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璉走了之後,偏巧那平安節度巡邊去了,得一個月才迴來。賈璉不清楚情況,就隻能在住處等著。等他把事兒辦完迴來,這一來一迴,差不多兩個月了。


    嘿,您猜怎麽著?鳳姐心裏早就有了盤算。賈璉前腳剛走,她後腳就找來一幫工匠,把東廂房三間收拾得和自己正房一樣漂亮,各種裝飾、陳設那叫一個講究。到了十四號,她就跟賈母、王夫人說,十五號一早要去姑子廟進香。隻帶了平兒、豐兒、周瑞媳婦、旺兒媳婦四個人。還沒上車呢,就把真實目的告訴了她們。又吩咐那些男仆,都穿素衣,用素色的遮蓋物,然後就直奔目的地去了。


    興兒在前麵帶路,到了尤二姐的門前敲門。鮑二家的把門打開,興兒笑著說:“快告訴二奶奶,大奶奶來了。”鮑二家的一聽,嚇得魂兒都沒了,趕忙飛跑進去告訴尤二姐。尤二姐也嚇了一跳,不過人都來了,沒辦法,隻能以禮相待,趕緊整理衣服出來迎接。


    到了門口,鳳姐才下車往裏走。尤二姐一瞧,隻見鳳姐頭上都是素白銀器,身上穿著月白緞襖,外麵罩著青緞披風,下身是白綾素裙。那眉毛就像彎彎的柳葉,眼角高高吊起,丹鳳眼兒,眼神透著股子精明勁兒,就像三角一樣。模樣那叫一個俏麗,就像春天的桃花一樣嬌豔;氣質又很清雅,像秋天的菊花一樣高潔。周瑞家的和旺兒媳婦兩邊攙扶著鳳姐進了院子。尤二姐滿臉陪笑,急忙迎上去,道了個萬福,張嘴就說:“姐姐大駕光臨,我沒來得及遠迎,還請姐姐恕罪,實在是太匆忙了。”說著又福了一福。鳳姐趕忙笑著還禮。然後兩人手拉手進了屋子。


    鳳姐在上座坐下,尤二姐讓丫鬟拿褥子來,要給鳳姐行禮,說道:“我年輕不懂事,自從到了這兒,都是我母親和姐姐拿主意。今天有幸能見到姐姐,要是姐姐不嫌棄我出身低微,以後什麽事兒都得求姐姐指點教導。我肯定對姐姐掏心掏肺,就伺候姐姐您了。”說完就行禮。鳳姐趕緊下座還禮,嘴裏不停地說:“都怪我這婦道人家見識短,老是勸二爺要穩重,別在外麵沾花惹草,怕公婆擔心。我這也是一片癡心啊,可沒想到二爺誤會我的意思了。他在外麵玩玩就算了,可娶您這麽大的事兒,這是大禮啊,他都不告訴我。其實我以前還勸過二爺早點把這事兒辦了呢,也好生個孩子。沒想到二爺反倒覺得我是個愛吃醋的女人,自己偷偷把這事兒辦了,也不跟我說一聲。我真是有苦沒處說,隻有天地能知道我的委屈。早在十天前我就聽到了風聲,可又怕二爺不高興,就沒敢先說。現在正好二爺出遠門了,所以我就親自來拜見您,還請姐姐體諒我的苦心,勞您大駕,搬到家裏去住。咱們姐妹住在一起,一起勸二爺好好做事,保重身體,這才是正事兒。要是姐姐在外麵,我在裏麵,就算我再笨再賤,可這心裏怎麽能踏實呢?再說了,要是讓外人知道了,也不好看。二爺的名聲也重要啊,就算別人說我不好,我也不怨。所以我這輩子的名聲可都在姐姐您身上了。那些下人們亂嚼舌根,估計是看我平常管家太嚴了,在背後說我壞話,這也是常有的事兒。姐姐您這麽聰明的人,可別信那些話。要是我真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上頭有三層公婆管著,中間還有那麽多姐妹妯娌看著呢,咱們賈府又是世代有名望的人家,哪能容我胡來呢?現在二爺在外麵偷偷娶了姐姐,要是別人知道了,肯定得生氣,可我卻覺得是件好事。這是老天爺和神佛不忍心看我被那些小人誹謗,所以才安排了這件事。我今天來求姐姐跟我迴去一起住,咱們吃一樣的,用一樣的,一起伺候公婆,一起勸誡丈夫。高興了一起高興,傷心了一起傷心,就像親姐妹一樣,比親骨肉還親。這樣一來,那些小人看到了,就會後悔以前看錯我了,就連二爺迴來看到了,作為丈夫,心裏也肯定會暗暗後悔。所以姐姐您可真是我的大恩人,能把我以前的壞名聲都給洗幹淨了。要是姐姐不跟我迴去,我就願意在這兒伺候姐姐,給姐姐當妹子,每天伺候姐姐梳頭洗臉。隻求姐姐在二爺麵前替我說說好話,給我個安身的地方,我死也願意。”說著,就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了。尤二姐聽了這些,也忍不住流下眼淚。


