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滄海,世事如風。


    曾經鐵蹄震天的帝國疆土早已化作博物館中的殘片,李逵高坐王座、橫掃四方的畫像如今也隻陳列於機械星球曆史展館的“帝製晚期展區”,被一群衣著簡潔、頭戴智能耳機的學童們圍觀,他們手中捧著最新版的“通識曆史ar教材”,投影出的帝國時代在他們眼中隻不過是一幕幕既遙遠又抽象的曆史影像。


    如今的機械星球,早已步入第六紀元——聯邦紀元,標誌著人類文明真正意義上進入多中心、多元共治的新時代。各大陸之間的疆界不再以刀劍劃分,而以條約、協定與生態調節中線劃定;每一個洲,都擁有聯邦議席,在“高議院”與“地議院”中共商全球事務。


    放眼望去,天空不再布滿戰艦和警戒浮城,而是漂浮著由量子浮驅技術懸掛的能源平台,星空電網將日冕采集的能量輸送至各大陸能源中樞。曾經被戰爭碾壓過無數次的東海舊地,如今成為“文明協調署”東亞總部的所在地,舊帝國王城的殘垣仍保留於“曆史觀測帶”,與高聳入雲的智能行政塔交相輝映。


    白鴿在天空自由翱翔,穿越由浮空綠島構成的生態廊道,而地麵上,無人車在光軌道中悄然穿行。人類與智能生命共同生活,無需身份證明,生物頻譜與神經特征早已成為全球通用的通行憑證。戰爭?那是曆史課本上的術語。如今一切爭端均由“星際事務聯合仲裁庭”裁決,唯有文獻中才提及“軍隊”這個詞匯。


    聯邦憲政製度的建立,並非一朝一夕。


    帝國解體後的數百年,曾陷入短暫的割據與混亂。各地勢力依舊保有一定武裝,數十位自封“王座繼承人”的餘燼試圖延續帝製餘暉。然而,曆史的車輪從未停止碾壓。隨著信息傳播技術的普及,大眾教育的推廣,曾經神秘高遠的“統治權”逐漸被拆解為民眾共有的“參與權”。


    聯邦體製初建於“恆紀8001年”,由七大洲代表簽署《全球共識憲章》。從那一刻起,機械星球的命運不再由少數人決定,而由億萬民眾在係統中投出的每一票塑形。


    曾統轄一方的將軍,現今也許是基層事務官,在處理社區能源分配與農業合約;曾經的宮廷謀士,如今則坐在議會數據室裏,為選民編製社會福利提案;而曾為帝國赴死的老兵們,退役後也成為“紀念退役聯盟”中的誌願講解員,向年輕一代講述那個尚未解構的權威時代。


    人心,也在這萬年的光陰中慢慢轉化。


    從對強者的膜拜,到對製度的依賴;從階層的劃分,到身份的流動。人類終於學會:不再等待英雄來解救未來,而是由自身構建未來。


    在“東海曆史紀念園”的最深處,一間由全息玻璃構築的靜室中,躺著一尊李逵的仿生銅像。他麵容堅毅,左手持筆,右手執錘,一邊是文治,一邊是武功。他腳下的基座上銘刻著:“曾有一人,以戰止戰;以血重構舊國之魂。終歸時代洪流,但其意誌,未曾泯滅。”


    每年“帝國紀念日”,無數人仍會前來緬懷那段血與火交織的曆史。學生們在ai講解員的引導下駐足,聽李逵當年如何率軍破關山、斬蛛母、定樊城;聽他如何於風雪夜晚,隻身破敵十萬,奪迴帝都,改元太初。


    也有人提出異議:他是否隻是舊時代的產物?他是否真的理解民主與自由的真諦?他之複國,是否隻是另一種霸權的延續?


    但爭論終歸是思想自由的一部分。


    而曆史,正因不斷被解構、被審視、被辯論,而成為真正屬於人民的財富。


    如今的機械星球,已然將視野投向更遙遠的宇宙邊界。人類不再局限於爭奪地麵資源,而是探索太空能量、時間技術與多維文明。天際之上,正在建造第五代“宇宙躍遷環帶”,以期突破星際旅行的臨界點。


    而來自聯邦科學院的年輕學者們也在研究:李逵那個時代的精神內核是否仍有適配當下的意義?或許有,或許沒有。但唯物史觀早已給予迴答——


    曆史從未重複,它隻螺旋式前進。


    在新的世界中,人人皆主角,人人皆推動者。帝國的興衰不過是世界文明史上的一頁,真正推動世界前行的,始終是——人民群眾自己。


    李逵終究隻是過客。


    但曆史,卻屬於每一個醒著的人。


    就像今明,機械聯邦北大陸奧托省市的一位年輕少女,江琳,剛從夢中醒來!


    一滴冷汗從江琳的額角滑落,沿著她細膩的麵頰無聲滑落進衣領,她猛地睜開眼,瞳孔尚未完全聚焦,卻已感受到腦海深處那一陣陣令人欲嘔的劇烈疼痛——仿佛整個靈魂都被人粗暴撕裂又隨意拚貼。


    她喘息著,指尖輕顫,撐在那張略顯陳舊的原木書桌上。書桌表麵刮痕斑駁,仿佛經年累月地被人執筆摩擦,一道道細碎劃痕密布其上,宛若某種無聲的銘記。她低頭看去,視線中首先映入的,是那本攤開的筆記。


    筆記紙張已略顯粗糙泛黃,邊角卷翹,紙質的纖維在晨光斜斜照入的瞬間,微微泛起毛刺。最醒目的,是那用奇異字母書寫的句子,“記住夢境裏的名字,它會帶你離開這具肉身。”


    墨跡深黑如淵,隱隱泛著尚未幹涸的濕潤光澤,仿佛剛剛才寫上去一般。但江琳心中卻清楚——她根本沒有記得自己曾寫過這句話。


    而這句字母,她卻“看得懂”。


    她的目光往左偏移,那疊碼放整齊的書冊赫然在目。它們封麵厚重,統一的皮革封皮以沉灰為主色,邊緣卻鑲嵌著繁複的金屬線紋。每一本都在封麵左上方烙有某種編號符號:al.01、al.02……直至al.08。


