楊阿嬤一邊為她擦豬苓、無患子、荼蘼做成的洗發膏子,一邊為她一下下按摩頭皮,夭夭舒服得整個人幾乎化成了水中的一捧泡沫。


    “阿嬤,你要一輩子陪著我方好。”夭夭嘴裏咕噥了一聲,抻了抻胳膊。


    “老奴快五十了,兒女們也都成人了,無甚牽掛;隻要郡主不嫌棄老奴老邁無用,老奴必會傾心瀝膽、盡心盡力地侍奉好郡主。”楊阿嬤心中有話,不知該如何開口,見夭夭對自己十分依戀,便繼續說道,“郡主,老奴有句話不知該說不該說?”


    “阿嬤,以後在這院子裏,不必再自稱‘老奴’,在我心中一直以來您便如長輩一般,有什麽話直說無妨。”夭夭一臉誠摯地說,又想著老趙這些日子來對她的管教與培養,不覺心中失笑,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爹係男朋友”吧!


    楊阿嬤見她熱水浸的小臉微紅,一雙秀目如秋水一般含情流轉,便一邊拿舀子舀了熱水為她淨發,一邊艱難地斟酌了言辭說道:“今日郡主本不該陪著懷化將軍飲酒的.......雖說將軍是難得一見的正人君子,卻畢竟是男子;且郡主年幼,打小就是沾不得酒的,若是喝傷了自己可怎麽好?”夭夭聽完楊阿嬤這番頗具藝術性的言語,又想起下午自己帶著酒大放情懷,雖無人看見,舉止的確不該是端莊的閨秀所為,便紅著臉朝楊阿嬤說:“吾記得了,以後不會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山美人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心言水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心言水木並收藏江山美人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