    兩人互相見了禮,分賓主坐下。平兒也趕忙上來要行禮。尤二姐看她打扮得很不一般,舉止和相貌都不俗,就猜到是平兒了,連忙親自拉住她,說:“妹子,快別這樣,咱們都是一樣的人。”鳳姐也趕緊起身笑著說:“可別折煞她了!妹子,你就受禮吧,她本來就是咱們的丫頭。以後可別這樣了。”說完,又讓周瑞家的從包袱裏拿出四匹上好的尺頭,四對金珠簪環當作見麵禮。尤二姐趕忙拜謝收下了。兩人喝著茶,聊起了以前的事兒。鳳姐嘴裏全是自責的話,什麽“都怪我自己不好”“現在隻求姐姐疼我”之類的。尤二姐看她這樣,就覺得她是個極好的人,想著那些小人因為不順心就誹謗主子也是常有的事,於是就把心裏話都掏出來說了,還真把鳳姐當成知己了。又看到周瑞家的這些媳婦在旁邊一個勁兒地誇鳳姐平常做了很多好事,就是太癡心了,才招人怨恨,還說:“房子都已經準備好了,奶奶進去看看就知道了。”尤二姐本來心裏就想和鳳姐迴去一起住,現在聽她們這麽一說,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就說:“我本來就應該跟著姐姐迴去,隻是這裏怎麽辦呢?”鳳姐說:“這有什麽難的?姐姐的那些箱子、細軟什麽的,讓小廝們搬進去就行了。這些粗笨的東西也沒什麽用,就留個人看著。姐姐覺得誰合適就留誰在這兒。”尤二姐忙說:“今天既然遇到姐姐了,我這一進去,什麽事兒都聽姐姐的安排。我來這兒的日子也不長,也沒當過家,什麽都不懂,哪敢做主啊。這幾件箱子就搬進去吧,我也沒什麽東西,那些大多也是二爺的。”鳳姐聽了,就讓周瑞家的記清楚,好好看著搬到東廂房去。然後就催著尤二姐穿戴好,兩人手拉手一起上車,還悄悄地跟尤二姐說:“我們家規矩可大了。這事兒老太太一點兒都不知道,要是讓她知道二爺在守孝的時候娶了你,非把二爺打死不可。現在先別去見老太太和太太。我們家有個特別大的花園子,姐妹們住著,沒什麽人去。你先在園子裏住兩天,等我想個辦法跟她們說清楚了,再去見她們才妥當。”尤二姐說:“全聽姐姐安排。”那些趕車的小廝們早就知道是怎麽迴事了,所以也沒去大門,直接奔後門去了。


