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坤寧宮門口,就隱約聽到了哭聲,肝腸寸斷的抽泣聲,夾雜著聲聲的唿喚,是清荷身邊的小宮女石榴在哭喊:“娘娘,娘娘”。


    上位的心咯噔一下,陡然下沉,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他使盡渾身力氣往前奔。


    怎麽迴事?這是怎麽迴事?生的時候不是沒費事兒嗎?這才幾天?


    “皇上”,不知是誰高聲喊著跪了下去。


    撕心裂肺的哭聲,如同悲傷的浪潮,重重地拍打著皇上的心。


    皇上徑直衝向清荷的房間。


    皇後從裏麵跌跌撞撞地出來,跟皇上撞了個滿懷。


    “怎麽迴事?”


    “都是臣妾的錯,清荷去了”,皇後跪倒在地,淚流滿麵,“都是臣妾的錯”。


    什麽?!


    皇上身形晃了幾下,差點沒站穩,小德子忙上前扶住。


    “咱去看看”,皇上踉踉蹌蹌地往裏闖。


    皇後移動身軀,擋在皇上前麵,“皇上,去看看孩子吧”。


    難以抑製的悲傷湧上心頭,皇上顫聲喝道:“閃開”。


    “皇上,皇上”,石榴膝行迎出,失聲痛哭,“娘娘說,不悔!皇上去看小王爺吧“。


    皇上望向屋內,一幅白布覆在清荷身上,隱約可見鵝黃色的宮裝,那是她最愛的顏色。


    嬰兒的哭聲驟然響起,皇上一步一步挪到院中,接過孩子,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滑落。


    上位神情呆滯地坐於昭仁殿內,痛徹心扉。


    他對不起清荷,她原本可以到年齡後出宮嫁人,過著美滿幸福的生活。


    隻是因為他路過時多看了一眼,便被安排到禦前侍候。


    清荷長得有幾分像子薰,尤其是眼波流轉的那一瞬,像極了,他酒醉後,情不自禁,拉著她去了東暖閣寢室。


    清荷去世後,第九子朱杞由皇後親自撫養。


    為了給這個孩子祈求上蒼的庇佑,上位決定將封王的日期提前,令群臣加速商定王府官製。


    十二月底,急促的馬蹄聲在應天城內響起,傳令兵喊破了嗓子,“蘭州急報”。


    王保保瞅準明軍南返的空檔,從甘肅出兵突襲蘭州。


    明軍守將於光被殺。


    上位火冒三丈,他也是要麵子的。


    對於王保保這個戰鬥力強韌彪悍的領兵大才,他心存執念,多次苦口婆心地寫信勸降,卻都被置之不理。


    來而不往非禮也,上位立即召集諸將商議對策,這次定要再把王保保和元朝皇帝打得屁滾尿流。


    此時王保保在甘肅,元朝皇帝在應昌,先打誰呢?


    有人認為,王保保之所以進犯邊境,是因為元朝皇帝尚存活於世,如果元朝皇帝不在了,王保保勢單力孤,可不戰而降,因此應先滅了元朝皇帝。


    但上位不這麽看,就算元朝皇帝死了,還將有太子愛猷識理答臘,放著王保保不打而去攻擊元朝皇帝,是舍近求遠。


    難道上位的意思是先打王保保?


    非也,上位的思路是雙管齊下,兵分兩路。


    徐達統率西路軍自潼關出西安,直搗定西,進攻王保保。


    文忠帶領東路軍出居庸關入大漠,追擊元朝皇帝。


    重兵當前,王保保和元朝皇帝均自顧不暇,無法相互救援。


    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洪武三年正月,上位任命徐達為征虜大將軍,文忠為左副將軍,統兵北征。


    昭仁殿內,子薰把定西和應昌的地圖掛到牆上,將車道峴、沈兒峪等定西附近戰略要地勾出來,又將野狐嶺、興和、察罕腦兒、開平等地連接成線,這是文忠的行動路徑。


    然後開始擺放兩地的沙盤。


    正忙得不亦樂乎,林峰進來迴話,交給子薰一個竹筒。


    “這是昨天收到的”。


    這是高銳在滁州發出的飛鴿傳書,子薰打開竹筒,展開密信,匆匆看了幾眼,吩咐道:“繼續查”。


    “是”,林峰領命而出。


    中午,上位來昭仁殿與子薰一起用飯。


    “讓高銳行事低調些”,上位邊吃邊說,“錢氏在白家地位不低,聽說白老太太早已退居幕後,錢氏是真正的掌事之人”。


    “她在百家也沒生育”,子薰道。


    “你可能有所不知,白老太太也沒有親生子女,錢氏丈夫的兄弟姐妹是妾室所生,這可能是白家不成文的規矩”。


    “還有這樣的規矩”,子薰心中暗道。


    掌家便不能生子,白家的規矩當真別具一格。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這樣做的好處很多,沒有親生子女,不會有私心,會處事公正,能一碗水端平,甚至還會收養有潛能的幼子,以壯家門”,上位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子薰碗中。


    為了讓子嗣繁茂,無所不用其極,白家的行事風格,跟春秋時期齊國權臣田常有得一拚。


    “白家更看重的是掌事之人的能力”。


    上位點點頭,“正因為如此,白家才會接納被休棄出門的錢氏”。


    “錢氏當年被休,一定恨透了咱們”,子薰頓覺後背一涼。


    上位淡然一笑,“讓她留在郭家,也不會安生”。


    “萬一她從旁支收養個孩子,也是個麻煩”,子薰隨口附和道。


    上位微微聳眉,“這是皇後的主意,是小張夫人容不下錢氏”。


    錢氏若在,便永遠都有人證明小張夫人的妾室身份。


    這對於有才華、有心機的美貌婦人小張夫人而言,是無法忍受的。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子薰忽然想起《紅樓夢》中的這句話,不由得在心中冷冷一歎。


    千算萬算,小張夫人大概沒算到,同時入宮的寧妃郭雲宣已經害喜了,郭惠的肚子卻毫無動靜。


    小張夫人知道消息後得有多鬱悶啊,這樣想著想著,子薰內心浮起一股報複的快感。


    原來自己是如此睚眥必報的俗氣之人,細想一下,也並無不妥。


    怪隻怪小張夫人心黑手狠,種下太多惡果。


    為了掩飾情緒波動,子薰轉移話題,“我去鍾粹宮看過了,雲宣脈象平穩,胎兒很健康”。


    “好,辛苦了”,喜悅之情漸漸衝淡了眸中的憂傷之色。


    清荷死後,他一直愁雲慘淡,即使貴為天子,得上天眷顧,也有那麽多無能為力之事。


    子薰輕輕摩挲他虎口處的繭子,試圖撫平他心底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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