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冬易同慕鳳玄看完篝火漫步至河邊,祭祀的祭品被臨江縣的百姓放在花船上推開漂遠,河邊斑駁的樹影落在二人身上。


    “方才那花台上跳的舞俗氣極了,半分不能同棠鈺坊相較。”逛了有一會兒,慕鳳玄臉上似乎消了些腫,但那原本風流倜儻的臉上還是掛著彩。


    ——其實慕鳳玄臉上的傷根本不是冬易揍的,冬易同他對打的時候是拿的長劍,也不可能真對慕鳳玄下死手,最多也就把他身上那一套寶藍錦袍削得不成樣罷了。


    慕鳳玄臉上的傷其實是躲開冬易密集如雨的劍刃襲來時到處摔的,那場麵……簡直不能更狼狽了。


    “臨江縣彈丸之地,自然不能同京城相提並論,舞跳得再好,沒有賞舞的人.......跳得再好又有何用?”冬易冷眸凝望著江岸,淡唇微動。


    慕鳳玄望著眼前那張清塵漂亮的臉似乎欲言又止,斟酌了片刻還是開了口。


    “京城求見你一舞的人不在少數,我從未見過比你跳舞跳得更好的女子……你為何不舞了呢?”


    冬易皺了皺好看的眉,抿著薄唇,“我如今是端王殿下身邊人,一舉一動皆是端王殿下的臉麵,在外拋頭露麵不妥。”


    “那......小錚既能為你贖身,為何不讓他放你自由?盡管你與他是表親,但你若堅持,他也斷然沒有困你在身邊的道理。”


    冬易歎了口氣,“世子殿下,端王殿下沒有困我在身邊。是我自己,我選擇了留在端王殿下身邊。”


    慕鳳玄微微怔住,心頭湧上酸澀,“為何?”


    “姚氏滿門被滅,我如今活在世上隻是一抹無家的孤魂。”聲音泠然平淡,帶著分明可察的涼意。


    冬易望著河裏漂著的花燈,臉色算不上哀傷,而是淡漠。


    ——淡漠得像一個沒有心的人。


    “都這麽多年了......姚氏的罪名很難再有迴寰的餘地,冬易……你放下吧,即便沒了姚氏,你本事不凡,武藝高絕,何愁沒有好日子過呢?”慕鳳玄將腹中語反複斟酌,最終還是把心裏的不解說了出口。


    “放下?我放不下的,鳳玄。”冬易淡然抬眸。


    “這些年來,我時常做夢,總夢見母親臨別時把我送走的那一刻……你可知當年姚氏的女子都被流放到了什麽地方?那可是西域極北的天山腳下,是永晝最冷的地方,比沒疆的高原還要冷……”


    冬易朝他望來,嘴唇輕動,“你猜我娘是怎麽死的?她離京之前還身體康健,她是到了北地天山的牢獄場後,缺衣少食被活活凍死餓死的......叛國的罪人,在牢獄裏最是不受待見,每日都有人同她爭食搶衣,甚至在獄卒走後欺辱於她。”


    “我娘嫁給父親之前,是京中的名門閨秀,她柔和純善,詩書滿腹。可去世的時候……是那樣的不體麵……至於我父親......”冬易歎了口氣,興許是說累了,又亦或是不想提。


    姚氏男丁執刑的那天,歐陽大人特意命府中下人瞞著她們,就是怕她們太過悲痛,衝去刑場暴露身份。


    “冬易,這些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慕鳳玄難得聰明了一迴,終於意識到了不同尋常的地方。


    冬易自然不會把她同歐陽氏的關係告訴慕鳳玄,“能告訴你的,我都已坦露。鳳玄,我知你待我一片心意......可我心中,此生除去為姚氏昭雪,再無旁的心思男歡女愛。你身份貴重,我是罪臣之女……你我身份如此懸殊,能做知音好友已是不易。”


    慕鳳玄聞言有些急了,“我不明白,同我在一起,怎會妨礙你為姚氏昭雪?”


    冬易走近他,連眼梢都帶著冷,“為了姚氏,我姚冬易此生願付出一切。若有一日,我不得不對太子出手,或是不得不與朝廷為敵......到那時,你,堂堂陳王府世子……又會幫誰?”