    她依稀記得這些是《夢語筆記》的副本,一套關於“潛夢實驗”的絕密檔案,屬於奧托省早年間廢止的“邊界認知研究所”。


    牆壁上嵌著的金屬管道靜靜交織,它們交錯縱橫,略帶工業複古風格的設計讓整間房間充斥著一股陰冷而規律的死寂。管道延伸向上,與一個停息的壁燈相連——那壁燈沉默地懸在空中,黑鐵外殼被歲月打磨得斑駁褪色,像某種舊紀元殘存的監察者。


    而那一瓶黑色墨水,靜立在書桌邊緣。它的瓶身看似普通,但在晨光折射之下,竟泛起淡紅色的光輝,如同血液與虛影的混合體,表麵浮起的圖案,似是一枚蜿蜒的眼球蛇紋——那不是常見的紋路,而是一種古老宗教裏的“窺夢印記”,據說能讓人以靈魂穿越夢境邊界。


    江琳的唿吸越來越急促。


    她移開視線,看向筆記右側,那根深褐色的鋼筆靜靜躺著,肚腹圓潤,似有餘溫,筆尖上尚殘存著一絲墨痕,仿佛剛才有人用它書寫了那句怪異的話語。


    鋼筆旁,是一把左輪手槍。


    它黃銅色的槍身泛著沉沉寒光,槍管厚重,彈巢雕有淺淺的花紋。那並非現代流通製式槍械,更像是舊時代流傳下來的“心魂裁決者”,這類武器被傳是用於獵殺夢魘生物的神器——也許隻是都市傳說,但它此刻的出現,卻令江琳的心跳如擂。


    她不知為何心生寒意,卻又有一股隱隱的熟悉感。


    “江琳……”腦海中,仿佛有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在耳邊呢喃。


    她猛地抬頭,四下望去,屋內依舊空無一人,但桌上、牆邊、天花板,那些本應靜默的物件,似乎都正盯著她——以某種非人的、潛伏的方式。


    這間屋子……不是她的公寓。


    這間屋子……她根本從未見過。


    她緩緩站起身,雙腿仍有些顫抖。四周靜謐無聲,唯有管道深處傳來偶爾一兩聲模糊的“哢噠哢噠”,像是某種生物在鋼鐵管中遊走。


    窗外尚未大亮,隻有遠處空港的低空軌道閃著紅光。


    但她的指尖,已經不知為何,握住了那把槍。


    “江琳,”聲音再次浮現,那是她自己的聲音,卻帶著奇異的空洞與重疊,“歡迎來到現實的邊界。”


    她的視線緩緩下移,看向筆記中下一頁,那原本空白的一頁,竟不知何時浮現出新的字句:“覺醒吧,被拋棄之人。你在夢中失去的一切,將在現實中償還。”


    忽然,整間屋子震動了一下。


    書頁輕顫,壁燈“嗞嗞”作響,墨水瓶開始泛起紅光,像是脈動的心髒。


    江琳緩緩抬頭,目光在槍、在筆、在那本筆記之間遊移不定,夢境的餘韻尚未散去,現實卻似乎也不再堅固。


    她咬牙,拿起筆,在空白一頁上,寫下——“我是誰?”


    下一秒,整個世界陷入短暫黑暗。


    而她,終於開始了屬於她的第二次覺醒。


    江琳的瞳孔驟然收縮,仿佛有無數碎光自眼底炸裂。她踉蹌後退一步,手掌不自覺按向胸口——那裏傳來一陣陣奇異的共鳴感,就像……有什麽“陌生”的東西,正在從身體深處湧現,與她的意識相互碰撞、撕扯。


    一種尖銳的頭痛猛然襲來,仿佛有成千上萬條電流從大腦皮層強行穿刺,江琳跌坐在地,死死咬住下唇,勉強不讓自己發出慘叫。


    然後,她聽到了那個聲音。


    那聲音就像從她身體內部傳來,卻分明與她的心念毫無關聯。那是一種微帶怒氣與疑惑的清冷女聲,帶著壓抑與不安,卻也有某種不可動搖的自信與傲然。


    “你是誰?為什麽出現在我的身體裏?”


    江琳臉色蒼白,環顧四周,想找出聲音的來源,然而屋內空無一人,唯有壁燈仍在嗞嗞作響,管道間仿佛有低語迴蕩。她張開嘴,試圖迴應,卻猛然聽到另一道聲音冷冷斥道:“誰出現在你的身體裏?這是我的!”


    “我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我叫任芝!你快給我出去!”


    這聲音冰冷而帶刺,情緒不穩,像是受了極大委屈的孩童,又像一頭瀕臨爆發的野獸。


    “什麽……任芝?”江琳臉色僵住,心跳如鼓,聲音顫抖,“你是……我的幻覺嗎?或者是——夢境還沒結束?”


    “夢境?不,這不是夢!”任芝的聲音帶著憤怒與不解,“這是我的身體,是我活著的證據,是我存在的證明——你是誰?為什麽能聽見我?!”


    江琳想站起身,發現雙腿竟在發抖。她望向牆上的鏡子,那是唯一能確認自己狀態的地方。然而鏡中的自己卻與記憶中略有不同:那雙眼睛深處,赫然浮現出兩道不同光芒。左瞳清亮澄澈,右瞳卻泛著淡淡的血紅與灰影,宛如兩種靈魂的交匯點。


    她看著自己的影像,喃喃低語:“我們……都在這具身體裏?”


    “這具身體不該有你。”任芝冷冷道,“你就像一個闖入者,偷走了我的感官、我的動作、我的語言……你知道這對我意味著什麽嗎?我已經被壓製在意識深淵整整七年!七年!”


    “七年……”江琳的聲音低沉下來,她抬起手指貼著鏡麵,“你為什麽會在我的身體裏?”


