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勇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隨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試圖平複內心的忐忑。


    盡管溫家眾人如今對他態度和善,可在場之人都心知肚明,溫老爺看似隨意的詢問,實則暗藏試探。


    若他舉止粗陋、腹內草莽,溫老爺或許會看在大人的麵上,給他們一處安身之所,但絕不會真正接納他融入溫家,日後的態度也定會天差地別。


    此刻,屋內眾人的目光紛紛聚焦在周小勇身上。


    除了端坐的崔氏和溫老爺,其他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多了幾分重視。


    對於這些出身寒門的學子而言,唯有憑借真才實學贏得他人尊重,才能真正改變命運,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


    小劉氏的目光落在周小勇身上,眉頭不經意間微挑,眼中閃過一絲思索。


    家中幾個姐兒漸漸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溫家如今風頭正盛,二爺曾叮囑過,除非有高門求娶,經過商議覺得人品可靠,才會考慮嫁女,否則絕不攀高結貴。


    不然便會尋一個門當戶對的,溫家在高嫁公侯王府聯姻,家事繁雜,牽扯太多,尤其是如今在朝堂更替、王爺們爭權奪勢的敏感時期,溫家絕不能再無端卷入是非,節外生枝。


    小劉氏原本就打算給小女兒尋一門合適的親事,或是家境相當的人家,或是品行端正的寒門子弟。容姐兒嫁得不錯,小女兒隻要嫁個好郎君,夫妻和睦,一生不受委屈便足矣。


    就像她在溫家,有劉氏照拂,日子順遂,二爺的連個妾室都未曾有過,倒也沒受過什麽苦。


    她細細打量著周小勇,暗自思忖,這年輕人最多也就能混個二甲出身,勉強算個寒門子弟。


    伊姐兒怎麽說也得嫁入清流官宦之家,自然是不合適的。


    不過三房的怡姐兒倒是可以考慮,畢竟是庶女,若溫家沒有如今的權勢,說不定會送去大戶人家做妾。


    如今溫家得勢,家中姑娘絕不能再做妾室,嫁給寒門子弟或是小官倒是不錯的選擇。


    眼前這人看起來品行尚可,也能得到老爺和太太的認可,這樁婚事倒也說得過去。


    想到這兒,小劉氏瞥了一眼孫氏。


    隻見孫氏正忙著給捷哥兒使眼色,全然沒注意這邊的情況。


    小劉氏忍不住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孫氏若有這份心思,也不會鬧出那麽多荒唐事了。


    孫氏如今心裏正慪著氣,眼底滿是焦慮與不甘。


    她不時用餘光瞥向主位上溫老爺含笑點評大房兩個兒子的模樣,又狠狠剜了一眼垂頭的捷哥兒,恨不能當場擰起兒子的耳朵。


    隻見大房兩個哥兒們算題引得老爺撫掌稱讚,再看自家兒子,竟像被釘在椅子上般,連半句話都憋不出來。


    孫氏越想越急,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二房早已出了安哥兒這等驚才的人物,如今大房又風頭正盛,三房若再拿不出個像樣的,日後在溫家豈不是連湯水都分不到?


    捷哥兒被孫氏灼熱的目光盯得如坐針氈,心裏發虛的很,他佯裝低頭整理衣襟。


    小劉氏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眼底盡是輕蔑。


    考了這麽多年科舉,溫家就捷哥兒連個秀才功名都撈不到,再蹉跎下去怕真是要成了老童生。


    想到三房如今的光景,她暗自搖頭歎息,目光掃過孫氏緊繃的側臉,心中已有計較。


    雖說三爺近來得了上麵賞識,仕途順遂,可三房唯一的兒子這般不成器,日後分了家又該如何立足?


    她在心底默默盤算,但願三房有事別來攀附二房,要拖累也是拖累大房去。


    而同樣想到了婚嫁之事的還有崔氏,她是怎麽看著周小勇怎麽滿意,大房如今還剩兩個待嫁的女兒。


    柳姨娘所出的溫以思性子軟柔,說話時總愛低著眉眼,像株怯生生的木芙蓉。姚姨娘的溫以萱永遠冷著臉立在角落,眉梢眼角總凝著三分戾氣,看人時眼風斜斜掃過去,仿佛誰都欠了她幾萬兩銀子,又或是前世結下了血海深仇。


    周身縈繞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場,連伺候的丫鬟路過都忍不住加快腳步。


    久而久之,府裏上下見了她都繞道走,就連本該親近的姊妹們也鮮少與她往來。


    性子也在眾人的疏離中變得愈發古怪乖張。


    這姐妹倆一個綿軟過了頭,一個太惹眼,脾性上的缺憾都難討喜。


    每當崔氏想到這二人的婚嫁,便忍不住撫額歎息。


    想起溫以如嫁去文家後那些糟心事,崔氏的心思徹底變了。


    往昔一門心思盼著女兒嫁入高門,日後能挺直腰杆,不再被人輕看。


    如今溫家根基漸穩,何須再仰人鼻息?