    下了車,把其他人都打發走了,鳳姐就帶著尤二姐從大觀園的後門進去,到李紈那兒見了麵。這時候,大觀園裏差不多十有八九的人都知道了,突然看到鳳姐帶了個人進來,好多人都過來看熱鬧、問情況。尤二姐一個一個地見過了。大家看她長得漂亮,又溫和可親,都誇她。鳳姐把眾人都叫過來,吩咐道:“誰都不許把這事兒說出去,要是讓老太太、太太知道了,我先讓你們好看。”園子裏的婆子丫鬟們平常都怕鳳姐,再加上這是賈璉在國孝、家孝期間幹的事兒,知道這事兒非同小可,所以都不敢管。鳳姐又悄悄求李紈收留尤二姐幾天,“等我跟老太太、太太說清楚了,我們自然就走了。”李紈看鳳姐那邊都已經把房子收拾好了,而且現在是守孝期間,確實不好張揚,就答應把尤二姐暫時收留了。鳳姐又想辦法把尤二姐原來的丫頭都打發走了,還把自己的一個丫頭送給尤二姐使喚。又偷偷地跟園子裏的媳婦們說:“好好照顧她,要是人丟了或者跑了,我可跟你們算賬。”然後自己就去暗中安排其他事兒了。全家的人都暗暗覺得奇怪,心想:“看她怎麽突然變得這麽賢惠了?”


    尤二姐在這個地方住著,又看到園子裏的姐妹們都對她挺好,心裏也就踏實了,覺得這地方還不錯。可沒想到,過了三天,那個丫頭善姐就開始不聽話了。尤二姐就說:“沒頭油了,你去跟大奶奶說一聲,拿點來。”善姐就說:“二奶奶,您怎麽這麽不懂事兒呢?我們奶奶每天要伺候老太太,還要伺候這邊太太、那邊太太。那些妯娌姐妹,上下幾百號人,每天都得聽她安排。每天少說得有一二十件大事,三五十件小事。外麵從娘娘那兒開始,還有王公侯伯家的人情往來,家裏又有這些親戚朋友要應酬。成千的銀子、上萬的錢,每天都得從她一個人手裏安排,她哪有閑工夫管這點小事啊?我勸您啊,能湊合就湊合吧。咱們又不是明媒正娶進來的,大奶奶這是難得的賢良,才這麽對您,要是換了別人,聽到您這話,早就吵起來了,把您扔在外頭,您是死是活都沒人管,您又能怎麽樣呢?”這一番話說得尤二姐低下頭不吭聲了,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隻好將就著了。慢慢地,這善姐連飯都不好好送了,有時候早一頓、有時候晚一頓,送來的還都是剩下的。尤二姐說了兩次,這善姐反倒先嚷嚷起來了。尤二姐又怕別人笑話自己不安分,就隻好忍著。每隔個五天八天能見鳳姐一次,鳳姐每次都是和顏悅色的,姐姐長姐姐短的不離口。還說:“要是那些下人不聽話,你管不住他們,就告訴我,我來收拾他們。”又罵那些丫頭媳婦:“我知道你們這些人,軟的就欺負,硬的就害怕,背著我,你們還能怕誰?要是二奶奶跟我告你們的狀,我可饒不了你們。”尤二姐看她這麽好心,心裏想:“既然有她管著,我又何必多事呢?下人不懂事,也是常有的。我要是告了狀,他們受了委屈,別人還得說我不賢良呢。”於是就反過來替那些下人遮掩。