    慕鳳玄心頭一震,身體微僵,連手裏提著的花燈都摔到了地上。


    冬易見他反應,心中了然,她並沒有太過失落,隻撇著眼道,“所以我不願你兩難,鳳玄。”


    “小錚和堂兄這麽要好,他怎會同堂兄相爭,又怎會命你對堂兄出手?”慕鳳玄下意識搖了搖頭,又倏的反應過來些什麽,湊近她時連唿吸都帶著緊張,“冬易,你究竟想做什麽?姚氏的叛國罪是陛下親定的,你.......究竟想做什麽?”


    冬易看著他,無聲地說,不是我。


    是我們。


    是她和端王殿下、歐陽氏,還有身後殘存的姚氏族人。


    這些是她的全部,她注定此生為之而戰。


    但她沒有再對慕鳳玄多作解釋,而是笑了,“傻子......真不知該說你什麽好。”


    冬易利落轉身向驛館走去,慕鳳玄意識到她沒等他,才終於迴過神來跟上去,他滿腹疑雲無可解,一路在冬易身後地纏問個不停,可冬易卻是什麽都不願再同他說了。


    夜色漸沉。


    慕無錚同慕無離迴到驛館各自梳洗湯沐,湯沐完的慕無錚坐在銅鏡前久久望著額前的地藏魂玉,始終心緒難平,眼前似乎還是慕無離方才為他飛身上“刀山火海”的畫麵。


    他以為自喬遷宴和及冠禮後,哥哥隻是在遷就他。


    可當他看到哥哥冒險趕來岱縣的那一刻,他又覺得哥哥還是在意他的。


    盡管這份在意與從前全然不同。


    哥哥嘴上雖說,若有求於他,隻需裝柔扮弱,假意迎合即可......但他知道那不過是戲言罷了,哥哥根本就不願意碰他,又怎可能被他三言兩語輕易打動?


    即便身體如何對他有感覺,終究還是不願越過他們之間那條線。


    那甚至不是線,是雷池,是深淵,是鴻溝。


    慕無錚每每望著慕無離這副清醒克製、及時抽身的樣子就心有不甘,甚至莫名生出幾分怨恨來。


    屋外,濃密的雲層集聚在臨江縣上空,細小的雨滴逐漸落下,發出輕微的聲響,點滴匯集成細流從屋簷流下。


    慕無錚耳尖輕動,注意到了外頭的雨勢。


    下雨了?


    慕無錚緩緩起身,站在窗前聽著雨珠落得愈來愈密,聲勢愈來愈大。


    他兩指夾著一片蝴蝶飛刀朝上擊去,“啪啦”一聲輕響,掉下來小半塊瓦片。


    慕無錚心疼地撿起地上的飛刀,想了想還是換成了袖箭。


    又是一聲輕響,這次終於掉下來兩塊碎裂的瓦片,屋頂漏出一個清晰可見的小洞來,雨水滴落順著縫隙落進屋內,滴在桌子上。


    慕無錚心滿意足地收起家夥,拿了傘正欲出門,低頭看了看身上湯沐過後平平無奇的褻衣,又放下傘去換了件梨花白的薄紗。


    他忍不住臉頰微紅,都這個時辰了,哥哥的暗衛一定都睡了吧?


    慕無錚輕手輕腳出了門,往慕無離那邊走去,夜色昏沉,驛館四下無人,他撐著傘赤足站在慕無離門口,心道,現在這個時辰這麽安靜,就這樣敲門,會不會太過引人注目?


