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嘉言醉意闌珊地從沈青釉的背上下來,乖乖地蹲在石燈麵前。沈青釉原本站在他的旁邊,感受到夜風吹來的方向,也緩緩地蹲下身體,幫他擋住了晚來的一絲寒意。對於石燈,沈青釉沒有了解,但許嘉言看得入神,他也就跟著看了起來。這盞石燈高約80公分寬約50公分,典型的方座尖頂,四方形的燈罩四麵鏤空,燈罩的底部雕刻著花樣繁瑣的古典紋樣,燈托上麵是一幅雕琢精美的人物浮雕,浮雕上是兩個神態不一的小童,其中一個手持荷花,另外一個手持寶盒。許嘉言看了半晌,緩慢且篤定地說道:“蘇大章。”沈青釉:“嗯?”許嘉言說:“是雕這盞石燈的人。”光從表麵看,這盞燈上並沒有任何人的署名,沈青釉問:“你怎麽知道是他?”許嘉言說:“因為在石雕領域,能夠將人物雕得這麽活靈活現,且身型臉型都雕鑿的這麽完美的人,隻有他老人家。”“而且他最擅長的就是雕和合二仙,這兩個人物的五官鮮活,臉部飽滿,非常明顯是出自他手。”沈青釉問:“和合二仙是什麽?”許嘉言說:“神話人物啊,你不知道嗎?”沈青釉搖頭。他不知道也很正常,一般像這種民俗傳說裏麵的古代紋樣,多是剪紙、雕刻或是刺繡等手工匠人接觸的比較多一點。許嘉言怕他不懂,暈乎乎地解釋道:“和合,通常代表著家庭和睦,婚姻美滿,你看這個小童手裏拿著蓮花,代表花開並蒂,這個小童手裏拿著寶盒,寓意和和美美,這種祥紋用在婚慶典禮上麵會比較多,在石燈上還是挺少見的,即便是有,也是放在婚房門口,寓意夫妻兩人婚姻平順,幸福美滿……”又一陣夜風襲來,將許嘉言的酒勁兒再次吹了上來,他越說越困,越說聲音越小。沈青釉見他的額頭馬上就要磕到石燈的飛角上麵,急忙抬手幫他擋住,讓他暫時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石燈的燈光不算太亮,僅能照亮他們兩人一起蹲著的這片地方,他們相依在這裏,像是一副背景全黑,僅有一團火光溫暖了初冬夜的畫。許嘉言看清楚這盞石燈出自誰手之後,終於心滿意足,他似乎已經習慣了與沈青釉的接觸,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肩上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閉上眼睛。沈青釉擔心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受涼,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他的身上。他沒有急著走,而是在這盞石燈麵前待了將近五分鍾,拿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號碼。兩秒鍾後,電話對麵接通,一道年輕的男聲略有些吃驚地問道,“沈青釉?你大半夜的找我幹什麽?”沈青釉沒有廢話,開門見山,“你院子裏的石燈賣不賣?”電話對麵整整停頓了三十秒,才不太確定地尖著變調的嗓門問道:“什麽東西?什麽燈?”第30章 電話對麵的人叫霍白瓷,是雲山居的老板,也是沈青釉為數不多一個巴掌就能數過來的朋友之二。和錢非凡一樣,是他的發小,兩家人關係很近,沈青釉的名字就是霍白瓷的媽媽幫著取的。霍白瓷摸黑掛了電話,從床上翻起來,套上一件開衫毛衣,踩著拖鞋,從雲山居後院的一道小門走出來,騎上門口停放的一輛折疊自行車,順著院內的一條小路騎到前廳,又順著前廳的大門去了停車場。