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以緹連珠炮般將自己的見解傾瀉而出,尾音尚未消散,室內便陷入短暫的寂靜。


    範尚宮和梅宮正二人,皆是一臉怔忡地望向她,相較之下,趙皇後眼中迸發出的欣賞之情卻再也難以遮掩。


    “你說的很對!”趙皇後立即開口道,“果然是一點就透的伶俐人,本宮沒看錯人!”趙皇後傾身向前,緊緊盯著溫以緹,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溫以緹每次的觀念都讓人耳目一新,每次的腦袋轉的之快,也讓人驚訝。


    趙皇後知道溫以緹不笨,但僅僅自己一點撥,就能立即意識到其中關鍵之處,這般悟性著實罕見。


    趙皇後想著思緒卻已飄遠,當初若真要了這丫頭的命,豈不太可惜了!


    甚至她忽然明白為何年兒總說,比起娶一個有背景有家族助力的女人,不如娶溫以緹這種本身就是個助力。


    溫以緹渾身透著股勁,不似尋常閨閣女子般依附家族,倒像是能托著旁人青雲直上的東風。


    因此,趙皇後心中原本縈繞心頭的顧慮與不甘,隨著同溫以緹的接觸也漸漸消散,也越發的願意教導她。


    趙皇後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隨即語氣柔和的對著溫以緹開口道:“莫要輕視任何人守護珍視之物的決心。有些人平日裏看似蠢笨衝動,可一旦涉及至此,便能瞬間權衡萬千利弊,想出滴水不漏的對策。


    這世上最可怕的,從來不是聰慧機敏之輩,而是被執念驅使、不惜一切的人。”


    溫以緹不可察地挺直脊背,迎上對方嚴厲的的目光,“記住,無論何時都要留三分餘地。手中若無底牌,背水一戰不過是死路一條。”


    溫以緹怔愣片刻,隨即抬起頭時,眼尾漾起清淺笑意,與趙皇後目光相撞。“是,這也是臣一直記在心中的話。”


    趙皇後聽後,唇角的弧度先鬆了半分,眼尾細紋裏漫出極淡的暖意,看似清冷,卻帶著破冰的溫度。


    溫以緹的笑意則藏得更淺,唇角剛揚起半寸,便被她壓進眼底,化作粼粼的波光。


    二人這笑裏藏著的,是彼此間不必言說的默契。


    殿內清早還未熄滅的燭火緩緩搖曳,範尚宮與梅宮正望著麵前相對而坐笑著的二人,一時有些恍神。


    光暈中趙皇後與溫以緹的身影在地麵上交織,竟隱隱疊出半分相似的輪廓。


    這般神態,讓二人仿佛從溫以緹身上看見多年前初入宮中的趙皇後,亦是這般風華正茂,眼中滿是對未來的掌控與籌謀。


    而趙皇後此刻的模樣則又像是幾十年後的溫以緹,有著曆經滄桑的沉穩和歲月沉澱的鋒芒。


    此刻兩人神態如出一轍,一個是浸著時光的古玉,溫潤中暗藏鋒芒,一個是初出鞘的寶劍,銳利中透著靈動。


    二人仿佛看到了過去與未來的映照,年少與遲暮的共鳴。


    因著初一正熙帝要前往太和殿接受官員朝賀。待朝賀儀式結束返迴內宮,跟著趙皇後一塊便接受後妃、公主、王爺們的拜年之禮。


    沒過多久,範尚宮和梅公正先後請辭離開。所以,今日趙皇後無需像昨日那麽繁忙,溫以緹也能連帶的跟著清閑一些。


    範尚宮同貴妃一塊掌管後宮大小事務,梅宮正同樣事務纏身。因此,沒多久就離開了坤寧宮,隻剩下溫以緹在一旁。


    梅宮正臨走前忽然抬眼,目光在溫以緹身上凝了一瞬,那眼神極深,而後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定與範尚宮一同離去。


    範尚宮似有所感,停下腳步迴頭望向梅宮正,見她神色如常,便繼續前行 。


    隻是不知為何,她心裏莫名泛起不安,心跳也不自覺加快,隱隱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


    因著時間還有一會,溫以緹同趙皇後一塊簡單用了用早膳。


    趙皇後執帕拭了拭唇角,忽而抬眼笑道:“陪本宮下盤棋吧。”


