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那古怪的聲音又響了一迴,動靜大到難以忽視。


    周顯之窘迫地捂緊肚子,臉色肉眼可見的漲紅了,“失禮了,在下有急事處理,二位慢用。”


    語罷也顧不得儀態,弓著腰躥了出去。


    容老神在在地盛了碗湯,舀起一匙吹了吹,慢慢送入口中咽下。沈淮臣盯了半晌,他才像剛發現那般抬頭,挑眉問,“檀郎怎地這樣看著我?”


    沈淮臣單刀直入,“是你。”


    “什麽?”容給他添了一筷子菜,饒有興致地笑了笑,從容而優雅。


    周顯之遲遲未歸,沈淮臣有點擔心,就鄭重其事地對男主說,“答應我的第二件事,說出真相。”


    他明明可以利用這些機會謀取利益,最終卻選了這麽件芝麻大小的事。


    真不知該說他傻,還是……


    容茶色的眼眸中泛起一絲波瀾,最終被深不見底的笑意取代,“好罷。依我所見,周公子應當是單純的腹瀉,將火氣排泄出去,自然就沒事了。”


    沈淮臣蹙了蹙眉,一臉狐疑,“真的?同樣的飯,為什麽你我吃了無事?”


    “還是說你下了藥……不對,你怎會知道我拿哪個飯盒?”


    容又笑,“檀郎問題這樣多,永寧都不知該怎麽迴答了。沒有下藥,不過是食物相克難以消化罷了。”


    “至於後一個問題……檀郎放心,無論你選擇哪個,都不會有事的。”


    沈淮臣漸漸放下心來,嘀咕道,“一句話而已,雖然是有點過分,但顯之又不清楚你的身份,裝作沒聽見也不會少塊肉,何至於此。”


    是啊,何至於此,容靜靜審視著自己的心。


    換做從前,周顯之這樣的人他壓根不會理會,如今不僅計較起來,還像小孩子一般動手報複迴去,當真是……越活越幼稚了。


    即便如此,胸口仍像塞了團濕棉花,不上不下的,十分不爽快。


    “永寧知錯,”容這樣說著,麵上卻沒多少悔意,“明日會送些補品去平南侯府,親自向周公子道歉。”


    “誒?”沈淮臣睜大眼睛,見容笑盈盈迴望著他,一字一句道,“隻要檀郎喜歡,何事我都依你。”


    “……”


    沈淮臣摔桌,這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嗎!


    *


    二月初一,是沈淮臣第一次參與朝會的日子。


    寅時未到,沈淮臣被枕邊人溫柔喚醒,迷迷糊糊坐起來任由容擺弄。


    擦臉,束發,穿戴朝服,最後臨出門前嘴巴裏被喂了片東西。


    屋門一開,沈淮臣望著黢黑的天,發懵的大腦終於清醒了,茫然而委屈地看著男主。


    原以為初一十五上朝是容昶為堵沈敬山的嘴隨口開的條件,親身體驗過才知道竟是種莫大恩典,若日日如此,不必男主動手,沈淮臣怕是自己就提前見了閻王。


    “是參片。朝會前不宜多食,檀郎想吃什麽,永寧提前備著,等迴來就能吃了。”容似乎誤解了他的意思,一邊幫沈淮臣披上狐裘,確保不會透進一絲寒氣,一邊輕聲哄他。


    “唔,餛飩,牛肉餅,還有……”沈淮臣說了好些,容一一記下,目送他乘坐的馬車離開才轉身迴府。


    承天門未開,沈淮臣下了轎,遠遠瞧見沈敬山同幾位大人齊刷刷看過來,便疾行上前見禮,“阿爹。”


    沈敬山嗯了聲,依次介紹說,“這位是鄭大人,這是袁大人,張大人。”


    礙著他的麵子,三人對沈淮臣都很和藹,有關心他身體狀況如何的,也有誇他官兒當的好,替陛下分憂解難的,沈淮臣照單全收,謙恭有禮的樣子看得沈敬山暗自點頭,緩緩放下心來。


    約莫等了小半時辰,隨著太監一聲唱喏,鍾鼓敲了三迴,文武百官分列兩側,魚貫而入。


    朝會相當無聊,沈淮臣又冷又困,人端端正正的站著,心思早已飛到了九天之外。希望他迴府的時候男主已經把飯做好了,吃完美美睡上一覺,再烤幾塊紅薯吃,美滋滋。


    忽然間,他聽見禦座上的皇帝咳嗽兩聲,肅容道,“朕的愛婿何在?”