    崔氏反倒清醒了——若再像從前那般,將女兒往富貴窩裏送,萬一遇人不淑,後半輩子吃苦,她這個母親的豈不是更揪心。


    光是溫以如的爛攤子就夠她焦頭爛額,往後女兒的婚事,再不敢隻圖門第風光。


    崔氏心裏透亮,周小勇雖出身寒門,卻勤勉上進。家中僅有個年邁祖父,等老人百年之後,無親無故的他自然要倚重溫家。


    這樣簡單的家世,比那些盤根錯節的大族安穩得多。


    思姐兒嫁過去,既不用應付複雜的婆媳妯娌,小夫妻日子也能過得踏實,這才是長遠的幸福。


    瞧這孩子的精氣神,便是今科不中,有老爺和族中幫襯,他日也必有出頭之日。


    崔氏望著少年挺直的脊梁,唇角笑意漸深。溫以思性子綿軟,若配個強勢婆家,難免要受磋磨,倒不如眼前這等踏實上進的寒門子弟,日後小夫妻關起門來過日子,憑他的性子定能護著媳婦。


    想到此處,崔氏抬頭看了眼溫昌柏,待一會兒散了,便同大爺細細商議。


    這時,溫英珹迫不及待地湊上前,笑道:“祖父、父親,正巧小勇哥來了。這幾日我陪著二哥溫習,總覺得有些疏漏。不如我們三人一起探討,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


    崔氏佯嗔道:“你這混小子,怎可將你二哥和小勇比作臭皮匠?”


    溫英珹訕笑:“我這不是打個比方嘛!小勇哥能考中舉人學問定是不差,二哥又沉穩,我們三人湊在一起,肯定能把學問鑽研得透透的!”


    這話惹得眾人忍俊不禁,溫老爺笑著搖頭:“就你鬼點子多。既然如此,一會兒便讓你們將我同你們鄭夫子手裏討得策論手稿好好鑽研一番,彭閣老當年正是憑此卷拔得頭籌。”


    溫英珹眼珠一轉,偷瞄了眼自家祖父神色,雖滿腹狐疑,卻也不敢多問,彭閣老光是這名頭便足以唬人。


    周小勇感激地行禮:“如此,便多謝諸位長輩成全。”


    廳內氣氛愈發融洽,歡聲笑語此起彼伏,一場初見的拘謹,在這番對話中漸漸消散。


    此時,忽聽得右側屏風後傳來一串清脆的笑聲,如珠落玉盤般打破了廳內的寂靜。


    那銀鈴似的聲音裏帶著少女特有的嬌憨,引得在場眾人皆是一愣,隨即紛紛露出會心的笑意。


    周小勇幾人麵麵相覷,神色間滿是驚訝。


    聽這聲音,想必就是溫家未出閣的幾位姑娘了。


    崔氏見狀,抬手掩唇輕笑,眼角眉梢皆是寵溺:“是咱們家的幾個丫頭,怕是待不住,聽說這邊熱鬧,就偷偷跑來瞧新鮮。”


    她瞥了眼屏風方向,轉頭對周小勇解釋道,“到底是些孩子,沒什麽規矩,讓諸位見笑了。”


    周小勇連忙拱手行禮:“原來是諸位小姐。久聞溫家乃書香門第,小姐們自幼飽讀詩書,知書達理,想來不過是天真爛漫,何來無禮之說?”


    這番得體的應答,讓崔氏、劉氏和溫老爺等人相視一笑,眼中的滿意之色更濃了幾分。


    “六姐姐七姐姐,咱們為何要躲在這兒呀?”溫以怡貓著腰,粉腮憋得通紅,說話時還不忘伸手捂住小嘴,活像隻偷腥的小貓。


    十二歲的她身形初長,鵝黃襦裙下已見少女窈窕,隻是發梢仍透著幾分營養不良的淺黃,好在這些年精心調養,原本蠟黃的膚色如今泛著健康色,倒襯得眉眼愈發英氣。


    尤其是那雙丹鳳眼微微上挑,配上挺直的鼻梁,活脫脫一副女將風骨,偏生性子卻還似幼時般怯懦,常被姊妹們打趣“空生了張威風臉”。


    自上麵幾位姐姐陸續出閣後,溫家閨閣內的氣氛愈發安寧。


    六姑娘溫以伊、七姑娘溫以思與八姑娘溫以怡年歲相近,三人常同進同出,平日裏連口角之爭都少見。


    比起先前性格各異、摩擦不斷的姐姐們,這三位小姐妹反倒格外投緣,相處時親密無間,情誼愈發深厚。


    屏風後,溫以伊輕輕按住她的肩膀,指尖在綾羅袖口上蹭出細微褶皺:“噤聲!小心被祖父逮個正著。”


