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順拉開家門,發現拉手把上別著一張白紙。一看這物,王茂順笑了。他想,不知哪個推銷員,風雪無阻,又來夾廣告了。以前,他家門上經常有這東西,老伴已經收拾一遝了。王茂順從來不看,也懶得去理。他準備關上門,讓那東西原樣插著,待會兒老伴看見了去收。想好了,王茂順走出,關了入戶門。不及他向前邁步,那物像長了翅膀,撲地從他眼前飛過,落在腳下。真有趣!王茂順笑了。平時喜歡清潔的他順手將紙卷拾起,準備丟棄在垃圾桶裏。在揉搓的刹那,他突然感到不像常見的那種柔軟的廣告紙。好奇心驅使著他展開。原來,這是一份縣政府的紅頭文件。王茂順看了起來。

    關於李嚴等同誌任職的通知

    縣直各部門、各鄉鎮人民政府:

    經縣委討論,縣長決定任命李嚴、朱利行二同誌為縣長助理(其原任職務予以保留)。

    特此通知。

    清溪縣人民政府(蓋章)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十六月

    “咋會有這樣的事情?”王茂順腦門上掉下冷汗。縣長助理任命,按照慣例,應由縣委常委會集體討論通過,報市委同意,然後要過一定的程序。政府怎能越權決定這樣的事情。這麽大的事,縣人大怎麽一點情況也不知道。從時間上看,這事是昨天搞成的,楊憲故意封鎖了消息。這文件可能是政府裏一位既不滿意楊憲作法又不敢暴露身份者送來的。他想,這不是任命個把幹部的問題,而是涉及人大常委會信譽問題。別的事情尚可得過且過,這件事情一定要問問楊憲。王茂順一邊想事情如何處理,一邊走到人大常委會。

    王茂順的辦公室在人大三樓。如果不是街道兩邊茂密的梧桐樹枝遮擋,他完全可以看到東南方向的縣委、縣政府辦公樓,就會看清那裏現在有沒有人辦公。他心急火燎地找來辦公室主任,問是否接到縣政府的什麽文件。辦公室主任說沒有。他又給郭樹言打電話,問其知不知道縣長助理的事。郭說他不知道,這才是第一次聽說。王茂順想,郭盡管圓滑,但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郭樹言不敢說謊。郭既然不知,申建春那裏就不必去問了。

    王茂順放下電話,準備到縣政府找楊憲。他轉而一想,這是楊憲違犯原則的事,自己幹嘛非找上門去不可。他又一次抓起電話,找楊憲。

    那邊通了之後,王茂順說:“楊縣長嗎?我是王茂順。”

    楊憲說:“老王啊,你怎麽有時間給我打電話呀?”

    王茂順打趣地說:“我這個大閑人,不打電話,時間怎麽打發,又不像你,一直忙啊!”楊憲說:“這說明你還是忙。老王呀,你看你年齡也不一般了,現在要學著超脫,讓年輕人多操點心。別老是挑擔子,那樣費勁。”

    王茂順說:“縣長,我知道你在善意地提醒。我最近一段時間,的確太超脫了,快成聾子的耳朵了。我有愧於黨和人民呀。”

    楊憲說:“這是什麽話?我是真心勸你。”

    王茂順說:“我說的也是大實話呀。”

    楊憲說:“老王,你看,冬天氣候不好,在縣上蹲得心煩了,我批點錢,你漫遊四方去。除過國不能出外,其他地方,你都可以去。想去哪裏去哪裏,想呆多長時間呆多長時間。”

    王茂順說:“楊縣長,你這不是讓我失職嗎?我現在是在位的人大主任,又不是平頭老百姓。人大這麽大的攤子,甩手不管哪行呢?縣長,我話醜理端,你該不是嫌我礙手礙腳吧?”

    楊憲鼻孔喘粗氣的聲音傳了過來。王茂順已顧不了那一端的情緒變化。他說:“楊縣長,咱明人不做暗事,我喜歡直來直去。”

    楊憲說:“痛快。我就讚尚這樣豪爽的人。”

    王茂順說:“據傳,縣政府任命了兩位縣長助理。有沒有這迴事?”