外麵天涼,沈青釉已經背著許嘉言迴到了車上,剛將許嘉言放在副駕駛,就聽到一陣刺耳的刹車從車窗外傳來。許嘉言睡著了,沈青釉幫他係好安全帶,將他安頓好,轉頭看向窗外。霍白瓷此時正趴在車窗上往裏看,沈青釉瞥他一眼,落下車窗,問道:“看什麽?”霍白瓷說:“我看到副駕駛好像有個人……我艸!還真有個人?”他抻著脖子想往裏看,沈青釉抬手嫌棄地擋了一下,將他那張還掛著眼屎的大臉攔在了車窗外麵。霍白瓷不屈不撓,依舊抻著脖子往副駕駛眺望,問道:“這是誰啊?”沈青釉說:“許嘉言。”霍白瓷說:“許嘉言是誰?”沈青釉剛想張嘴介紹,霍白瓷忙說:“你別說,讓我猜!是不是錢非凡說的那個讓你發了瘋的結婚對象?”沈青釉現場辟謠,“不要聽他胡說。”霍白瓷說:“那到底是不是他?”沈青釉說:“確實是結婚對象。”但沒發瘋。“還真是啊?”霍白瓷還想再仔細看看沈青釉這位傳說中的結婚對象長什麽樣,就見沈青釉突然從手裏拿出了一個燈泡?霍白瓷看著那個跟沈青釉的身份地位適配度不太高的燈泡,呆怔了十幾秒,問道:“這是什麽?”沈青釉說:“電話裏說了,我要買你院子裏的一盞石燈,怕你找不到,把燈泡擰下來做了個標記,你迴去找找,把缺燈泡的那盞寄給我。”什麽東西?霍白瓷聽他說完,杵在原地沒有說話。沈青釉似乎不想再跟他待在這裏浪費時間,將燈泡放進扶手箱裏,關上車窗,轉著方向盤揚長而去。霍白瓷依舊站在原地沒動,直到冷風穿透他的鼻腔讓他打了個噴嚏,他才像按了複活鍵一樣從毛開衫的兜裏摸出手機,給前不久才聯係過的錢非凡打了個電話。錢非凡似乎還沒睡,接通電話問道:“幹嘛啊?大半夜的?”霍白瓷望著沈青釉漸行漸遠的車尾燈,仿佛被沈青釉手裏的那個燈泡抽幹了智商,怔怔道:“沈青釉……好像真的瘋了。”朋友之間沒有秘密,況且沈青釉的朋友一共就那麽兩個半人,混跡的圈子也差不多相同,大家一傳二、二傳三,全都知道了許嘉言這個人的存在。但許嘉言不知道。他此時正靠在沈青釉的車上睡得香,一路上連夢都沒做,再次睜開眼睛,已經到了第二天早上。幸好今天是個休息日,不用早起。許嘉言躺在床上發了會兒呆,剛準備去衛生間洗漱,就發現自己又一次躺在了沈青釉的房間裏。至於昨天他是怎麽迴來的,不用想也知道是沈青釉幫的忙。習慣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可能對於某一件事,第一次和第二次還略顯生疏,到了第三次就會形成一種潛移默化的自然。許嘉言還記得,他小時候很怕水,後來爺爺帶著他去城裏的大眾泳池學遊泳,幾個動作重複地撲騰下來,竟然就這樣和泳池裏的水融為了一體,他感受到了水的浮力,也克服了對於水的恐懼,他的四肢在麵對水的時候有了自己的思維,他可以自由自在地潛在水裏,也可以像睡覺一樣自如地仰在水麵,像一尾魚,而不是一個怕水的人。最開始,許嘉言對於沈青釉給予的幫助還會感到壓力,可自從兩人說開、變熟以後,這樣的幫助似乎就變成了一種自然,變成了日常相處中的一部分。記不清是哪一分,也不知道是哪一秒,好像在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裏,兩個人在時間的脈絡裏就已經悄然無聲地靠近了很多很多。許嘉言從沈青釉的床上下來,本想迴二樓的房間換件衣服,結果剛邁出沈青釉的臥室,走到三樓客廳,就在三樓的沙發旁邊看到了一個與三樓的裝潢格格不入的東西?與其說是與三樓的裝潢格格不入,不如說那東西跟整幢房子的裝修都不太搭。許嘉言不知道一套主打現代簡約風格的房子裏麵,蹲著一盞七八十斤的石頭燈,到底是一種怎樣融匯古今中外的新型搭配。也可能是他見識短?不知道現如今的家裝界已經進步到了這種地步?而且這盞石燈怎麽看起來有點眼熟?