    鳳姐呢,讓旺兒在外麵打聽尤二姐的事兒,結果把什麽都打聽清楚了。原來尤二姐早就有婆家了,她那女婿現在才十九歲,整天在外麵嫖賭,也不幹活兒,把家裏的錢都花光了,他父親就把他攆出來了,現在在賭錢的地方混呢。他父親收了尤二姐母親十兩銀子,把這門親事退了,這女婿還不知道呢。這小夥子叫張華。鳳姐把這些事兒都摸得一清二楚,就拿了二十兩銀子給旺兒,悄悄讓他把張華找來,養著他,還讓他寫一張狀子,到衙門去告賈璉,就告他“在國孝、家孝期間,違背聖旨,瞞著長輩,仗著有錢有勢,強迫退親,停妻再娶”這些事兒。這張華知道這事兒鬧大了不好,一開始不敢幹。旺兒迴去跟鳳姐說了,鳳姐氣得罵道:“真是個扶不上牆的癩狗!你好好跟他說,就算告我們家謀反都沒事兒。咱就是想借他鬧一鬧,讓大家都沒臉。就算他把事兒鬧大了,我也有辦法擺平。”旺兒聽了,就又去跟張華詳細說了。鳳姐又吩咐旺兒:“要是他把你也告了,你就去和他對質。”然後又說了一些具體的辦法,“我自有安排。”旺兒聽鳳姐這麽說,有了主心骨,就又讓張華在狀子上加上自己的名字,說:“你就告我在中間傳話、挑唆二爺幹這些事兒的。”張華聽了,心裏有了主意,就和旺兒商量好了,寫了一張狀子,第二天就跑到都察院喊冤去了。


    都察院的官老爺升堂看了狀子,見是告賈璉的事兒,上麵還有個家人旺兒,就派人去賈府傳旺兒來對質。那些衙役不敢隨便進賈府,就隻讓人帶信。那旺兒早就等著這事兒呢,不用人帶信,自己就在那條街上等著呢。看到衙役來了,還迎上去笑著說:“麻煩各位兄弟了,肯定是我的事兒犯了。沒得說,快來給我戴上枷鎖吧。”那些衙役哪敢啊,就說:“您老別鬧了,快去吧。”於是旺兒就來到堂前跪下了。官老爺把狀子給他看,旺兒故意看了一遍,然後磕頭說:“這事兒我都知道,我家主人確實幹了這些事兒。不過這張華一直和我有仇,故意把我也牽扯進來。這裏麵還有別人呢,老爺您再問問。”張華也磕頭說:“是還有別人,可我不敢告,所以就隻告了他這個下人。”旺兒故意著急地說:“你這個糊塗東西,還不趕緊說出來!這是朝廷的公堂,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都得說。”張華就說出賈蓉來了。官老爺沒辦法,隻好去傳賈蓉。鳳姐又派慶兒暗中去打聽,一聽說告起來了,就趕忙把王信叫來,把這事兒告訴他,讓他去托察院,隻是虛張聲勢嚇唬嚇唬人就行,又拿了三百兩銀子讓他去打點。當天晚上,王信就到了察院老爺的家裏,把事兒辦妥了。那察院老爺本來就知道是怎麽迴事,收了銀子,第二天迴堂的時候,就說張華是個無賴,因為欠了賈府的銀子,就編瞎話,誣告好人。都察院和王子騰關係好,王信也隻到家說了一聲,再加上是賈府的事兒,大家都想息事寧人,就都不提這事兒了,隻傳賈蓉來對質。


    這時候,賈蓉他們正忙著賈珍的事兒呢,突然有人來報信,說有人告他們了,把事兒一說,賈蓉就慌了,趕緊跑去跟賈珍說。賈珍說:“我本來防著這一招呢,沒想到他還真有膽子。”馬上就封了二百兩銀子讓人去打點察院,又讓家人去對質。正商量著呢,有人來報:“西府二奶奶來了。”賈珍一聽,嚇了一跳,趕忙要和賈蓉找地方藏起來。沒想到鳳姐已經進來了,罵道:“好你個大哥,帶著兄弟們幹的好事!”賈蓉趕忙請安,鳳姐拉著他就往裏走。賈珍還笑著說:“好好伺候你姑娘,吩咐他們殺牲口、準備飯菜。”說完,就趕緊讓人備馬,躲到別的地方去了。