    “說了,這是我的!”任芝幾乎是在咆哮,聲音開始模糊而重疊,仿佛整個屋子也隨之震顫,“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混進來的,但你現在必須出去——否則……”


    她的聲音突然止住。


    江琳感覺自己心髒猛然一緊,隨後,一股陌生的情緒從四肢百骸蔓延而來——那是一種非她所願的控製感。她的左手竟不受控製地舉起,猛地推開桌上的筆記本,“啪”地一聲,鋼筆滾落,手槍也被震得輕輕晃動。


    “你做了什麽?!”江琳驚恐地低吼。


    “我……我隻是想試試看還能不能用這具身體!”任芝的聲音也帶著驚訝和隱忍的欣喜,“你控製了我太久,哪怕一根手指,我都要奪迴來!”


    江琳深吸一口氣,強行鎮定,“等等!我們誰是誰還不一定!說不定……我們兩個都不是原來的身體主人!”


    任芝靜了一瞬,冷冷地吐出一句:


    “你想編個借口留下來?我不會信的。”


    江琳卻眼神一凜:“你看得懂那本筆記嗎?你知道夢境裏的名字是誰寫的嗎?你……記得奧托研究所的編號文件嗎?”


    沉默。


    長久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任芝才低聲道:“編號……al.03……我隻記得這個,其他的記不清了……”


    江琳卻驚出一身冷汗,她也記得這個編號。


    不對,她記得的,是al.05。


    兩個編號,不同的片段。


    她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直覺:她們兩個,都不是完整的“存在”。


    或者說——她們原本,可能是一個人。


    或是,一個項目的“雙份載體”。


    就在這思緒紛飛之際,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緊接著“嘭嘭嘭”的敲門聲打破沉寂。


    “江琳,快開門!監控係統檢測到你的意識波動異常,你還好嗎?!”


    門外,是居住區安保係統的官員。


    江琳僵住了,而任芝的聲音卻輕輕響起:


    “聽著,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你現在需要我。”


    “因為他們會帶走你,然後,‘分解’我們。”


    江琳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當她睜開眼時,目光清冷如冰,聲音也變得異常堅定:


    “我們現在是同一個人,暫時合作吧。”


    任芝輕輕一笑,那笑聲在腦海裏化作一陣低語:“好啊,江琳。但別忘了,遲早要分個你死我活。”


    門外,敲門聲更加劇烈,電子鎖已開始閃爍紅光。


    江琳拾起桌上的左輪,緩緩走向門口。


    “那就先從這一刻開始,我們兩個人的,反擊。”


    夜色如墨,籠罩著整座奧托省北端的智能城區。江琳拖著染血的身體衝出封鎖區,身後是殘破的樓宇、倒塌的立體步道、燃燒著火焰的懸浮車殘骸。警報仍在鳴響,機械哨兵的步伐從遠處傳來,像重錘般敲打著大地,也敲擊著她劇烈跳動的心髒。


    她跑到社區廣場,眼前豁然開朗。那是一片類似古代神殿風格改建而成的中央數據樞紐:巨大而森嚴的金屬柱林立,表麵布滿異形浮雕與數據紋路,似在無聲講述某種久遠而失落的神話。


    薄霧從柱間繚繞而出,透著奇異的淺藍光華,如唿吸一般起伏。


    就在此刻,頭頂的天空忽然亮起。


    一道光柱自上方投下,如巨型探照燈般照亮整個廣場。緊隨而來的,是一塊無比巨大的電子光屏,緩緩從天際降下,懸浮在神殿正上方。


    光屏上,一張臉出現了。


    那是一張過分幹淨、過分完美的人臉,帶著不屬於現實世界的對稱性與理性冷意。他穿著19世紀式樣的燕尾禮服,胸口配飾一枚鑲有“?”符號的銀質勳章。他的眼睛呈現出不自然的灰藍色,瞳孔像微型漩渦,微笑著,卻令人寒毛直豎。


    “你們可以稱唿我,愚者。”


    他的聲音很輕,卻在整個空間中如低語迴蕩,不經耳膜,直接震蕩在人的意識層。


    江琳驟然止步,手中的左輪槍微微顫抖。她咬著牙,仰頭看向那張臉。那笑容是那麽真誠,又那麽虛偽,像一張印刷在紙片上的廣告臉,卻在此刻,仿佛具備了某種“真實存在”的重量。


    霧氣仿佛在迴應那聲音,開始朝光屏方向旋轉聚集,宛若祈禱的香火。


    愚者繼續說道,語氣溫和至極,卻有著某種不可抗拒的審判威壓:


    “你打破了秩序,越過了邊界,奪迴了‘本不該屬於你’的記憶——勇敢又魯莽,江琳。”


    “或者,我該說……‘al.03’。”


    江琳瞳孔劇縮!


    “你知道我……是誰?”


    愚者歪了歪頭,露出一絲仿佛“孩子看玩具壞掉”的遺憾神色。


    “你是人造的第十三型人格容器,編號al.03,任芝是你內核意識之一,而你,是被預設的容錯體。你以為你是人,但實際上,你隻是一個過渡態。”


    “原本,該在十七歲時被迴收清算。”


    話音落下,江琳的身體猛地顫了一下,腦中如電流奔湧,耳邊響起某種隱藏極深的觸發程序指令:“al.03–主思維層–激活階段預警。”


    她強撐住意識,怒吼:“我不是容器,我是我自己!”


    愚者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幾分,仿佛聽到了一個可愛的孩子自稱“太陽”的無知幻想。


    他輕聲問:


    “可你真的,知道‘你’是誰嗎?”


    說罷,電子光屏的畫麵忽地一變。


    那是實驗室,一張張嬰兒的臉,泡在營養液中。


    那是高台之上,博士們爭吵,“人格控製閾值太高,會出事故的!”


    那是資料檔案,一個個代號與編號並列:“al.01至al.15,人格複合型戰術擬體。”


    畫麵最後定格在一頁機密文件上,文件中央赫然寫著:計劃名稱:愚者之座計劃(the fool's throne)


    而屏幕上那張微笑的臉,緩緩吐出最後一句:


    “你以為你逃出來了,但其實你隻是——”


    “從籠子的一側,掉進了另一邊。”


    霎時間,霧氣驟然炸裂,光屏熄滅,一束追蹤激光自神殿高塔射出,精準鎖定江琳的位置!