許嘉言一時忘了下樓,蹲在那盞石燈前看了看,石燈的底座下麵還粘著沒擦幹淨的泥土,燈托上麵是極具蘇大章個人風格的人物雕刻。這不是……“這不是昨天雲山居院子裏的那盞燈!?”“嗯。”許嘉言不小心把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剛好沈青釉也從書房裏走出來,順便應了一聲。許嘉言聽到他的聲音扭過頭,問道:“這盞燈為什麽會在這裏?”沈青釉沒有出聲,隻是安靜地站在他的身後。許嘉言無辜地眨了眨眼,“不會跟我有關吧?”沈青釉依舊沒有出聲,表情卻告訴他,確實跟他有點關係。許嘉言隱約記得昨晚喬木森和田小園走後,他確實讓沈青釉帶著他去院裏找了這盞石燈,他好像還跟沈青釉科普了這盞石燈背後的寓意,科普之後的事情他就記不太清了,如果不出意外,他應該是睡著了。難道他沒有睡著?而是斷片了?可不應該啊?他的酒量雖然不好,也不至於兩杯下去就喝斷片了呀。許嘉言苦思冥想,怎麽都想不起來昨天晚上在雲山居的庭院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想要問沈青釉,沈青釉卻不想多作解釋,隻是看著那盞寓意著“婚姻平順,幸福美滿”的石燈說:“買都買了,就放在這兒吧。”“買了?!”許嘉言詫異。沈青釉說:“不然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許嘉言說:“這可是蘇大章先生的作品,就,就買了?”沈青釉點了點頭,“挺好看的。”許嘉言先是覺得驚訝,此時又覺得驚喜:“你也覺得好看?”沈青釉看著那盞灰撲撲的石燈上麵雕刻的活靈活現的小人兒,挺真誠地說:“確實不錯。”既然他覺得好看,那買迴來擺在什麽地方,就是他的自由。許嘉言沒再多說,站起來迴到二樓洗漱幹淨,又換上了平日打掃穿的那套衛衣。說是在沈青釉家兼職小時工,但實際上,他做的工作並沒有真正的小時工那麽辛苦,大概是因為沈青釉的家裏住得人不多,大家每天活動的地方也十分有限,房子即便麵積很大,但整體來講還是非常幹淨。加上沈青釉家裏的衛生工具大多都是電動的,許嘉言隻要等掃拖機器人工作完畢以後,拿著掃把查漏補缺,將它清掃不到的犄角旮旯處理幹淨就可以了。很多時候,許嘉言都覺得自己的這份工作實在太占便宜了,所以會在周末的時候盡量多找一些事情來做,多出來的一部分時間不會計算在酬勞之內。當然,沈青釉肯定也不會跟他計較這一兩個小時的時間,但是他這樣做,是想讓自己的良心過得去。工作日多是打擾客廳、餐廳這些利用率比較高的地方,像庭院還有樓頂上的那間閣樓,都是放在周末打掃。說是閣樓,其實麵積很大,挑高的屋頂,通透的窗戶,許嘉言上周過來這間閣樓裏還什麽都沒有,今天再次上來,竟然看到空蕩蕩的地板上放著一架黑色的三腳架鋼琴?!鋼琴?!許嘉言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從樓梯上跑了過來,圍著那架看起來嶄新嶄新的鋼琴轉了一圈,轉完又頭也不迴地往樓下跑,跑到三樓的書房門口,探著脖子往裏麵瞅。沈青釉正好站在書房門口的一個櫃子前,見他滿屋子的找自己,走過來問道:“有事?”許嘉言沒說話,隻是兩眼放光地看著他。那雙眼睛裏麵充滿了不用言語表述就能讀懂的光,好像他是天上的星,又好像他是雲裏的月。沈青釉被這雙灼熱的眼神看得稍稍有些不自在,掩著鼻子咳了一聲,問道:“怎麽了?”許嘉言說:“你會彈鋼琴啊?”沈青釉斬釘截鐵,“會。”許嘉言說:“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