    她杏眼亮晶晶的,發間新簪的茉莉絨花隨著動作輕顫,“聽下人說,新來的小公子生得劍眉星目,一表人才。咱們府裏整日對著三哥哥他們的臉,早瞧膩了,好不容易來個新鮮人......”


    溫家二房的六姑娘溫以伊,眉眼間褪去了往日的羞澀,性子愈發靈動鮮活。雖仍帶著幾分柔順,卻已是溫家未出閣姑娘中最開朗外向的一個。


    尤其是溫以伊身為溫家目下唯一的嫡出姑娘,自溫以容出嫁後,成了小劉氏的心尖寵,對她萬般寵溺,


    在一眾長輩的疼愛下,溫以伊性子愈發活潑外向,一顰一笑都透著備受寵愛的嬌俏勁兒,在一眾姐妹中格外亮眼。


    相較之下,七姑娘溫以思依舊是怯生生的性子,即便崔氏這些年悉心教養,她平日裏說話做事仍是謹小慎微,動輒便紅了眼眶,一副擔不起事的模樣。


    因此,話音剛落,溫以思便突然拽住她的袖口,整個人縮成一團:“要不...還是迴去罷...”聲線細得像遊絲,


    溫以伊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指,“七妹妹怕什麽!咱們也聽聽看祖父出的題目,指不定比那公子答得還好,日後也學二姐姐做個女官!”


    說罷將臉貼在屏風上,透過纏枝紋縫隙張望,睫毛在臉頰投下蝶翼般的陰影。


    不遠處的廊柱後,溫以萱抱臂而立,唇角掛著冷笑。她盯著她們親昵的模樣,卻又忍不住往這邊挪了半步。


    她何嚐不想湊個熱鬧,隻是拉不下臉與這群“蠢貨”同流合汙。


    當周小勇對算學題信手拈來的應答聲傳來,屏風後的三姊妹同時屏息。


    而後溫以伊立即開口誇讚道:“不愧是二姐姐的弟子!”她壓低聲音,語氣裏滿是崇拜,“聽說當年二姐姐家裏算學可是一絕,連夫子都誇她呢!”


    即便溫以緹離家多年,在幾個妹妹心中,二姐姐依舊如神一般的人物。


    大姐姐雖有威嚴,但二姐姐的聰慧能幹更讓人欽佩,就沒有什麽是她辦不到的。


    尤其是成為大慶第一個女知州後,每當提及溫以緹,下麵的妹妹們眼中便泛起盈盈亮光,崇拜之色幾乎要從眼底溢出來,眉梢眼角皆是藏不住的傾慕與向往。


    溫以伊眼睛亮晶晶的,湊到兩個妹妹身邊,輕聲笑道:“難得來了個讓祖父都另眼相看的公子,你們說,會不會把咱們姐妹許配給他?”


    話音未落,溫以思的耳垂瞬間紅透,像沾了晨露的海棠,結結巴巴道:“六姐姐休得胡言!”


    溫以怡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屏風外模糊的身影,若有所思道:“身形看著倒是挺拔,聲音也沉穩有禮,瞧著是個可靠的人。”


    她大大方方談論婚嫁,驚得溫以思和溫以伊瞪大了眼睛。


    畢竟在閨閣女兒家,這般直白的話語,實在少見。


    溫以伊眉眼彎彎,促狹地撞了撞溫以怡的肩膀:“喲,咱們八妹妹這是春心動了?要是瞧上了那位公子,不好意思開口,姐姐我可去替你向祖父討這門親事!”


    溫以怡瞥她一眼,直言道:“要嫁也是兩位姐姐先嫁,我年紀小著呢,哪輪得到我?”


    溫以思攥著帕子的手指微微收緊,耳根泛紅。


    單純的兩人沒聽出話裏的意思,隻當是玩笑。


    溫以伊率先噗嗤笑出聲,溫以思也跟著掩唇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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