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薰一直誇葡萄幹好吃,還興致勃勃地做了水果撈和雜麵花卷。


    “這是在哪兒買的?是從秀水街往東走到頭兒的那個鋪子嗎?”子薰好奇地問,“上次買的沒這麽好吃”。


    他隨口嗯了一聲,沒有搭腔。


    攻占池州後,關於天完政權的信息大量增加。


    子薰一邊歸類整理,一邊不由得陷入沉思。


    經濟學是研究資源配置的學問。


    土地是古代農業社會最主要的資源。


    元末群雄爭鬥的過程實際上是資源重新分配的過程。


    朱元璋的父親雖然以種地為生,但是沒有土地,主要靠租種地主家的地過活,要想活下去,隻能日不停地幹活。


    不能休息、不能生病,不能發生任何意外狀況,經不起任何風險衝擊。


    隻有勞動才能支撐不大安穩的心神,獲得短暫的安全感。


    像一隻被命運抽動的陀螺,不停旋轉,永無解脫。


    子薰忽然又想起自己的鋪子、田產,見正凝眉思索,不便打擾。


    自己現在全靠他養著,沒有收入,沒有存款,甚至沒有一技之長,總得有點兒財產傍身才好。


    所謂安全感,很大一部分來自於手裏有錢,自己能掙錢,但是現在自己哪樣都不占。


    子薰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不由得歎了口氣。


    “怎麽了”,他仍在埋頭讀書。


    好些話堵在嘴邊,說不出口,算了,現在不是時候,他正琢磨陳友諒呢。


    此人野心勃勃,性格與張士誠迥異。


    陳友諒控製的天完政權地盤廣、兵力強,尤其是水軍實力強悍,再加上位於上遊,不太容易對付,需提早謀劃。


    天氣漸冷,子薰又取出兩床棉被。


    此時棉花尚未在全國範圍內普遍種植,普通百姓大多穿麻布衣服。冬天的時候,南方用絲綿做成長袍禦寒,絲綿是用蠶絲製成地棉絮,可以禦寒,比如二十一世紀的蠶絲被。


    絲綿的生產主要集中於南方,江浙的絲綿產量約占全國的三分之二,北方的百姓大多用動物毛皮過冬。


    當然,也有人使用棉花做棉衣、棉被,但是由於棉花種植麵積有限,供給不足,物以稀為貴,棉衣、棉被價格不菲,一般百姓消費不起。


    子薰喜歡純棉衣物,她的棉質內衣、棉襖、棉被、棉布麵巾都算得上奢侈品。


    朱元璋一邊寵著子薰消費,一邊又在想著,既然用途這麽多,為什麽不大力推廣?


    子薰不了解情況,以為自己用的隻是尋常消費品。


    子時已過,把被褥鋪好,子薰到書房喚他休息。


    地上落著一張紙片,子薰彎腰撿起,上麵隻寫了望月樓三個字,是馮國用的筆跡。


    這是太平府的一家臨街酒樓,馮國用掌管親兵,隻有頭頂機密的大事才會親自迴複,一般情況下由經辦人直接呈報相關資料。


    紙片上的日期是昨天,子薰不知何意,拿給他看。


    “先收起來”,他拿著紙片,出神地瞅了一會兒,抬手給子薰。


    子薰尚未接過,他已鬆了手,很少見他這樣失神,“是不是有什麽事兒?”


    他佯裝輕鬆地遙遙頭,起身擁住子薰。


    他既然不想說,子薰也不再問。


    朱升告辭迴鄉後,子薰又得以去聽雨軒幫忙處理文書,見到馮國用,難免要打聽鈺瑤。


    馮國用說她正在學織布。


    近來馮國用約束女兒極嚴,鈺瑤難以脫身。


    也許這才是生活的常態,鈺瑤終歸要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整日陪著自己解悶,子薰釋然。


    何以解憂,唯有美食。


    羊肉蘿卜湯,味道鮮美而清淡,他近來總是熬夜,急需增強免疫力。


    旁氏的家人從太平府給她捎來很多鹹鴨蛋,剝開青色蛋殼後,一切為二,用筷子輕輕一挑,裏麵的黃油冒出,十分誘人。


    胡氏原先住的那處房子已移作他用,在子薰麵前,旁氏再也沒流露出想念家人的情緒,這個鹹鴨蛋還扯謊說是別人送的高郵醃蛋。


    其實旁氏的婆婆醃鴨蛋的手藝是一流的。


    對於子薰流產,旁氏總是心懷愧疚,難以補償,她不想分心。


    朱元璋理解旁氏的苦心,幫著她圓謊,說他以前吃過高郵醃蛋,就是這個味兒。


    子薰還燉了豆腐,切成方塊,放入油鍋裏煎,熱鍋溫油,表麵發皺後鏟出,放入用大骨頭、黃豆芽吊的湯裏,再加入一些時令蔬菜,小火慢熬。


    熱氣騰騰地飯菜,平添不少幸福感,兩人坐於桌前,相視一笑,歲月靜好。


    他的心裏還是盼著孩子地,熱鬧。


    李善長反複提示,他怎會不懂,子嗣越多,兄弟們心裏越踏實。


    不是孫氏,也會有別的女子。


    聽說孫氏出身於官宦之家,父親曾是常州的府判,而且容貌出眾,性情柔和。


    可是,他不想負了子薰。


    再等等,明年去浙東,請朱神醫。


    其實,他心裏是沒底地,他不知道朱神醫能否治好子薰,也不知道自己能等子薰多久。


    聽見標兒叫爹爹的聲音,他的心都化了,他喜歡孩子,非常喜歡孩子。


    隻要把標兒抱在懷裏,陪他說說話,一天的疲乏盡消。


    漸行漸遠,就算是再親密的人,也終有一些東西將他們隔開。


    子薰終有一天會發現,自己在淩川這兒並非無可替代。


    世上哪有淩川此人?那隻是一個叫錯了的名字,僅此而已。


    一個健健康康的女孩子跟著他成了現在的樣子,先是為他舍身擋箭,後是流產,不能再有孕。


    他不知如何補償子薰,隻能任由她花錢,她花得多一些,他心裏便好受幾分。


    想起以後的疏離,他格外舍得花時間陪伴,除了陪在她身邊,他不知還能做什麽。


    孫氏必然要娶進門,就算為了籠絡驍勇善戰的長槍軍,也值得一娶,要想平穩換掉張明鑒,必然得設法籠絡馬世熊。


    納孫氏入門,是一舉兩得的法子。


    第二年清晨,天空飄起了牛毛細雨。


    夾帶著寒意,不期而至,平靜自然,不急不躁。


    即使關嚴門窗,仍聲聲入耳,子薰索性走到走廊裏賞雨。


    “簾外雨潺潺”,腦子裏突然閃過李煜這句詞,作者難以排遣的悲傷透過文字傳給子薰。


    他心事重重,子薰想問又不知如何開口,心頭泛起絲絲愁緒。


    不知何時,兩人之間漸漸有了距離。


    距離有時產生美,有時也會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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