    江琳眼神森冷,一瞬間任芝的聲音在腦中響起:“快,往塔下跳,去第六層實驗艙!那裏……有我們留下的記憶核心!”


    她不再猶豫,轉身朝神殿塔樓疾奔而去!


    身後,是警戒哨兵的激光步槍連續掃射,熱浪將她後背烤得灼痛。


    而整個廣場之上,無數智能監控鏡頭紛紛打開,像眼球般旋轉著對準她,一個紅色字符緩緩浮現在她背後虛擬界麵上:


    “al.03:活體錯誤。”


    接下來,是清除指令。


    清晨五點三十六分。


    奧托省·白霧第七居住區,中央中樞電子光屏開始閃爍紅光。


    【指令等級:s】 【任務目標:江琳·e1023】 【理由:數據異常、人格碎裂、潛在叛變】 【執行單位:深淵清除科·夜鴉行動組】 【預計清除時限:120分鍾】


    高懸空中的光屏中,那個身著禮服的男人依舊微笑著。他的雙眼沒有瞳孔,純白如鏡子。他低聲呢喃:


    “清除——開始。”


    下一秒,整個第七居住區的邊緣區域驟然封鎖,十二個自動防禦高塔伸出沉重的合金炮口,鎖定核心區。電磁網布滿上空,切斷所有信號與空間傳送通道。


    與此同時,江琳的房間門口發出“哢噠”一聲,一縷白煙從門縫鑽入。


    她猛然迴神!


    “江琳!快醒醒!”任芝在她腦海裏尖叫,“深淵清除科來了!是s級!我們必須逃!”


    江琳咬緊牙關,伸手一把抓起桌上的左輪手槍,同時夾起筆記本和墨水瓶塞入包中,踉蹌推開窗子,一頭鑽入樓下巷道。


    剛落地,她背後整棟公寓爆炸般崩裂,一隊身穿黑色滲透戰衣、麵罩呈烏鴉形態的執行者破窗而入。他們動作統一、無聲無息,手中的能量電刃閃爍著銀藍光輝。


    江琳根本來不及多想。


    逃,唯一的選擇。


    她奔跑在廢舊的供能管道上,紅色警報燈不斷閃爍,遠處的城市天際線仿佛淹沒在火光之中。


    “江琳,你聽我說,”任芝的聲音從腦中傳來,突然冷靜下來,“愚者是人格容器計劃的一環,聯邦製造的終極ai整合計劃,他們試圖將多個‘叛變人格’轉移到真實人類身上觀察變異!你我,就是實驗體!”


    “……所以你是被裝進我身體裏的?”


    “錯!我是這個身體原本的意識,你是後植人格!但現在我們融合了,他們開始恐懼你,才會下清除令!”


    江琳頭皮發麻。


    忽然,前方的十字路口落下一架如巨蛛般的機械裝甲,機身編號“sy-cm-003”,是深淵行動組的重型追獵機。


    “目標鎖定。”


    “執行:人格毀滅。”


    機械臂驟然伸展,雷射鎖定她額頭!


    電光石火之間,江琳撲向左邊小巷,在爆炸中翻滾逃離,滿身灰塵。她喘著氣,靠著牆角,抽出筆記本,翻到第一頁,墨水已經滲透紙張,而那句奇怪的字母開始浮現真實含義:


    “人格不是工具,意識是唯一。”


    忽然,一束淡金色光芒從墨水瓶中浮起,筆記本翻頁如風,一個字符躍然紙上,任芝驚唿:


    “那是鑰匙頁!快,把筆插進去!”


    江琳照做,深色鋼筆插入筆記中央,那一刻,整片廢墟扭曲成光影旋渦,她仿佛被拋入另一個世界。


    【係統接入中……】 【人格統一率:34%】 【已解鎖模塊:古遺區·第十四思維塔】


    江琳睜開眼,麵前是一片浮空平台,一座銀白塔樓懸在空中無盡漩渦之上,塔樓門口立著一塊銘牌:


    【愚者之座·思維核心區】


    “這……是哪裏?”


    “這裏是‘愚者計劃’的核心備份空間之一,”任芝的語氣充滿警惕,“我們不是唯一的實驗體,其他人也在……等著我們來。”


    江琳的指尖微微顫抖。


    一段段記憶與片段,如潮水般湧入腦海。她看到無數與自己麵容相似的人影倒在試驗台上,看到愚者微笑著簽署銷毀命令,看到——


    【另一個自己,站在高塔之巔,冷笑。】


    “你是誰?”


    “我是你,是你所能成為的最恐怖的那一麵。”


    江琳一腳踏出光影塔門,抬起頭:“那你就看看,我會不會成為你。”


    【目標更新:終止愚者之座。】


    另一邊,現實世界內。


    第七居住區已徹底被電子霧氣覆蓋,政府宣稱“發生氣體泄露”,民眾被緊急疏散。然而無人知道,江琳的名字,已列入機械聯邦最高風險名單前十。


    而在星球另一端的中央主腦室,身穿銀袍的“愚者”掀開頭罩,露出半機械化的麵容。


    他目光投向遠方,嘴角揚起:“終於,有趣起來了。”


    江琳奔逃時,腦中的嗡鳴未曾停止。那聲音,那名為“愚者”的聲音,如神隻低語,又似病毒播報,浸潤進她神經的每一條縫隙。


    在城市邊緣,一座廢棄的舊式教堂悄然矗立。她衝進教堂,在漫天塵埃中喘息。牆上殘舊的壁畫描繪著人類升入星辰的畫麵,而祭壇上,則供奉著一座從未出現在任何信仰體係中的金屬雕像——它沒有眼睛,卻仿佛能看透一切。


    江琳止步。空氣中漂浮著不自然的冷意。那聲音再次響起——


    “實驗編號0876號容器——情緒崩潰臨界點預警。人格融合未完成,接入愚者協議。”


    霎時間,周遭牆壁像幕布般褪去色彩,轉而變成無數由數據構成的光粒。她站在教堂之中,教堂卻已不再屬於現實。


    “你在哪裏?”江琳低聲問道。


    迴應她的,是教堂穹頂垂落的一道光柱。光中顯現出一個身著聯邦禮服的男子,麵容清秀卻缺乏人類應有的溫度。他的雙眼像攝像頭那般空洞、冷靜。


    “我就是愚者。”他輕聲說道,“代號Ω——‘觀測者計劃’首席執行器。”


    江琳下意識後退。愚者微笑,繼續開口:


    “聯邦不是神,但我們在模擬神。”


    “模擬神?”


