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匆匆,時光荏苒,不知不覺,他將至花甲之年。


    要過六十歲生日了,子薰想給他一個驚喜。


    年輕時戰場上留下的傷疤,與痹症交替發作,在陰雨連綿的梅雨季節,疼痛更甚,折磨得他無法入眠。


    針灸隻能暫時緩解病痛,無法根治。


    阿橚自告奮勇,為父皇尋找民間良方。


    如果能擺脫病痛的折磨,對他而言,無疑是最好的生日禮物。


    當然,這份功勞應該歸阿橚,子薰不能跟兒子搶。


    子薰提前儲存了很多塊黃花梨木,準備為他親手雕刻小像。


    木材質地較硬,子薰又是生手,定然需要大把時間,因此得提前開工。


    浪費了十幾塊木頭,剛摸出點兒頭緒,上位就中暑了,發燒,昏迷,子薰不得不暫時停工。


    為了防暑降溫,子薰找來一架小型水車,放於室內,遠遠地噴灑冰水。


    冰塊、冰鎮食譜、藥膳,多管齊下,上位終於退燒了。


    但是仍然精神不濟,一天之中,昏睡的時間居多,睡夢中還時常驚恐大叫”湯和“。


    太子認為父皇想念以前並肩作戰的兄弟了,派人將湯和請到宮裏。


    湯和比上位大兩歲,比上位參加起義早,他帶著十餘名手下投奔郭子興,一路升遷,當上位到濠州城時,湯和已經是千戶長。


    雖然當時年齡、地位均高於上位,湯和卻願意以上位為尊。


    上位創業過程中的原始資本積累,湯和的支持占據著至關重要的一環。


    想起過去,上位的腦中必然會浮現湯和的身影,千戶長湯和畢恭畢敬地跟在大頭兵朱重八身後,這在當時郭子興的軍營中,是一道奇異的風景。


    湯和一共五個兒子,兩個兒子早逝,三個兒子死於征戰。長女嫁給了廖永忠的兒子廖權,次女被封為魯王正妃。


    歸鄉養老後,湯和遣散了家中百餘名妾媵,發放銀兩,讓她們各自迴家。


    湯和顫顫巍巍來到皇上的病床前,上位伸出手,與湯和緊緊相握,熱淚盈眶。


    他們都老了。


    腦子裏充滿了迴憶。


    子薰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上位的衰老。


    雖然他看上去比湯和年輕很多,雖然他身上肌肉緊繃,雖然他康複後仍然健步如飛,雖然每天堅持鍛煉,雖然他遵醫囑,注重食療養生。


    但是衰老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


    英雄暮年,他清醒地接受到了這一點。


    悲涼之感油然而生。


    他看著依然風韻動人的子薰,看著子薰重新變黑的秀發,他多想對上天說一聲:”青春,且留下“。


    他希望子薰永遠年輕,永遠生機盎然,陪在他身邊,讓他時刻感受著生命的力量。


    進入九月,天氣逐漸變得涼爽,上位的身體也恢複健康。


    阿楹跟著父親一起,每日練刀舞劍。


    雖然學得很認真,但是他這方麵的天賦真比不上阿棣。


    子薰忙於雕刻小像,連阿橚沒有按時寫信都沒發現。


    “這個阿橚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竟然偷偷跑迴了鳳陽,要不是馮勝派人來報,咱還蒙在鼓裏”。


    “什麽?!”子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去鳳陽幹什麽?”


    “咱聽馮勝說,是給人治病”。


    “給誰治病?”


    “就是咱那幫兄弟,年紀大了,難免有個病痛。”


    \"會不會為了你的六十大壽?”


    “為了咱的生日,也不能提前半個月迴來,如果別人都跟他學,那還得了?”


    “要不把他叫迴來問問吧,他不會無緣無故跑迴來的”。


    “放心吧,咱已經讓錦衣衛去捉了。”


    “什麽?”子薰難以置信地問,“你隻是迴來看看你,捉他幹嘛?”


    “藩王不得擅自離開封地,這是規矩,阿橚也不能例外”,他一甩袖子,氣唿唿地走了。


    阿橚不想迴來,他有正經事要做,無奈錦衣衛皇命在身,必須限期迴京,因此情非得已,綁了阿橚。


    一看見阿橚被五花大綁的樣子,上位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快步衝上前,給他解開了繩子,一邊解著,一邊還沒忘喝斥錦衣衛辦事人員,“怎麽辦差的?連親王都敢綁?”


    不綁,他迴來嗎?


    再說了,這不是你親口下的令?


    “就是綁,也得把他綁迴來”。


    言猶在耳,上位早就忘到九霄雲外了。


    辦事人員趕緊跪下請罪,“末將辦事不力,讓王爺受驚,請皇上責罰”。


    上位也知道自己不占理,“罰什麽罰?!迴來就好,起來吧”。


    錦衣衛退下之後,屋內隻剩下父子二人。


    “父皇,功虧一簣”,阿橚言語之中流露出濃濃的惋惜。


    “什麽功虧一簣?”看著寶貝兒子的狼狽樣,上位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父皇,我找了一個民間秘方,製出了一款藥膏,可以減輕痹症疼痛,可是藥材比例,我拿不準,得一次一次地試,正好鳳陽有很多叔叔有相似的病症,他們一聽,都願意試藥,正試到一半,錦衣衛的人就去了,怎麽解釋都不聽,非要讓我迴京師,我讓他們再等兩天,他們二話不說,就動手綁了”,阿橚癟著嘴,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多大的人了?!還在爹麵前裝可憐,上位板起麵孔,“是咱下的令,無旨不得離開封地,你又不是不知道,明知故犯,理應受罰”。


    “我是想把藥方當成送給父皇六十大壽的禮物,所以心急了些,沒提前請示,主要是想給父皇一個驚喜”,阿橚笑嘻嘻地說。


    “有錯就得罰”,上位瞪了他一眼,“你不在開封,王府的事交給有燉能行不?“


    “放心吧,父皇,他可能幹了”,阿橚一臉自豪。


    “比你這個當爹的強”,上位也認為這個孫子是個有出息的。


    上位六十大壽這天,已經就藩的親王全都迴到了京師,獻上精心準備的禮物。


    仍舊是阿橚的禮物最得父皇歡心。


    上位的病痛減輕很多。


    阿橚說還需要改進,直到十二月,藥膏的研製告一段落,上位才宣布對阿橚的處罰:謫遷雲南。


    上位親自給沐英寫信:“周王遷鎮雲南,至日擇第居之,應有軍民之務,爾英自理之。”


    於是,阿橚拖家帶口,在三衛親軍衛的保護下, 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子薰覺得,這怎麽看上去都像是一場旅遊,而不是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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