    楊憲大概被問悶了,停了十幾秒鍾,聲音才傳過來:“有這迴事。不過,我自己認為,這是縣長職權範圍內的事。”

    王茂順輕蔑地說:“是嗎?按我的理解和以前的慣例,人事任免,有一定的組織程序。”

    楊憲以嘲弄的口吻說:“現在是什麽時代了,你還墨守陳規,拿老一套來衡量事情。我多次說過,市委宏書記的講話精神我也傳達了,你怎麽老照過去那一套思考問題,變不過來呢?你將這種意識,保留到什麽時候才能清除掉呢?任命縣長助理怎麽了?我在常委會上拿出來討論,你們這個反對,那個不同意,好事就那樣耽擱了,什麽時候這件事才能辦成呢。我幹什麽事都等你們一個個統一了思想。黃花菜都涼了,有什麽實際意義呢。這件事就這麽定了,文件已經發了,當事人也開始履行職責。生米做成了熟飯,你想咋辦?”

    王茂順苦笑一下說:“縣長,這不是我想咋辦的問題,而是關乎人民代表大會職權的大事情。縣長助理任命不合法,請你趁目前影響尚小,盡快糾正。否則,將出現許多混亂和笑話。”

    楊憲大唿小叫道:“王茂順,我明著告訴你,別找不自在。人大常委會隻能確保縣政府的決定順利執行,而不能站在政府的對立麵,唱對台戲。你如果執意要當絆腳石,攔路虎,那我沒有什麽可說的。這樣以來,你要考慮你的事。我知道你年齡大,一時頭熱腦脹的情況是有的。但你不能忘乎所以,把椅子坐歪了,那可就蹾了尻子傷了臉!”

    王茂順也針鋒相對,反唇相譏:“楊縣長,我是年紀大了,但腦子還清楚,不怎麽糊塗。縣長官職看起來很大,不也要經過我們人代會任免嘛。別人不清楚這一點,你難道忘了?”

    楊憲氣勢洶洶吼道:“王茂順,你想幹啥,反對省委決定嗎?”

    王茂順譏笑的口氣說:“縣長,你息息火,否則,容易幹不體麵的事,說出格的話。請你注意,我反對的是你的某些具體作法,並不說明我反對省委。別拿大帽子嚇人。我這人我媽生下來就膽小,特怕別人扣帽子。另外,我還想給你說一件本來不想說的事。這事雖然過去了幾個月,你也未必知道。就是任命你縣長的那天,人大開會時,許多代表紛紛提問,說你的簡曆太簡單,幾乎沒有政府任職經曆,有些履曆含糊不清。如果不是我苦口婆心做工作,你這個縣長當上當不上,還很難說。別小瞧了我們這個窮縣。縣窮,並不等於老百姓眼睛沒水。”

    楊憲暴跳如雷了:“王茂順,你完全是訛詐。噢,你以為我是個冒牌貨,騙子。不信,你今就上省上去,找赫書記。他人在,我剛還和他通過電話。你去調查核實一下嘛。”

    王茂順說:“你別老拿上麵人壓我。我這人吃軟不吃硬。赫書記怎麽了,他也是個皮包骨頭的人嘛,我還怕他把我吃了不成。你甭激我,該問的時候,我自然要去問。不要說赫書記,中央領導我也有認識的,政治局常委胡錦濤曾當過我的直接上司,他當時是甘肅團省委書記,而我是和政團市委書記。楊憲,依我說,關鍵不是誰認識誰,而是誰對誰錯的問題。我一句話,你私自任命縣長助理的做法是錯誤的,應立即糾正。”

    楊憲說:“我認準的理,十頭牛都休想拉迴來。你別白費心思了。”電話線路被弄斷了。王茂順拿著手柄,愣住了。放好電話,他在地上轉來轉去,生悶氣。他真想抓起電話,向市人大和省人大反映情況。理智告訴他不能這樣做。如果電話一打出,上麵會重視起來,清溪領導間的分岐就暴露在眾人麵前。清溪的窮帽子已夠醜陋的了,這件事再一出來,清溪的幹部在別人麵前怎樣抬頭。況且,憑著工作幾十年的經驗和能力,他認為自已能夠依靠幹部群眾力量糾正這種錯誤。