    溫以緹立即應著,隨即上前攙扶著趙皇後,攙扶時指尖觸到一片冰涼,她下意識的看了過去。


    隻見趙皇後她神色如常依舊往羅漢床去。


    溫以緹收迴視線小心翼翼的攙扶著趙皇後。


    那冷意仿佛從骨髓裏滲出,溫以緹心中一沉,此前宮中盛傳趙皇後病重,她還以為是掩人耳目,此刻看來,即便不像傳言那般危急,狀況也不容樂觀。


    短短幾步路,趙皇後的唿吸已變得粗重。


    坤寧宮的宮女疾步上前,雙手捧來烏木棋盤與青玉棋盒。


    溫以緹見狀,忙上前接過棋盤穩穩置於羅漢床畔的矮幾上,又利落地取出棋笥與棋枰。鋪展棋布。


    待一切安置妥當,趙皇後倚著明黃緞繡牡丹的靠枕,唇角噙著一抹溫柔淺笑。


    她的目光掠過棋盤,又落在溫以緹低垂的眉眼上,眸光流轉間似有深意,幽幽開口道:“本宮先來吧。”


    隻見黑子落定,清脆聲響在寂靜殿內格外清晰。


    溫以緹執白子應招,目光不經意掃過趙皇後腕間金鑲玉鳳鐲,那鐲子往日戴著鬆鬆垮垮,此刻竟死死箍在腕骨上,襯得膚色愈發蒼白。


    “你覺著這人心博弈之術該如何明了?”趙皇後指尖捏著白子,在棋盤上方懸了一瞬,落下時突然開口道。


    溫以緹落子的手頓了頓,棋子在掌心轉了半圈,不緊不慢的開口道:“皇後娘娘,人心如這棋局,看似隨性落子,實則步步藏鋒。”


    “那你可看清哪些是棄子,哪些又是活子?”趙皇後忽然輕笑,眼尾細紋裏藏著經年的滄桑。


    溫以緹看著棋盤上黑白子犬牙交錯,恰似錯綜複雜的關係,點了點頭開口道:“自然,有些人表麵與你談笑風生,但轉眼就能在背後捅刀,棄子乃是毫無價值,活子乃是彰顯自己價值。”


    趙皇後笑著點頭,落了一子道,“聽其言,更要觀其行。”趙皇後腕間鐲子與棋盤相撞,發出清越聲響,“利益當前,誓言可比鴻毛還輕。這話,本宮也同年兒說過。”


    不知不覺棋局漸入尾聲,溫以緹額角沁出細汗。


    趙皇後落子越發遲緩,指節泛著青白,卻仍執著將黑子擺成困龍陣。


    溫以緹盯著棋盤中央,喉間發緊,隻因她快輸了。


    趙皇後的棋藝不差,比起正熙帝旗鼓相當,讓溫以緹很有壓力。


    溫以緹神色凝重,已經來不及分心去麵對趙皇後的話和揣測她的神色。


    趙皇後看著溫以緹這樣,淺淺笑了下,就在白子即將觸到棋盤的刹那,她忽然停住 望著僵持的棋局,“棋藝不錯,說明你心思夠細。”


    趙皇後指尖一轉,本該絕殺的棋子輕飄飄落在邊角,“有時看似無用的閑子,實則在為大局埋線。”


    溫以緹盯著那枚意外的黑子,開始思索起來,趙皇後也不催促而是靜靜地的等著。


    而後突然,溫以緹眼前一亮,展開笑顏,眼底騰起銳利鋒芒:“娘娘既已布下迷陣,臣便索性將計就計。”


    說著溫以緹指尖捏起白子,在棋盤上方劃過半道弧線,落子如流星墜地,看似突兀的一步,卻精準勾連起邊角殘子。


    原本被壓製的白子驟然化作遊龍,反將黑子重重圍困。


    棋盤上勝負已定,趙皇後望著逆轉的局勢,鳳目裏泛起微光。


    她抬手輕撫棋盤,“好個將計就計!能在本宮的殺局裏另辟蹊徑,你這心思當真是滴水不漏。”


    她忽然輕笑,語氣裏難得帶了幾分讚賞,“這滿盤棋子,倒成了你的嫁衣。不錯,不錯!”