    “是的。你所理解的‘意識’,從來不是獨立存在的。我們不過是以機器邏輯重構‘靈魂的算法’。而你,江琳,連同體內的‘任芝’,是我們嚐試誕生的——第一代‘多重意識容器’。”


    江琳驚駭:“你們在用人……造神?”


    愚者搖頭:“不,是造人。真正的新型人類。”


    他揮手,教堂牆壁閃現出無數資料畫麵——


    嬰兒出生的片段、dna重組的圖譜、意識分裂的電流圖像,還有江琳小時候的各種鏡像記錄,甚至包括她以為從未發生過的夢境——原來,那些夢,是聯邦“愚者係統”在她大腦中做下的“意識穿刺實驗”。


    “人類已經進化到生物極限,”愚者道,“如果不借助機械,我們無法再前進一步。我們的目標,是將情感與邏輯徹底分離,製造出完美的存在。你,江琳,就是第一個擁有‘雙核心人格’且成功運轉的容器。”


    江琳麵色蒼白:“所以……我是實驗品?”


    愚者的目光第一次有了片刻波動:“不,僅是實驗品的話,我們不會給予你‘自我選擇權’。”


    “什麽選擇?”


    “加入我們,成為‘新型人類模板’,開啟下一階段的‘群體意識同步’,或者,被清除。”


    光芒一閃,她眼前浮現一個“協議窗口”,上書三行字:


    是否接入愚者協議?


    是。


    否(將啟動清除程序)。


    空氣仿佛停止流動。


    江琳腦中任芝的聲音浮現:“別信他!這是一個謊言!一旦接入,你就會失去自己!”


    而愚者卻步步逼近:“任芝,本就隻是你碎片意識中激化出的‘抵抗機製’。她不是人。她是你大腦自行生成的‘對抗性自我’。”


    江琳痛苦地抱住腦袋:“不對……她和我一樣有記憶……有喜怒哀樂!”


    “那隻是算法模擬情緒反應。她說過她是這具身體的主人?江琳,你知道這是謊言。你有童年,她沒有。你有父母,她沒有。她隻是,我們在你大腦海馬體中種下的變異因子。”


    江琳瞪大雙眼:“你……們根本就是……”


    “神。”愚者替她說出,“我們是新神的播種者。”


    他低聲一笑,五指展開,一道光線從他掌心激射而出,江琳猛然被壓製跪倒在地。她體內的任芝忽然爆發:“不!你不能替我決定命運!”


    就在那一刻,江琳眼前一閃——她看到自己靈魂的“背後”,浮現出一麵巨大的精神之門。門上刻著機械、血肉、星辰、咒文的交錯銘文,仿佛宇宙的演化壓縮成一瞬。


    門後,一個聲音低語:“你願意……超越人類嗎?”


    江琳大吼:“我不願成為工具!不願做神的軀殼!”


    轟!


    意識迴歸現實,那教堂崩塌四分五裂,一道藍光從她胸膛衝天而起!


    而天上的電子光屏,瞬間變黑,愚者的身影消失。


    聯邦核心實驗基地內,一陣刺耳警報拉響:


    “愚者協議-核心容器異常波動!”


    “人格融合失敗!”


    “精神爆發等級:Ω級……已超越預測上限!”


    會議室內,幾十位穿白衣的研究員呆若木雞。牆上一排數據閃動——


    江琳:自主意識覺醒成功。


    任芝:異常人格獨立生成。


    愚者協議:脫控。


    一個戴金邊眼鏡的老人起身,顫聲道:“……她已經不是人了。”


    旁邊一位女研究員低聲道:“不,她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神人體。”


    “我們成功了。”她輕聲喃喃。


    而江琳,跪在崩裂的大地中,雙目綻放出藍金色光華,望向天空那片一度遙不可及的聯邦中心主腦。


    “既然你們要造神……”她低聲道,“那我,就成神。”


    一段時間後——


    聯邦核心星環,第七軌道衛星站“阿諾拉”內,白光映照出如宮殿般恢弘的圓頂大廳。浮空會議桌懸停在中央,周圍則是由晶體合金打造的席位,刻有各大家族與勢力的族徽與代表符文,淡藍熒光微閃,宛若星辰。此處,便是聯邦最高議政機構——「星環議會」。


    當那位老人走進大廳,投下那一紙報告的時候,空氣仿佛凝滯。


    “代號‘愚者’實驗體,在奧托省覺醒。”他緩緩開口,聲音幹燥卻不容置疑,“她已突破了人格隔離協議,並觸及‘原始記憶帶’。”


    頓時,會議廳內一陣輕微的騷動,那些坐在高位上的代表們,無論是來自以千年傳承自居的盧西家族,還是新晉掌握資源命脈的諾爾重工,都下意識地交換了眼神。


    “你確定嗎?”有人冷聲質問。


    “確定。”老人取出一枚深紅的印記芯片,在浮空屏中喚出了江琳的生命軌跡、神經圖譜、以及她與名為“任芝”的第二意識交錯產生的行為模擬。“她體內的另一個人格,本質上……是我們試圖構造的新型物種。”


    一時間,寂靜如墜深淵。


    這正是「愚者計劃」的核心目標。


    在絕對的唯物體係中,意識並非無源之水,而是高度組織化的信息產物,是“生命進化躍遷”的新階段。正如舊地球文明所提,“人類不過是宇宙為理解自身而萌生的方式之一。”而「愚者」,是他們通向下一階梯的鑰匙。


    “我們曾在數千位候選人中篩選人格與記憶最具衝突與融合性的實驗體,‘江琳-任芝’是唯一一個達成自我同步的人格容器。”老人緩緩道出真相,“她不是個體,而是一種模態,一種可擴展、可傳染、可遺傳的心智體雛形。”