    鳳姐帶著賈蓉走到上房,尤氏正迎出來呢,一看鳳姐臉色不對,就笑著說:“什麽事兒這麽著急啊?”鳳姐對著尤氏的臉就啐了一口唾沫,罵道:“你們尤家的丫頭就沒人要啦?偷偷地往賈家送!難道賈家的人都是好的,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啦?就算你願意把人送過來,也得有三媒六證,大家把事兒說清楚,像個樣子才行啊。你是不是腦子糊塗了,豬油蒙了心啊?國孝、家孝在身,就把人送過來了。現在人家把我們告了,我現在孤立無援,連官場的人都知道我愛吃醋、厲害,現在指名道姓地要休我。我嫁到你們家,做錯什麽了?你們這麽害我?是不是老太太、太太有什麽話,你們就設這個圈套來擠兌我?現在咱們就一起去見官,把事兒說清楚。迴來咱們再把全族的人都請來,當麵把事兒講明白。要是給我一封休書,我馬上就走。”一邊說一邊大哭,拉著尤氏就要去見官。賈蓉嚇得跪在地上直磕頭,求道:“姑娘、嬸子,您息怒啊。”鳳姐又罵賈蓉:“你這個天打雷劈、五馬分屍的沒良心的東西!你不知道天高地厚啊?整天在這兒挑撥是非,幹這些沒臉沒皮、沒王法、敗家的事兒。你死了的娘在地下都不會饒你,祖宗也不會放過你,你還敢來勸我!”哭罵著抬手就要打。賈蓉趕忙磕頭,“砰砰”直響,說:“嬸子,您別生氣,小心傷了手,我自己打。嬸子,您別生氣。”說完,自己就左右開弓打起自己嘴巴子來,還邊打邊問自己:“以後還敢不敢不管不顧地瞎管閑事了?以後還隻聽叔叔的,不聽嬸子的話了?”周圍的人又是勸,又想笑,可又不敢笑。


    鳳姐滾到尤氏懷裏,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大喊著:“給你兄弟娶親我不生氣。可為什麽要讓他違背聖旨、瞞著長輩,讓我背這個黑鍋?咱們現在就去見官,省得那些衙役來抓人。再說了,咱們就去見老太太、太太和族裏的人,大家一起商量商量。要是覺得我不賢良,又容不得丈夫娶親買妾,就給我一封休書,我馬上就走。你妹妹我可是親自接迴家的,就怕老太太、太太生氣,都沒敢迴稟,現在好吃好喝好伺候地讓她在園子裏住著呢。我還忙著收拾房子,本想著等老太太知道了,一切都妥妥當當的。原以為接過來大家都能安分守己,以前的事兒我也不打算再提了。誰知道又冒出個有婆家的事兒。我啥都不知道,現在人家把我告了,昨天我都急死了,就算我出去見官,丟的也是你們賈家的臉,沒辦法,我還偷偷拿了太太的五百兩銀子去打點。現在我的人還被鎖在那兒呢。”說完又哭,哭完又罵,後來幹脆放聲大哭,連祖宗爹媽都喊上了,還說要尋死撞頭。把個尤氏揉搓得像個麵團似的,衣服上全是鳳姐的眼淚鼻涕。尤氏也沒別的話說,就隻是罵賈蓉:“你這個孽障!和你老子幹的好事!我早就說這樣不好。”


    鳳姐哭著,兩手扳著尤氏的臉,緊緊盯著她問道:“你是不是昏頭了?你嘴裏是塞了茄子還是咋的?還是有人給你嘴裏塞了嚼子?為什麽不告訴我?要是你早告訴我,哪會有今天這些事兒?哪會鬧到要見官的地步?現在你還埋怨他們。老話說得好:‘妻賢夫禍少,表壯不如裏壯。’你要是個有能耐的,他們怎麽會鬧出這些事兒來?你又沒本事,又不會說話,就像個鋸了嘴的葫蘆,就知道傻乎乎地瞎小心,就為了落個賢良的名聲。可他們根本就不怕你,也不聽你的。”說完又啐了幾口。尤氏也哭著說:“我是勸過啊,你不信問問跟著的人。可他們不聽,我有什麽辦法呢?怪不得妹妹你生氣,我也隻能聽著了。”


