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想著,既然楊憲、汪廣洋、胡惟庸都有缺點,不如劉先生當丞相吧”,上位的聲音漸漸冷下來,“沒想到人家劉先生看不上丞相之職,堅決不肯當”。


    “師父身體不好,心有餘而力不足”。


    “哼,咱看他身體好得很,拒絕咱的時候,滔滔不絕,振振有詞”。


    子薰心一慌,上前抱住他。


    “怎麽了?”他的聲音溫軟下來,\"想為劉先生求情”。


    “擔心你太累”,子薰柔聲低語,“事事需要費心,又沒有好的解決辦法,隻能苦了你。”


    他的心猶如浸入了暖洋洋的水裏,被嗬護,被溫暖,“咱不怕,咱有你,有了你,咱什麽也不擔心”。


    上位發火了,得給師父通風報信。


    子薰第二天尋了機會急忙出宮去。


    後宮嬪妃未經允許不能出宮,見到子薰,章夫人大大吃了一驚,眼睛睜得圓圓地。


    師父去了宋先生那兒,子薰撲了空。


    “要不你跟我說吧,等老爺迴來,我告訴他”。


    子薰遲疑了一下,忍住沒說,“也沒什麽事兒,就是來看看師父,師父身體還好吧”。


    章夫人麵露憂色,“不太好,總是咳嗽”。


    “吃藥了沒?”


    “大夫看過了,也吃著藥呢,就是……總熬夜,好得慢”。


    “熬夜幹什麽?”禦史台有那麽忙嗎?子薰不懂。


    “看書,寫字,朝中的事他從來不說”。


    “也許是寫奏折”。


    “我覺得也是”。


    下次再見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章夫人把家裏僅存的桃花酥和茶葉打包交給子薰。


    弄得好像永別似的。


    子薰不敢說自己隨時可以出宮,因為會遭到師父的訓斥,而且很可能暴露宋洋這個身份。


    一旦暴露,連上位都很難護得住。


    沒有這個身份,將永遠困在深宮,子薰不敢有絲毫大意。


    天陰得很沉,像是要下雨,昭仁殿的燈亮著,子薰徑直進去,上位正在裏麵讀書。


    子薰輕手輕腳地關上門。


    “迴來了”,上位抬起頭,直直地盯著子薰,“下不為例”。


    “知道了”,子薰的心忐忑不安,遠遠地垂手而立。


    “過來吧”。


    子薰往前挪動兩步。


    他伸手一把將子薰拽過去,動作強橫而生硬。


    疼,子薰強忍著,沒敢掙紮。


    “沒規矩不成方圓,這規矩不僅是來約束人的,也是用來保護人的”,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咱以為你懂”。


    子薰默默承受著他的失望。


    過了許久,他終於再次開口,“咱和劉先生之間不需要隔著一個傳話筒”。


    “咱是太放縱自己,也太放縱你了”。


    “咱不希望子薰學會花言巧語騙人”。


    “我沒有”,委屈的淚水在子薰的眼眶裏湧動,“我沒騙人”。


    我是壞了規矩,可我對你是真心的。


    他抬起手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淚水,“皇後說,咱的心早就練得跟鐵一樣硬”。


    “可是,咱唯獨對你心軟”。


    “咱對自己下得去手”。


    “還記得你跟咱講的那個故事嗎?那個獵人在森林裏被鐵夾子夾住腿,血腥味吸引來一群狼,為了活命,獵人把自己的腿砍掉了”。


    “那得多疼,換做是咱,咱也這麽幹”。


    “子薰,咱不會辜負劉先生,你不用擔心,以後不得再去”。


    子薰看著他的嘴一張一合,發泄著怒火,如墜入冰窟,渾身冰涼,不停顫抖。


    被他攔腰抱起,放到西後室的床上。


    子薰瞪大眼睛,一眨不眨,毫無知覺。


    他也發現了異常,慌了神,不停地叫著,“子薰,子薰,子薰,答應一聲,答應咱”。


    沒有反應。


    “子薰,子薰”,他繼續叫著。


    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太陽照射進來,十分刺眼,抬手去擋,卻傳來喜極而泣的哭聲。


    “娘娘,你終於醒了,娘娘,娘娘”,是妙福。


    “娘娘,娘娘”,是蒙雪。


    “娘娘,醒了,我去端飯”,是妙定。


    “這是在哪兒?”子薰有些納悶,“你們哭什麽?”


    “娘娘,這是昭仁殿呀,你從宮外下著大雨跑迴來,渾身都濕透了,後來就發高燒,上位都急壞了”。


    “上位,他沒怪我?”


    “怪你什麽?不是上位讓你出宮去看望劉先生的嗎?”


    明明記得他說下不為例,還說要下手什麽的,這是怎麽迴事兒?頭暈暈脹脹。


    “娘娘,喝藥吧,喝了藥就好了”。


    藥很苦,妙福遞上一碟紅果蜜餞。


    酸酸甜甜地,嚼著嚼著胃裏開始咕嚕咕嚕叫,很餓。


    “鞋呢?”子薰欲下床去抱廈吃飯,妙福蹲下身動作輕緩地把鞋子給子薰穿鞋。


    平時都不用這樣伺候,自己有手有腳,沒必要事事讓人服侍,搞得連幼兒園小朋友都不如,今天身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妙定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小米粥。


    子薰拿過來,急切地倒入嘴裏,一口氣喝盡,胃裏舒服多了,由內而外散發出暖意。


    “上位在哪兒?”


    “聽說去了文華殿”。


    “我睡了多久?”


    “兩天兩夜“。


    “再吃個包子吧,娘娘”。


    “拿到抱廈去”,子薰邊說邊往外走,這裏是皇上讀書的地方,不好把飯菜味弄得到處都是。


    走到門口處停下來,“我昨天穿的衣服在哪兒?”


    “在抱廈”。


    衣服堆放在抱廈西間的雜物櫃,尚未幹透,上麵印滿了深深淺淺的水漬,裹在最裏麵的袖口濕漉漉地,用力一擰,滴下兩滴水。


    這被大雨淋濕的外衣怎麽解釋?腦中竟然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上位冰冷而飽含怒氣的聲音,至今仍迴蕩在子薰耳畔,“咱對自己下得去手”。


    子薰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難道是一場夢?


    “娘娘,再喝碗粥吧”。


    起身時腦中倏地一片空白,幾欲跌倒,蒙雪用力扶穩,“娘娘”。


    “沒事”。


    吃飽飯,斜靠在軟榻上,陽光透過窗戶疏疏落落地照進來,暖乎乎的,子薰想出去轉轉,可這裏是秩序井然的乾清宮,不時有朝臣出入,終究還是忍下了心頭的衝動。


    正當子薰悵然若失之際,急匆匆的腳步聲在殿外響起,子薰的心陡然一動,是上位。


    吱呀一聲,門開了,“子薰,子薰,醒了”。


    他三步並兩步直奔子薰身邊,左右端詳,然後緊緊地摟入懷裏,“醒了就好了,把咱嚇壞了”。


    眾人悄無聲息地退下,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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