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正熙帝沉默著轉身走向內室,溫以緹這才鬆了口氣,冷汗浸透的中衣貼在背上,泛起刺骨的涼意。


    自己又一次賭對了!


    從正熙帝開口要求“說旁人未曾言之事”的刹那,溫以緹就猜到了這場君臣對話的真實意圖。


    正熙帝想聽實話,甚至是大實話,這等大實話會觸及帝王顏麵,也會使其震怒。


    所以溫以緹在糾結,是說還是不說。


    其實她所認為的,不代表正熙帝不是這麽想,世人眼中不可觸碰的禁忌,或許正是帝王心中反複思量的困局?


    方才字字誅心的進言,正熙帝若不是隱隱認同,又怎會耐著性子聽完?


    不過是身為帝王,在後繼無人的絕境中,尋不到更好的出路,才不得不以皇子相殘為餌,試圖煉出合格的儲君。


    一步錯,步步錯。當正熙帝驚覺此計已將皇家血脈傷得千瘡百孔,卻早已深陷泥潭無法迴頭。


    與其說是試探溫以緹,不如說是正熙帝在向她討要答案。


    隻要這位明君的清明尚在,短暫的震怒後,定會重新審視儲君之策。


    而自己這番直言,或許正是助他破開迷局的關鍵,也就能順利度過此劫。


    溫以緹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婦,怎會拿項上人頭當兒戲?


    腦袋太多了沒處砍?命太多了沒處使?


    方才那番直言,若非篤定正熙帝心底藏著相同的困惑,她豈敢將這些誅心之論和盤托出?


    此刻後知後覺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溫以緹看了看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血痕,才驚覺自己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那些話如同刀刃般鋒利,剖開的不隻是帝王心結,更是將皇家最隱秘的瘡疤公之於眾。


    溫以緹喉頭發緊,連吞咽唾沫都帶著灼痛,方才支撐她直麵龍顏的勇氣,此刻早已化作指尖的顫抖。


    她仍心有餘悸,仿佛還能聽見自己方才激烈的心跳聲。這些話太難了太難了,她甚至不敢說第二遍!


    踏入內室,鎏金獸首香爐騰起嫋嫋青煙,將紫檀木羅漢床籠在朦朧暖霧裏。


    正熙帝抬手解下玄狐大氅,金絲繡就的龍紋隨著動作微微起伏,宮人立刻捧著茶盞上前。


    溫以緹剛邁動步子,便見正熙帝抬手示意。


    “多謝陛下。”溫以緹道謝而後緩緩坐下。


    “喝點熱的吧,在外凍了那麽久。”正熙帝將茶盞往前推了推,青瓷盞壁上的纏枝蓮紋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你到底是女子,得當心身子。”


    這話帶著幾分長輩的關切,使溫以緹有些受寵若驚。


    熱茶入喉,暖意順著經脈遊走,凍僵的指尖終於有了知覺。溫以緹望著茶湯裏搖曳的倒影,忽聽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正熙帝緩緩開口道:“你可知朕明知你與皇後往來密切,為何還依舊重用你?”


    “因為陛下知曉,臣即便有私心,也是向著陛下和大慶。”溫以緹垂眸斂去眼底鋒芒,“臣的命、臣的才,皆為陛下所用。”溫以緹拍著龍屁。


    正熙帝點頭輕笑:“沒錯,你是個不可多得的能臣,甚至可以說是朕這麽多年來少數極其欣賞且重視的。不然也不可能破例將你一個女人擔任知州之位。本是想試你能耐,卻不想你竟得了萬民傘,可見朕的眼光不錯。”


    “你方才說的另辟蹊徑,朕不是沒想過。隻是朝中無人可用,才出此下策。”正熙帝突然抬眼,目光灼灼如鷹,“但你出現後,朕總算看清了路。”


    溫以緹有些不解,隨即正熙帝又開口道,“你還沒明白自己的魅力、自己的價值。”


    “朕若真是是不留情的利用你,又怎會容你在這朝堂安穩立足?”


    正熙帝指尖摩挲著杯盞,青瓷釉麵倒映出他微垂的眉眼,聲音裏帶著幾分難得的柔軟。


    溫以緹抿著嘴靜思,正熙帝忽然輕笑一聲,帶著些許悵惘:“朕不知見過多少能人誌士,可像你這般通透又果敢的,卻是頭一個。”


    他抬眼望向溫宜提,目光裏難得褪去威嚴,染上幾分遺憾,“有時朕也惋惜,你若生在皇家,朕何苦在儲君之事上如此為難?”


    被這樣一位帝王如此看重,溫以緹隻覺喉頭發緊,腦袋有些暈乎乎的,更別說能得到這般高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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