    這時候,那些姬妾、丫鬟、媳婦們烏壓壓地跪了一地,都陪著笑勸鳳姐:“二奶奶您最聖明了。雖然我們奶奶有不對的地方,可您也教訓得夠了。當著我們這些下人的麵,您平常對我們多好啊,現在還求您給我們奶奶留點麵子。”說完,就有人捧上茶來。鳳姐一把就把茶摔了,然後止住哭聲,整理了一下頭發,又哭著罵賈蓉:“去把你大爺叫來。我要當麵問問他,親大爺的孝才五七,侄兒就娶親,這規矩我都不知道。我得問問,以後也好教導子侄。”賈蓉就一直跪著磕頭,說:“這事兒跟我父母沒關係,都是我一時糊塗,挑唆叔叔幹的。我父親根本不知道。現在我父親正忙著商量接太爺出殯呢,嬸子您要是鬧起來,我可就死定了。隻求嬸子您責罰我,我都認。這官司還得求嬸子您幫忙料理,我實在是幹不了這事兒。嬸子您這麽厲害的人,肯定知道俗話說的‘胳膊隻折在袖子裏’。我真是糊塗死了,既然幹了這種不像話的事兒,我就跟那些貓狗一樣。嬸子您既然要教訓我,就別和我一般見識了,還得麻煩嬸子您費心把外麵的事兒壓下去。本來就是嬸子您有我這個不肖的兒子,既然我惹了禍,您就委屈委屈,還得疼我這個兒子。”說完,又不停地磕頭。