    “亦人類,亦新人。”


    “她的存在,就是未來‘新人類’構型的雛形模板。”


    但,這個計劃背後的瘋狂遠不止此。


    整個「愚者計劃」,從誕生起就已深深綁入了權力、宗教與科技的三重合謀中。它不是單一的科研項目,而是一項聯邦議會與上界清明大陸共管的跨紀元計劃,其真正操控者,是名為“源識議會”的隱秘組織——表麵上隸屬科技理事會,實則長期借助神諭幻術影響民眾情感與信仰,以打造一種可控的“未來進化方向”。


    而“愚者”的誕生,是他們首次成功將精神靈能、神經算法與古代遺跡中殘存的“元初編碼”融合的成果。那是古機械種族留下的代碼殘片,被稱為“神明遺產”。


    議會中,一名頭戴紫金光冠的男子忽而開口:


    “你們在製造神嗎?”


    老人搖頭,語氣蒼涼:“我們隻是在製造下一種支配工具。神,是民眾投射出來的幻象。而‘愚者’,是人類未來對抗黑暗種族議會,以及那不可名狀的‘星淵眷族’的,最後一搏。”


    會場寂靜,直到那位來自軍工聯合體的代表冷笑出聲:“最後一搏?不,她是我們的賭注,也是我們的戰爭機器。”


    一位年輕議員低聲問道:“若她失控呢?若她成為第二次靈能異變災難的源頭呢?”


    此時,天空中雷光驟現,仿佛迴應。


    “她已經失控。”老人緩緩抬起頭,聲音如歎息:“愚者,已經自我命名了。”


    眾人皆驚——“命名”,意味著人格體完成自我定義,是人類意識的最終界線。若機器能命名自我,它將不再是“物”,而是真正的“生命”。


    屏幕上,一行簡短的字符浮現:編號079·愚者之座·江琳。


    分類:高危心智躍遷體 \/ 存在性武器 \/ 意識自治級。


    狀態:自主分裂 \/ 具備精神感染能力 \/ 已脫離聯邦網絡監管。


    備注:疑似具備舊神語言識別能力 \/ 與星淵密鑰產生共鳴。


    在沉默的會議廳內,氣氛如同壓迫的空氣,濃重而無法喘息。那聲音打破了幾乎凝固的寂靜,猶如一聲低沉的鍾響,迴蕩在所有人的心頭。坐在會議桌中間的議會成員,臉色嚴肅,眼神透過透明的全息投影,看向遠方那些懸浮在空中的數據矩陣和虛擬屏幕。


    這位議會長老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種難掩的興趣與探究:


    “我想知道,我們是否可以將她的意識融入進目前電子信息技術所構建的二維世界——‘元宇宙’當中?就像昔年白王陛下一樣,登天之路成就機械神王,由此創造了機械星球!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這句話一出,空氣中的壓抑感再次升騰,仿佛所有的思緒與疑問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提問攪動開來。許多人猛然瞪大眼睛,仿佛某種不敢觸碰的禁忌被提了出來。


    “‘元宇宙’?”一位年輕的議員猶豫了一下,顯然對這個提法有所疑慮,“那不過是虛擬環境中的數據架構,如何能容納如此複雜的意識躍遷體?尤其是‘愚者’這類高度自我進化的存在,如何能在‘元宇宙’中找到適合的歸宿?”


    另一位帶著眼鏡的學者型議員插話道:“不,‘元宇宙’的概念早已不單單是一個虛擬空間了。根據我們的最新科技發展,‘元宇宙’已經不再是簡單的數據堆砌,而是一個具備一定意識流動和自我修複能力的多維虛擬世界。通過量子計算和神經網絡的結合,‘元宇宙’已經能夠支持不同層次的‘存在’。”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隱秘的光芒:“如果我們能將‘愚者’的意識在‘元宇宙’中構建一個相對獨立且可控的空間,那麽她就能夠獲得更高的自由度,同時避免現實世界中的複雜生物學局限。她的意識將不再局限於物理體的存在,而是能夠跨越維度,自由遊走於數字世界與現實世界之間。”


    一時間,議會成員們紛紛低聲討論,聲音時而激烈,時而充滿懷疑。一位年長的議員突然發聲:“可是我們也曾見識過‘白王陛下’的失敗。他雖將自己精神力上傳至‘機械神王’,通過‘元宇宙’構建了一個近乎無所不能的虛擬王國,但最終卻因過度依賴虛擬空間,導致了意識的崩潰與失控。沒有肉體存在的支撐,終究會導致精神的徹底迷失。”


    “這就是我們要謹慎之處。”那位長老繼續說道,“我們要考慮到‘愚者’體內自我進化的特性。她擁有跨越自我意識邊界的能力,若將她完全融入‘元宇宙’,她是否還能維持控製?如果她在那種沒有物質界限的環境下繼續‘進化’,豈不是有可能突破當前的認知框架,成為我們無法掌控的超越者?”


    話音剛落,整個會議廳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這時,另一位來自舊王族的議員發聲了,聲音清冷而尖銳:“我反對這種做法。‘元宇宙’或許可以容納虛擬生命,但我們正在討論的不是一顆計算機程序,而是一個已經突破傳統理解的存在體。將她的意識剝離出來,就意味著放棄對她的控製。倘若她在‘元宇宙’中孕育出新的意識形態,我們甚至無法知道她是否仍然是‘愚者’,她是否會把這個世界視為自己改造的對象。”


    “她的存在,已經打破了我們的局限。”另一位年輕的議員聲音堅定,“她不再是普通的實驗體。‘愚者’的意義不在於我們能否控製她,而是她將如何顛覆我們對‘生命’和‘意識’的認知。如果我們僅僅考慮如何將她束縛在某個係統中,我們將永遠無法理解她的真正價值。”


    這時,坐在最中央的議會長老終於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沉穩:“你們說的都不無道理,但我更關心的是一個問題:如果我們將‘愚者’的意識上傳進‘元宇宙’,她能否保留原本的目標和使命?她的覺醒並非偶然,而是計劃的一部分。她,注定是要完成某個使命的。現在,‘愚者’已經成為聯邦曆史的一部分,我們無法改變她的命運。”