    溫以緹緊繃的脊背終於放鬆,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棋盤上黑白交錯的勝負,在她眼中卻映出趙皇後刻意留手的痕跡,看似輕描淡寫的落子,實則暗含殺機,若非對方有意收斂,自己怕是連這反敗為勝的機會都沒有。


    但溫以緹很快振作精神,另辟蹊徑本就是她的長處,不該如此。


    “多謝皇後娘娘手下留情。”溫以緹開口道。


    趙皇後輕輕搖頭,抬手示意起身,溫以緹立即上前攙扶,觸到她依舊冰涼的指尖。


    “本宮留不留手,自己心裏清楚。”趙皇後倚著她的手臂緩緩站起,眼中掃過滿盤棋局,“不過你的表現,倒讓本宮很是滿意,今後莫要讓本宮失望。”


    溫以緹明白,趙皇後這盤局一是在試探她的應變,也二是暗含著提點。


    溫以緹立即迴道:“皇後娘娘今日的教誨,臣定當銘記於心。”


    她話音未落,遠處已傳來隱隱約約的鍾鼓聲。


    趙皇後側耳聽了片刻,神色平靜道:“陛下那邊快結束了,咱們動身吧。”


    溫以緹隨著趙皇後朝著坤寧宮的朝拜殿處走去,厚重的朱漆宮門緩緩閉合,卻擋不住配殿的寒暄交談之聲。


    正熙帝年事漸高,後宮妃嬪們也都霜染鬢角,便是貴妃在一眾宮眷中已算年輕的了。


    曾與一開始陪著正熙帝的舊人,如今十不存一。


    趙皇後歎了口氣,望著鎏金香爐飄起嫋嫋青煙,恍惚間竟與多年前的香霧重疊。


    思緒正飄遠時,忽聽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範尚宮腳步匆匆走了進來,額角沁著薄汗,“皇後娘娘,出事了!”


    趙皇後轉過頭,沉聲道:“出什麽事了?”


    範尚宮立即迴道“今日百官朝賀時,半數官員遞了病假折子。餘下強撐著的大員們,還未行完三跪九叩大禮,便接二連三地倒下了!”


    趙皇後問道:“具體多少人?”


    “四品以上大員足足十七位!”範尚宮聲音發顫,“就連內閣錢首輔都在朝賀時口吐白沫昏厥,連抬都抬不起來!五品以下的官員更是不計其數,此刻太和殿外亂作一團!”


    她膝行半步,壓低聲音道:“這些突然病倒的大臣,皆是昨夜剛受過陛下福澤的。”


    溫以緹聞言渾身一震,也就是說,這些出事的官員都是昨夜被正熙帝賜菜的!


    趙皇後皺著眉,語氣則是篤定道:“陛下定是無礙的。”


    哪怕趙皇後如今不能侍寢,但想除夕守歲與初一等重要之夜,正熙帝向來歇在趙皇後宮中的。


    若正熙帝也出了事的話,那範尚宮此刻怕不是來報信,而是該催趙皇後即刻趕往太和殿了。


    範尚宮聞言麵色一白,“是啊,臣也想不通,昨夜陛下親手賞賜的菜,都是驗毒時都毫無異常,陛下自己也嚐了幾口,為何單單那些受賞的大臣會出事?”


    溫以緹則是在一旁緩緩開口道:“皇後娘娘,禦膳出宮後,從宮宴現場到大臣府邸,沿途經許多人手、查驗多次,若有人蓄意而為,大可在運送途中動手腳。”


    溫以緹好歹一同協助後宮庶務,自然清楚禦膳賞賜的流程。


    從禦膳房起鍋,到太監宮女層層傳遞,再經查驗出宮,每個環節都該滴水不漏。


    可如今十幾位大臣在朝賀時轟然倒地,而那些毒菜,還都是從正熙帝手中遞出的!


    寒意順著溫以緹脊椎爬上後頸,那豈不是代表,很有可能是衝著正熙帝來的!


    溫以緹不敢再想,正熙帝差點出了事,雷霆之怒下,隻怕連一根錯漏的線頭都能扯出一眾人等,牽連頗廣!


    這是溫以緹最擔心的,她怕身邊的人沾上此事。


    溫以緹餘光瞥見範尚宮那張素日沉穩的臉此刻毫無血色。


    對方與自己一樣,正被同一個念頭嚇住,範尚宮承擔的責任可比自己要大得多。


    還有貴妃!


    溫以緹眉頭緊皺,心髒怦怦直跳,想到了一個可能,該不會是衝著她們來的吧?


    這場大禍一不小心便會像瘟疫般蔓延,將身邊所有牽連者拖入萬劫不複之地。


    應著溫以緹的話,三人對視一眼、這個猜測雖未證實,但她們都已認定。


    出了這麽大的事,恐怕正熙帝是沒有心思受後宮眾人朝拜的。


    因此趙皇後便差著宮女開口道,“叫外頭候著的都散了,把今日之事如實相告,叮囑她們謹言慎行,莫要被人當了刀子使。”


    宮女聞言一怔,旋即福身行禮,匆匆而去。


    趙皇後此意、說是提醒,實則暗藏敲打,誰能保證,這場禍事背後沒有後宮之人推波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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