    他正想心思,這時申建春來電話,問縣政府任命縣長助理的事咋辦。王茂順一驚,尋思道:“組織上的問題,組織部長不請示主管書記,怎麽問起我來了?這事要慎重,不能輕易表態,倘傳出去,郭樹言對自己會有意見的。”考慮成熟後他說:“你是縣委常委,組織部長,你不知咋辦,我還有啥靈丹妙藥。我隻知道把人大的事辦好。人大的事出了問題,你問我,我可以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申建春聽了,著急地說:“王主任,我剛就這件事請示郭書記,郭書記說他頭疼,讓我有天大的事,找別的常委商量。我首先就想到你了。王主任,你是老領導,縣上出了這麽大的事,而且是幹部方麵的事,我得有個正主意呀。我知道你剛才試探我。我這人,你還不了解嗎?竹筒子冒煙,直來直去。”

    申建春這樣一說,王茂順基本摸清了他的態度,也知道郭樹言這個滑頭靠不住。天塌下來,隻有大個子頂了。他抖擻精神,對申建春說:“別慌。建春,幹部的事,按程序任免。這一點,啥時咱們都能站住腳。政府的任命不發送人大,說明某些人心裏有鬼,怕見人。陳毅說搗鬼有術,也有限。這事,穩住,咱學薑太公,穩坐釣魚船,任爾東西南北風。看他下一步咋辦。至於那兩個幹部,沒什麽了不起。沒有縣委其他常委的同意,是無效的。不過,有一件事你要急辦。你讓一位絕對可靠的同誌,搞幾份任命縣長助理的文件,給省委赫書記、省委組織部幹部處、市委宏書記各寄一份去,上麵什麽話也不要寫。人家一看便清楚。讓他們注意這個楊憲。”

    申建春口氣緩和了下來,道:“有老領導這番話,我心裏有譜了。”

    王茂順與申建春剛剛通完電話,檢察長陰去病抱著一摞案件卷宗來了。陰去病一進門,就拉著臉開門見山地說:“人大不支持我的工作,我就辭職。”沒頭沒腦的話,使王茂順納悶。他笑問陰去病:“你吃錯藥了吧,哪來這麽大火氣?”陰去病說:“平揚帆把清溪人民苦心經營三十幾年的兩個林場全毀了,你管不管?”“那不是有縣委的決定嗎?”“縣委決定大還是《森林法》大?”王茂順被問得語塞了。陰去病說:“問題是,縣上決定砍罰成材林,而在林場那裏,卻不分大小一齊砍,大的賣錢,小的燒柴禾。那叫毀林!”王茂順想,如此破壞,沒有人支持,平揚帆斷然不敢幹。別人不知法,林業局長難道不懂。清溪在“五賣”的衝擊下,一切都亂了套。應該殺雞給猴子看看,煞一煞毀滅國有資財的歪風邪氣。王茂順問陰去病:“平揚帆隻是二傳手,他又沒親自去幹,你能把他咋樣?”陰去病陰鬱的臉一擰笑,說:“沒真憑實據,我就不上你這裏來了。”他把案件卷宗往王茂順跟前一推,說:“反貪局根據群眾舉報,落實了平揚帆的三個問題:一是柴紀元、杜廣潤為了取得兩個林場的砍伐權,每人賄賂平揚帆五千元人民幣。這方麵的情況是柴紀元和杜廣潤酒喝醉時給人講的,在場的人我們都取了證,私下交錢時林業局的文書恰巧也看見了,有證言筆錄。二是賣木材的三萬元現款沒上交財政。平揚帆說這筆錢他用於招待了,卻不見發票,可視為貪汙。三是一千立方米的木材他從林場直接拉走,既無欠條,也未付款。據說是楊縣長讓拉的,但沒有縣長的任何字條。”“這樣說,三個問題千真萬確了?”王茂順吃驚地問。“鐵證如山!”陰去病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王茂順興奮地說:“怪道了,群眾說縣長與平揚帆這夥人打得火熱,原來有這樣一層經濟關係啊!”王茂順站起來,拍了拍陰去病的肩膀,道:“老陰,幹得好!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呢?”“先召開人大會,撤銷平揚帆的人大代表資格。然後,我們反貪局就可以以貪汙罪和受賄罪的名義逮捕他!”陰去病義正辭嚴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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