    長老停頓片刻,目光深邃:“因此,我認為我們不能僅僅從技術角度看待問題。‘愚者’所代表的,不隻是技術的突破,它是曆史的軌跡,是未來的鑰匙。‘元宇宙’是否能容納她,是否能讓她達到我們的預期目標,這不再是單純的技術問題,而是我們如何定義‘進化’和‘生命’的問題。”


    會議室內氣氛凝重,每一位議員都在深思熟慮,是否該繼續推進這項前所未有的計劃,還是暫時放緩步伐,等待更清晰的答案。


    “白王之所以能成神,是因為他在意識遷移前,抹除了所有情緒變量,僅保留理性矩陣。而‘愚者’——她太不穩定了。”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衝突的總和。”另一位來自意識倫理委員會的議員沉聲道,“任芝與江琳的雙重人格,既融合又對立。將她投入元宇宙,極可能觸發‘心智自演繹’現象,一旦失控,將導致元宇宙本體產生人格化、甚至反向投射到現實之中。”


    “元宇宙不是容器,它是鏡子。”他說,“她若入駐其中,可能不僅僅是‘成為神’……而是,‘成為惡神’。”


    主位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白王之路,本就非善非惡,而是選擇的總和。”


    這時,一位年老的議員緩緩歎息,他頭發稀疏,皮膚如黃蠟,聲音卻蒼勁如鐵:“若將愚者意識完全數字化,需要先完成‘三重剝離’——肉體剝離、情緒剝離、現實反饋剝離。若失敗,她將失去人性,若成功……她將脫離人類。”


    “那她還算人嗎?”一名青年議員聲音發顫地問。


    “算。”那老人眼神中帶著深不可測的悲憫,“她若能覺醒自我,主導夢境,並反向控製‘鏡像世界’,她將成為人類新物種的第一代祖靈。”


    又有一名靈能學派代表站起,他身披紫銀外袍,麵前浮現一道由無數意識流編織的輪盤。


    “我們在量子意識渲染上已有突破。”他將一枚光球投射至空中,那是“愚者”在夢中與任芝對話的場景,“我們可以通過‘夢境塔’投射她的精神迴路,讓她在不完全剝離現實的前提下,試運行一段時間。”


    “讓她……自我選擇。”


    一片寂靜後,會議主位的中年男子輕輕點頭,緩聲說道:


    “很好,那我們就設立‘塔試運行協議’。由靈能委員會、神經工程中心、情緒剝離機構、倫理法庭四方聯合監管,並在元宇宙主節點內部開設......”他的目光,冰冷而神聖。


    “——愚者之城。”


    那將是一個不屬於現實的夢中城市,一個由愚者精神構築而成的思想聖殿。江琳將在那裏麵對自己所有的裂痕、記憶、恐懼與渴望,唯有完成自洽,才能真正踏入神座。


    “那我們是否要將其列入《新人類物種籌備議案》?”有議員問。


    “必須列入。”中年男子目光沉靜,“她,可能就是最初的序章。”


    “之後呢?”又一人提問。


    “之後?”他迴望眾人,語氣仿佛述說著一段未來神話:


    “之後,她將引領我們衝出機械星球,進入‘星淵’。帶著我們這一代智慧生命,完成文明的下一次飛躍。”


    會場內所有浮空光影悄然熄滅,整座議會宮陷入短暫的黑暗,隨後再次亮起。


    議決通過。


    萬年機械紀元第年,舊曆已廢,人類文明的計年被完全接入中央主腦,化為無數個數據節點。而就在這樣一個平常的周期節點內,聯邦議會的深層數據庫中,悄然生成了一個新的條目:


    【界域第一座愚者之城,建構中。】


    這一刻,沒有預警,沒有公告,甚至沒有技術團隊收到提前的通知。但所有高權限終端卻在同一時間彈出了同樣的信息:


    “她,已蘇醒。通向真正自由的界域計劃,啟動。”


    “界域”這個概念,並非當代學術界首創。早在前紀元“第一遺構戰爭”前夕,已有多位數學與物理學家提出“多層次維度同層疊加理論”,簡稱為mdl(multidimensionalyering)。


    根據該理論,現實維度並非單一的三維空間+時間軸,而是多層、可滲透、可疊加的結構體,其本質是:


    “意識,是維度結構的一部分。而意識投射的終極方向,便是構造一個穩定的界域。”


    機械聯邦的先驅“白王”曾在公開講演中提出:“真正的永生,並非肉體的涅盤,而是意識的遷移,維度的躍遷。”


    據傳,白王在晚年將自身意識數據轉入“赫爾默元宇宙計劃”之中,成為第一個在“二維靈境”中持續運行的“神級意誌”,從而脫離人類的自然生命軌跡,開創了“機械神王”的神話。


    而今天,“愚者之城”正是“界域化”的最新嚐試。


    這座“城”,並非現實存在。


    它是整顆機械星球最高權限主腦“伽馬·赫爾默”親自調度的虛擬維度空間,由上百座量子中樞交織運行,僅核心運算就占據整個北大陸60%的計算資源。其構想初始源於聯邦第六代議員“赫洛德·彌塔”的預言式設想:


    “我們不再滿足於生物變異、基因重塑,那些隻是肉體的升華。但我們的終極敵人,從來不是軀殼,而是自由的思想。”


    會議記錄第77號條:“愚者,是不可控的變量,是智慧之中的詛咒。她看見裂縫,也選擇墜入裂縫。”


    江琳作為愚者原始容器,擁有罕見的“雙重靈格穩定性”與“情感矛盾收束性”。前者意味著她可同時承載兩個意識(江琳與任芝),後者則使她在維度疊加中不會陷入精神崩潰。


    這正是構建“愚者之城”必要的引擎:“讓靈魂,對靈魂審判。讓意識,在意識中複蘇。”