    鳳姐看他們母子這樣,也不好再繼續鬧下去了,就換了一副嘴臉,反過來向尤氏賠禮道歉,說:“我是年輕不懂事,一聽到有人告訴我這事兒,就嚇昏頭了,也不知道剛才怎麽得罪嫂子了。就像蓉兒說的‘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還得嫂子體諒我。嫂子還得幫我跟哥哥說說,先把這官司解決了才好。”尤氏和賈蓉一聽,趕忙說:“嬸子您放心,肯定不會連累叔叔的。嬸子您剛才說用了五百兩銀子,我們娘兒倆少不得也打點五百兩銀子給嬸子送過去,不能讓嬸子您吃虧,不然我們就更該死了。不過還有一件事,在老太太、太太們麵前,嬸子您還得周全一下,可別提這些事兒。”鳳姐又冷笑著說:“你們瞞著我幹了這些事兒,現在又來哄我,讓我給你們擦屁股。我就算再傻,也沒傻到這個地步。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丈夫,嫂子既然怕他沒後,我難道就不怕?嫂子的妹妹就跟我的妹妹一樣。我一聽到這事兒,高興得連覺都睡不著,趕忙讓人收拾屋子,就想把人接進來一起住。可那些下人們見識短,還說:‘奶奶您太好說話了。要是我們,得先迴了老太太、太太,看看怎麽樣,再收拾房子去接人也不遲。’我聽了這話,氣得都想打人罵人了,後來才忍住沒說話。誰知道事情不按我的想法來,半路上又殺出個張華來告了一狀。我聽到消息,嚇得兩天兩夜沒合眼,又不敢聲張,隻能求人去打聽張華是個什麽人,怎麽這麽大膽。打聽了兩天,才知道是個無賴花子。我一開始還年輕不懂事,覺得好笑,說:‘他能告什麽?’那些小子們就說:‘本來就是二奶奶您答應他的。他現在走投無路了,凍死餓死都是死,現在抓住這個理,就算死了,也比凍死餓死強。他不告才怪呢。這事兒本來就是爺辦得太急了。國孝是一罪,家孝是一罪,背著父母私娶是一罪,停妻再娶又是一罪。俗話說:“拚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他是個窮瘋了的人,什麽事兒幹不出來?況且他又有理,不告還等什麽呢?’嫂子您說,我就算是韓信、張良再世,聽了這話,也得嚇得沒主意了。你兄弟又不在家,我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沒辦法,隻能花錢去解決,可誰知道越花錢越被人抓住把柄,那些人還來訛我。我現在是耗子尾上長瘡——沒多少膿血兒了。所以我又急又氣,隻能來找嫂子了。”尤氏和賈蓉不等她說完,就趕忙說:“嬸子您別操心了,我們肯定會把這事兒處理好的。”賈蓉又說:“那張華就是窮急了,才拚了命來告。咱們現在想個辦法,給他點銀子,讓他承認是誣告,咱們再幫他把官司了結了。等他出來,再給他點銀子,這事兒就完了。”鳳姐笑著說:“好孩子,怪不得你能幹出這種顧頭不顧尾的事兒。你還是糊塗啊。要是按你說的,他暫時答應了,打完官司又拿了銀子,眼前這事兒是了了。可這些人是無賴啊,銀子一到手花光了,他又會找事兒來訛詐。要是再鬧起來,咱們雖然不怕,可也麻煩啊。人家會問,既然沒毛病,為什麽要給他銀子呢?這事兒沒完沒了啊。”賈蓉本來就是個明白人,聽鳳姐這麽一說,就笑著說:“我還有個主意,‘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這事兒還得我去解決。我現在就去問問張華,看他是想要人,還是想拿了錢了事再娶。要是他一定要人,我就去勸我二姨,讓她出來還嫁給他;要是他要錢,我們就給他。”鳳姐急忙說:“雖然這麽說,可我舍不得你姨娘走,我也不會讓她走的。好侄兒,你要是疼我,就多給他點錢。”賈蓉心裏明白,鳳姐嘴上這麽說,其實心裏巴不得尤二姐走呢,這樣她就能落個賢良的名聲。現在鳳姐怎麽說,他就怎麽答應。鳳姐高興了,又說:“外麵的事兒解決了,家裏這關怎麽辦?你得和我一起去迴明才是。”尤氏又慌了,拉著鳳姐問怎麽辦,怎麽撒謊才好。鳳姐冷笑著說:“沒這本事,當初幹嘛要幹這事兒?現在又來問我,我可瞧不上。要是我不管,我又是個心軟的人,別人一糊弄我,我就又犯傻了。沒辦法,我來扛吧。現在你們別露麵,我就帶著你妹妹去給老太太、太太們磕頭,就說本來就是你妹妹,我看著挺好。就因為我一直沒孩子,本來就打算買兩個人放在屋裏的,現在看到你妹妹這麽好,又是親上加親,我就願意娶來做二房。她家裏父母姐妹最近都死了,日子艱難過不下去了。要是等百日之後,她沒家沒業的,實在等不了。所以我就把她接進來了,廂房也收拾好了,先住著,等守孝期滿了再圓房。我就厚著臉皮,死皮賴臉地這麽說,就算有什麽錯,也找不到你們頭上。你們母子覺得怎麽樣?”尤氏和賈蓉都笑著說:“還是嬸子您寬宏大量、足智多謀。等這事兒辦好了,我們娘兒們一定過去拜謝。”尤氏趕忙讓丫鬟伺候鳳姐梳妝洗臉,又擺上酒飯,親自給鳳姐遞酒夾菜。


    鳳姐也沒多坐,執意要走。進了園子,把這些事兒都告訴了尤二姐,還說自己怎麽操心打聽,怎麽想辦法解決,必須得這麽這麽辦,才能把大家都救出來,少不得自己去把這麻煩事兒解決了,才好讓大家沒事兒。具體怎麽樣,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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