    他想來想去還是放棄了讓慕無離給他開門,決定另辟蹊徑,


    他徑直走到慕無離窗前,朝那拉窗往裏推了推,眼見竟然推動了,心頭不由得一喜。


    外頭下著雨,帶著絲絲的涼風,慕無錚覺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輕手輕腳把那窗推得半開,輕輕翻身鑽了進去。


    屋內一片漆黑,哥哥像是已經睡了,慕無錚又悄悄合上窗,摸黑往慕無離床邊小步尋去。


    “啊!”慕無錚不知踢到了什麽,隨著腳尖襲來的劇痛跌坐在地上,原本在床上安睡的慕無離聽到動靜瞬間睜開眼,半起身點燈。


    澄黃的燭光下,他明媚絕豔的弟弟赤足跌坐在地上,一身梨花白的薄紗下似乎不著寸縷,從紗衣中伸出兩條筆直漂亮的長腿,白得晃眼。


    一雙狹長的柳眸帶著些委屈,殷紅的唇微張似乎一時疼得失語。


    慕無離默然無語,“錚兒,你為何穿成這樣來吾房裏?”


    慕無錚三下兩下起身伶俐地爬上他的床,上半身鑽進被子裏窩進他懷中,“哥哥,錚兒房中漏雨,求哥哥收留一晚。”


    那雙漂亮的眼睛無辜又可憐地朝他望來。


    “為何前幾日不曾漏雨?”


    “錚兒不知……錚兒正要睡的時候瓦片自己掉了下來,碎了。”


    慕無錚對著他眨了眨眼。


    慕無離歎了口氣,“好吧,那你今夜先在吾這裏將就一晚,明日吾同驛長說一聲,派人給你修。”


    慕無錚興高采烈地躺了下來,貼著慕無離溫暖結實的胸膛,慕無離卻推開他起身下了床,慕無錚不明其意地朝他背影看去,臉色有些陰沉。


    哥哥該不會是想在地上睡吧?


    慕無離卻從屏風後端了盆水放在床邊,慕無錚的目光始終跟隨著他,任由慕無離溫熱的大手握住他的白淨的腳踝往銅盆裏放,水是溫的,不大熱。


    “也不好好穿好衣衫和鞋襪再過來。”慕無離握著他的腳心似打圈一般揉洗,順帶揉了揉他不小心踢到香爐而泛著紅的位置,動作很輕,蹭的慕無錚白嫩的腳心有些癢。


    “想著也不遠,就直接過來了。”慕無錚有些羞赧地看著他屈身在他麵前的動作,“哥哥怎麽不直接提醒我,讓錚兒自己來就好了.......一國太子,為弟弟洗腳,傳出去要叫人笑話的。”


    “那就要看錚兒願不願意給吾顏麵了,畢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慕無離抬眸看著他,端正的眉眼裏帶著笑意。


    慕無錚看著慕無離熟稔的動作,忍不住思緒飛揚,手指不覺纏繞著身上的薄紗,“二哥小時候......也是被哥哥這麽照顧的麽?”


    慕無離聞言指尖輕撓了一下他的腳心,“傻瓜,宮裏自然有婢女。”


    慕無錚頓時也反應過來自己問得有些好笑了,他眼角心滿意足地翹起來,“是錚兒忘了。”


    慕無離仔細替人擦幹淨腳上的水漬後,又將銅盆端到屏風後,自己也上了床。


    他正欲熄燈,慕無錚卻攀上了他的胸膛。


    燭光下,身上人一頭柔軟的青絲從肩膀滑下落在他肩頭,帶著馥鬱的馨香。


    慕無錚趴在他身上,看著那雙深邃溫和的眼,湊上去就想親他,卻被慕無離不著痕跡地側過頭避開了。


    他滿臉委屈地看著慕無離,表情難過得像是快要碎了,“哥哥又避著錚兒......是不是錚兒今晚做錯什麽了?”


    慕無離嗓音微啞,盯著他這一副勾人心魄的樣子勉強找迴聲音,“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日吾派人去給你修屋頂。”


    “哥哥不喜與錚兒同睡,要趕錚兒走?”


    慕無離稍稍把手掌放在他韌細的腰肢上,安撫道,“並非要趕你走.....隻是你我年紀不小,同睡一榻......不成體統。”


    慕無錚悶悶不樂地看著慕無離抬手熄了燭,自覺躺到一旁,身子是暖的,心裏卻愈發的空虛寒冷。


    黑暗之中所有的感官都變得更為清晰,哥哥的唿吸沉穩有力,哪怕慕無錚主動湊近伸手去抱他的腰時,慕無離的唿吸也不曾亂過分毫。


    ......氣死他了,慕無離到底還是不是男人啊?