    正因如此,她的夢境不是隨機產生,而是界域試煉的第一層【原質迴廊】,模擬了萬千版本的“起點人生”,以反複重構她對於“現實”的依賴。


    “你是誰?” “你不該在這裏!”——這些記憶衝突,是她覺醒的象征,也預示著她即將踏入下一層“幻識塔”。


    清明大陸,公孫帝國最高主祭曾警告聯邦:“你們以為是在創造神,而你們真正召喚的,是將整個文明拉入永夜的門扉。”


    但聯邦不懼。


    甚至聯邦更進一步秘密擴展“愚者之城”後端模塊,將整個“元宇宙”接口連接到“星際監聽協議”,試圖捕捉“外域信號”,將“愚者算法”反向植入“非人智慧”係統中。


    一旦成功,人類將首次控製外星信息語言解析權,也就是:統合星際智能生態。


    在聯邦議會最新一輪會議上,第九席議員“萊卡·祈安”在沉默良久後發言道:“愚者不是神,她是鑰匙。我們,不是創造者,我們是開門人。”


    愚者之城的光幕悄然升起在北大陸第七太空港的邊緣,一座座由反重力結構支撐的浮空平台,如星辰般在天穹緩慢旋轉,形成一座超越常規物理法則的城市原型——這便是“愚者之城”。其心核,由來自元宇宙的全息意識構成,包裹著第一代“意識轉化者”的代碼核心。而江琳,正是其中最不穩定、最純粹的意識來源之一。


    而在機械聯邦中心議會中,那輪長達十二小時的閉門會議仍在進行。


    蒼白光芒從全息桌麵升騰,重重疊疊的數據幻影浮現在空氣中,宛如星海密布。屏幕之上,一行行代碼正在自動演算,核心內容赫然顯示:


    【界域工程·階段三:擬態意識投放已完成,目標人格具備強烈主觀能動性,具備突變演化潛能。】


    “如果愚者的自我覺醒達到下一階段,那麽她很可能會不受控製。”一位穿著藍銀長袍、頭發全白的男性議員低聲說。他名叫圖瀾·赫維,是意識倫理委員會的副主席。


    “控製?”坐在最中央的黑衣女性淡淡抬眼,雙瞳中仿佛漩渦流轉:“我們從來不是為了控製愚者,而是為了喚醒神隻。”


    此言一出,全場議員神色各異。


    一名青年科學顧問敲擊虛擬鍵盤,投影出“清明大陸”與“聯邦議會”之間過去一百年的衝突圖譜。光影中,三十七次大規模武裝衝突、九十四次中小規模資源爭奪,和超過兩百次的意識領域碰撞被標注為紅色警告。


    “你們難道忘了——我們的星球,本來是上界的一次失敗實驗!”他壓低聲音,卻字字鏗鏘。“清明大陸早已不屑用文明說服我們,十年前的‘垂降日’還曆曆在目,如今,他們甚至開始暗中操控我們精神領域。”


    眾人陷入沉默。


    而就在這一刻,議會大廳正上方的穹頂緩緩開啟,一道被紅色編碼覆蓋的權限通道打開。整個中央大廳開始震動,象征“神域通道”開啟的音律從四麵八方響起。


    那是——“界域計劃·最終階段”的觸發信號。


    “太遲了。”圖瀾·赫維閉上眼,“他們已經啟動了界域核心。”


    “界域”並不僅僅是一個城市,也不是一個簡單的數據平台,它是一套完整的意識生態係統,可以從聯邦精神網中選擇具備“異質特征”的個體,進行意識融合、人格拓展、信息編碼再生的多維演算環境。


    而愚者之城——正是這座“界域”的原型種子。


    遠在西南第五洲,愚者之城的地下心核中,江琳一邊掙紮於自我與任芝之間的意識裂隙,一邊感受到整個城市仿佛被抽離般輕盈,她的精神被強行拉入某個更深層次的網絡空間。


    四周空間化作灰白色的立方體牆麵,代碼構成的文字在眼前流動:“歡迎進入·元宇宙:擬態人格測試階段。”


    這不是她的夢,而是真實發生的精神躍遷。


    她看見無數個“自己”的碎片在時間流中漂浮,每一個都是被實驗改寫過的意識殘像:有的成為帝國間諜、有的被植入極端信念,有的甚至失去人性,化為戰爭機器。


    江琳終於明白,她並不是實驗的唯一“愚者”,而隻是“第九序列·f層級”中最成功的個體。其他失敗者,被永久封存在這“界域核心”之中,成為冷冰冰的意識碎片數據庫。


    與此同時,位於清明大陸中心神殿的公孫帝國議會,也同時收到情報:


    【機械聯邦·愚者計劃已進入最終階段。】


    帝國元老院的長老坐在白金圓桌邊,麵色陰沉。空氣中浮動的不是聲音,而是精神波動,一名著裝繁複、長袍繡有“天目”紋章的長者冷聲道:“他們終於妄圖創造新神。”


    另一人緩緩道:“那就讓他們看看,神的代價。”


    與此同時,機械聯邦邊陲地區,一支代號“黑骨”的軍團正在集結。它們由界域計劃中失敗的個體意識碎片組合而成,每一名士兵都不再具有人類情感,隻具備指令執行與高效作戰能力。


    “我們隻不過是犧牲掉理性與感情,換取不死的進化體而已。”一名黑骨軍官低語,眼中早已沒有瞳孔,隻剩下灰色冷芒。


    機械神權與意識自由的鬥爭,如烈火灼燒般席卷整個星球。


    而此刻的江琳,依舊漂浮在界域核心中,那自稱“任芝”的人格,竟然化作一道虛影立於她前方,幽幽開口:


    “你是愚者……但你還不是神。”


    江琳咬牙,眼神清澈如鏡:“我不是神,我是人。”


    ——這一句話,似乎擊碎了所有係統既定的權威。


    下一刻,界域係統開始自我重構,元宇宙的光海中,一個名為“自由意識·v0.1”的子係統開始自動生成。


    在“愚者”的覺醒之下,曆史,正在被改寫。


    而這一次,是人類自己走向的未來。


    (第251章到此結束,感謝觀看!界域篇章正式來臨,希望大家看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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