    “臣在。”沈淮臣出列,躬身行禮。


    皇帝問,“朕聽聞愛婿近日為救濟災民的事日夜操勞,連身體都顧不上了。”


    四麵八方的視線落在沈淮臣身上,瞧熱鬧的居多,當事人卻不緊不慢地說,“謝陛下關懷。臣不過是做了力所能及的小事,您日理萬機才真正辛勞。”


    這是在跟陛下頂嘴嗎?


    知道沈淮臣素來蠻橫,可沒想到人在禦前膽子也這樣大,絲毫不知收斂。


    “嗬,”容昶審視的目光刀子似的在他麵上刮過,語氣萬分溫和,“朕年少時聽太傅講過一則故事,今日也說與眾卿。”


    “南朝時有個小道士,第一次下山看什麽都覺得新鮮,可惜他撿一樣丟一樣,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麽都沒得到。”


    “在乎名聲是人之常情,但顧此失彼,因小失大就不好了。”當初容昶同意這門親事,一為拉攏保持中立的恭定王,二則摸透了沈淮臣的秉性,知曉此人成不了大器。


    乍一聽聞沈淮臣親自施粥救濟災民,他才猛然驚覺走了步臭棋。


    等沈淮臣和永淳有了孩子,難保恭定王不會生出別的心思,也想到龍椅上坐坐。


    好在他早有準備。


    想到這,容昶眼神愈發陰冷,看沈淮臣的眼神幾乎像在看一個死人。


    沈淮臣仿佛聽不出話裏的惡意,慚愧道,“陛下謬讚。臣也是瞧他們可憐,抓耳撓腮翻遍史書才想出這麽個笨法子。”


    “況且臣肩不能挑手不能抗,坐在那兒裝裝樣子罷了,活兒都是下人做的。”


    滿朝俱靜。


    容昶居高臨下地看著沈淮臣,在對方清澈而愚蠢的目光裏,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當中。


    狡辯啊!


    大唿臣冤枉臣不敢啊!


    難道真以為朕在誇你不成?!


    這樣一個一眼望到底的蠢貨,有那個腦子造反嗎?


    一陣無語過後,建光帝揮袖道,“擬旨,輜順府指揮使沈淮臣勤勉政務,為眾卿之表率,賞高麗進貢的山參兩盒,絲綢三百匹,黃金百兩,以做鼓勵。”


    第10章


    朝會結束時,天早已大亮。


    沈淮臣被恭定王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視了一路,幾番欲言又止,終究沒舍得說他什麽,隻道:“今夜迴王府住一晚,吃頓團圓飯。許久未見,你阿娘都想你了。”


    出了奉天門,又有人在身後喊,“沈大人,留步。”


    沈淮臣轉過身,見一二十來歲的冷麵青年大步追來,拱拱手道,“在下刑部侍郎殷時月,沈大人,久仰。”


    叮!係統發布任務:[羞辱殷時月。]


    [好不容易下了早朝,饑餓,疲倦,還有父親莫名其妙的數落令你煩躁不已,隻想快些迴去,鑽進溫柔鄉裏快活快活。]


    [偏在這時,有個不長眼的東西貼過來搭話。正三品侍郎又如何?破落戶出來的窮酸書生,連給本世子提鞋都不配。]


    [送上門的出氣筒不要白不要,盡情羞辱他吧!]