    盡管他慕無錚很少自恃美貌,但每當他總是引來一些貪婪怪異的目光時,他還是能感受到的。


    哥哥究竟是不是斷袖?為何如今他這般躺在他身邊,哥哥都能無動於衷?


    難道是因為定下了婚期後,哥哥發現自己更喜歡女人?


    ......慕無錚愈發地委屈難受了。


    他心裏憋屈得難受,也不管慕無離睡沒睡著,張開牙湊上前對著慕無離的耳朵就是一口,“哥哥是不是嫌棄我難纏?”


    慕無離的唿吸終於有了變化,他忍不住暗道,好像小獸磨牙……


    錚兒的小性子,愈發的可愛了。


    他強行壓下渾身躁動的血液,在黑暗中微歎,“怎會......隻是你我長久如此.......實在於理不合,難以達成錚兒在演武場與吾言之初衷。”


    初衷?什麽初衷?


    演武場那時他隻是為了騙慕無離同他和好不再避著他,說了什麽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絞盡腦汁地想了又想,才把散亂的迴憶逐漸拚湊起來。


    他那時似乎是對慕無離說過些什麽。


    【哥哥,對錚兒好一些……不要總是避開錚兒,也別喜歡旁人,好不好?給錚兒一些時日,等錚兒習慣了同哥哥以兄弟身份相處......】


    慕無錚臉色一白,他當初隻是緩兵之計,沒想到慕無離當真是因為這個才處處遷就他。


    這麽說來,慕無離其實心裏頭還是一直拿他當兄弟?


    怪不得說笑歸說笑,親近歸親近,但就是不願碰他。


    現在又繞迴來了,他纏了這人這麽多日結果他還是要同他做一對尋常兄弟?


    ......


    慕無錚的怨氣持續到了第二日驛長領著工匠來給他修屋子的時候。


    他看著那驛長,眼睛裏的怨氣像淬了毒的刀子,把那驛長嚇得走兩步都顫顫巍巍。


    那驛長年紀約有四十了,感受到眼前不同尋常的目光,隻覺全身發涼。指點工匠修屋的時候,連抬手都哆嗦,差點以為自己命不久矣了。


    意料之外的是,慕無錚並沒有為難那驛長,反而看著那驛長笑了又笑,盡管那笑讓人看著有些不寒而栗。


    他找了個沒人的時候遞上了一些碎金子。


    等到慕無離巡視完岱縣河道,迴到驛館時,他想起慕無錚的屋子昨夜漏雨,便特意走過來看看情況。


    沒想到那驛長向他行過禮後,神色愧疚地對著慕無離慕無錚二人拱手道,“二位殿下,如今縣裏大多工匠都被征用……領去隔壁岱縣修河道挖溝渠了,這一時之間的確分不出人手來給端王殿下整修屋子......”


    慕無錚也不等慕無離開口,長袖撫著額頭,裝模作樣地歎氣,“既然如此,罷了。本王自己想法子,你們不必管了。”


    那驛長對著二人拱手作別,避開眼神完全不敢看慕無離的反應,腳下生煙地離開了。


    慕無錚直直望著慕無離,嘴角微翹眼神無辜地說,“看來在臨江縣的這幾日錚兒還是得叨擾哥哥了,與錚兒同住一屋,哥哥不會嫌擠吧?”


    慕無離看著他這一副狡黠的模樣,對這漏洞百出的伎倆看破不說破,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地看著他,錚兒這副費盡心機要與他同寢的樣子......不得不說,著實可愛。


    除此之外,更為值得注意的卻是,這幾日他能明顯感受到錚兒身上逐漸強橫的占有欲在發酵。


    ——錚兒越來越愛纏著他了。


    最近錚兒的心思的確有些深沉複雜,時常陰晴不定,讓他有些頭疼。


    慕無離身為太子,向來察人善用,但唯獨錚兒的心思,他隻感覺像是閉眼探河,總也摸不清那水下究竟有什麽。


    唉.......罷了。


    他看著慕無錚有些得意的眼神,收起腹語揚起唇角笑著摸了摸他的發,聲如溫玉,“不嫌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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