    殷時月,原著中後期男主手下的一員猛將,為人剛正不阿,素有冷麵閻王的稱唿。世上沒有他不敢斷的案子,沒有他不敢處斬的官員。


    原主瞧不起他的出身,屢屢欺辱,殷時月像個打罵不還口的木疙瘩,無趣得緊,原主這才逐漸作罷。


    然而風水輪流轉,等原主被禦史台的人頻繁彈劾不得不低聲下氣拉攏一二時,殷府大門緊閉,門房鄙夷地朝他吐口水:“呸!咎由自取。”


    好逆天的劇情,好厚實的臉皮。


    沈淮臣吐了口氣,作死的姿態逐漸嫻熟,敷衍地迴以一禮,怪腔怪調地說了句,“喲,這不殷大人嗎。”


    “嗯。”殷時月頷首,雙目直視前方,眼神堅定得像要入.黨。


    沈淮臣:“……”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沈淮臣悄悄瞄了殷時月幾眼,見他眉頭緊鎖,似在思考什麽生死攸關的大事,直到長長的甬道走到盡頭,這人才攥緊拳頭開口,“沈大人步履匆匆,可有急事?”


    盡管沈淮臣覺得懟上幾句對方可能要把袖口摳破了,礙於任務,還是高冷點了點頭,“卻是如此。”


    餓了,趕著迴家吃飯呢。


    殷時月抿抿唇,麵皮繃得更緊了,沈淮臣等了半天不見他接話,隻好主動出擊,“說話吞吞吐吐,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為沈某欺負你呢。有話就說,沒話就滾,寒暄大可不必。沈某的時間寶貴,恕不奉陪了。”


    啊,好過分qaq


    沈淮臣看得出,殷時月八成是個社恐,社恐搭訕需要鼓起多大勇氣他不清楚,但得不到正麵迴饋一定很傷心,說不定還會留下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愧疚如潮水淹沒了他,沈淮臣垂著腦袋不敢看人,忽聽殷時月激動地問,“沈大人也覺得,人與人之間的寒暄浪費時間,完全沒有必要嗎?”


    沈淮臣昧著良心點頭。


    知己啊!


    殷時月看著他通紅的耳朵,仿佛在沈淮臣身上找見了自己的影子。莫非兇殘外表隻是保護色,實際沈淮臣和他一樣,都屬於官場裏不善言辭、不討喜的那類人?


    手腕被殷時月一把攥住,沈淮臣掙了掙,對方反倒拽得更緊了,“殷大人,君子動口不動手,你這是做什麽?!”


    心裏狂戳係統救駕,【殷時月被我懟了兩句,不會惱羞成怒要打人吧?】


    【我現在道歉還來得及嗎?】


    就他這病歪歪的樣子,一拳頭下去怕不是要躺半個月,殷時月怎麽下得去手啊!


    係統大驚失色,【不會吧,宿主別怕,他要是敢打人,本係統就……就電他!】


    “我、我……”殷時月越著急,越說不出話來,隻得同他一路拉拉扯扯地出了承天門。


    候在各家馬車前的仆役們紛紛抬頭看過來,又有一名身穿黑色短衣的差役自角落躥出,直奔他二人,“大人不好了!今早天未破曉,有個婦人在府衙外擊鼓喊冤,現在瞧熱鬧的百姓圍得裏三層外三層,整條路都堵住啦!


    差役的話伴著冬風自耳邊刮過,沈淮臣暫無暇顧及,瞧見寧安府的馬車,眼前唰地一亮,憑空生出一股力氣,帶著殷時月朝那邊跑了兩步,“殿下!”


    救命!你也不想日日欺辱你的仇敵死於他人之手吧!


    聽見唿喊聲,容匆匆下轎,沈淮臣見狀滋溜一下躲到男主身後,探出個腦袋朝殷時月扮鬼臉。後者神情扭曲,急得連連擺手,“沈大人,這……在下並無惡意,你怎地能拿殿下做擋箭牌,成何體統啊!”


    容眼風一掃,見沈淮臣的袖擺經過一番攀扯變得皺皺巴巴,眼尾危險地眯了起來。


    他一手護住沈淮臣,攔在兩人之間柔聲道,“殷大人有事不妨在馬車上詳談,外麵人多眼雜,恐被看了笑話去。”


    殷時月額間冷汗涔涔,低頭見禮,“刑部侍郎殷時月,見過殿下。”


    沈淮臣沒有察覺到氣氛的凝滯,因為不滿安排,暗暗抓男主的手,容迴握住,安撫地捏了捏,殷時月鬆了口氣,方有逃出生天之感。


    三人一同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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