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等了!”


    德妃在行宮裏踱著步,衝一旁的宣王說:


    “兒子,你聽我說,咱們此前猶猶豫豫不敢對你父皇下手,以致如今失了先機,楚王現在有了不是異族血統的證據,可謂是如虎添翼!”


    “母妃,那我們該怎麽辦?”


    宣王已經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何信那個牆頭草把他綁到行宮,本想借機邀功,騙皇上說是宣王偷偷越獄了,自己不願同流合汙,好不容易將他追迴。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等何信把宣王押送到行宮時,皇上已經病得意識不清,德妃趁機把控了一切。何信見狀,便想再倒頭投向德妃和宣王,遂供出了徐州廂軍總指揮使陸振是楚王的人,以此表明誠意。


    可德妃不願再領情,這個何信一會兒跟這邊,一會兒跟那邊,是個極沒有原則的人。但是何信盤踞在徐州多年,對徐州各處防禦及地形甚是了解,他們母子暫時還需要他,不能讓他現在就死。於是,德妃便將何信軟禁在行宮,不許任何人和他接觸。


    “母妃,我們現在到底該怎麽辦啊?你別光在這走來走去,您倒是說句話呀!兒子都快急瘋了!”


    宣王在一旁不停地叨叨著,德妃卻不悅地瞪了宣王一眼,對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失望透頂,遂低聲斥責道:


    “你能不能消停片刻!一出事就問母妃怎麽辦!你若是沒那個本事就不能安安穩穩過日子嗎?非要奪這個皇位!如今可怎麽收場!”


    宣王連忙往迴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吭聲。母子二人沉默了許久,德妃才平複了心緒,沉靜地開口問道:


    “你在長安不是還留有眼線嗎?”


    “是啊。”


    “那些人應該能調動你留在王府的親兵和死士吧?”


    “那是自然!母妃的意思是……”


    “他們可以幫你暫時穩住長安那邊的局勢,而我們這邊……”


    德妃附在宣王耳畔,低語了一番。宣王聞言,一時睜大了雙眼,擔憂道:


    “這會不會太冒險了?”


    “這是唯一有勝算的方法了!你若是不願聽母妃的,也可以自己想辦法!”


    “不不不……”


    宣王連連擺手。


    如今他們相當於被困在了徐州,若想重迴京城長安,需突破重圍。既然陸振已經跟了楚王,自然是不可能明著放他們走的,那他們就隻能玩暗的。


    於是,德妃重新請出了何信,何信便告訴了她西城門外的那個兇宅,他們可以從那裏逃走。但何信也提出了自己的條件,他讓德妃帶他一起走,他才不肯留下來等死呢。


    德妃如今有求於何信,這點要求還是願意依著他的。很快,何信就被轉移到了城防處的地牢裏,德妃以何信蠱惑宣王越獄為由,稱皇上要親自去城防處提審何信。


    行宮的太醫和近身伺候皇上的太監這幾日均已被德妃收買,他們給昏迷的皇上穿好衣裳,將他抬到龍輦上,抬往城防處地牢。為了掩蓋住皇上已經昏迷的真相,德妃特意準備了一頂帷帽戴在皇上頭上,讓帷帽上的紗遮住他的臉,並聲稱皇上身子尚未痊愈,吹不得風。


    行宮裏有皇上帶來的很多隨行侍衛,其中多數都是禁軍,直屬皇上統帥,而德妃一行人出逃顯然是想找個機會“屠龍”,因此他們不敢帶那些禁軍一起走,故而隻帶了宣王自己從長安帶來的王府親兵。


    這才是德妃他們不敢直接闖出城門的根本原因——王府親兵那點兵力遠不能與徐州廂軍抗衡。


    就這樣,德妃假借提審何信為由,將皇上和宣王以及王府親兵一同帶到了城防處地牢,準備從城西廢棄的兇宅逃走。隻要天子還在他們手中,他們說立誰為太子誰就是太子。


    挾天子,方能令諸侯。


    就這樣,德妃在何信的帶領下,一邊往幽暗的運兵道裏摸索前行著,一邊低聲衝宣王說:


    “我聽說,幾日前趙瑾夫婦忽然出城,迴來後卻換了輛馬車,說是車子半路壞掉了。我猜,他們可能暗中送走了什麽人,你趕快給你留在長安的暗哨送出消息,請王府死士們在長安各大城門口埋伏好,這幾日不準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進京城!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為楚王登基的助力!”


    “母妃,您放心,兒子一定都按您的吩咐去做!”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趙瑾等人早已得知那兇宅是何信提前埋伏好的密道出口。當初何信和宣王逃到那,趙蘭溪故意沒讓人打草驚蛇,所以何信並不知道他那所謂的兇宅已經暴露。德妃和宣王都沒想到,兇宅那頭等著他們的是一場血雨腥風。


    德妃等人離開行宮後,喬憲就從行宮裏往趙府送出了消息。趙瑾得知德妃、宣王帶著一眾親兵,讓人抬了皇上去了城防處地牢,瞬間就明白了德妃這是要挾天子跑路,於是立刻便通知了陸振。


    德妃等人抵達兇宅後,四周寂靜得可怕,連個鳥鳴聲都沒有。何信還被宣王綁著手腳,被人押送到隊伍的最前麵,讓他探路。


    何信的鼻翼動了動,敏銳地觀察著宅子裏的情況,沒發現什麽異常,這才抬腳帶著身後的一隊人往兇宅的後花園走去。待所有人全部從密道走出後,何信忽然覺察出有些不對勁。


    剛才經過的假山處明明有他的人在那駐守,那個哨卡安排了三個小兵,這會兒怎麽沒人了?


    何信的腳步頓了頓,忍不住迴頭看去,一陣風吹過,濃鬱的血腥味頓時撲麵而來。德妃受不了這股令人作嘔的味道,連忙捂著嘴幾乎要彎腰吐出來。


    宣王上前扶住德妃,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道:


    “母妃,這裏之前死過人,味道很大,您且忍一忍,到了這咱們就算順利離開徐州那個牢籠了,隻要能迴到長安,這大梁的江山就唾手可得了!”


    誰知,他話音剛落,何信就往前兩步,否定道:


    “殿下當心,這血腥味尚且新鮮,分明是有人剛剛被殺!”


    “啊!”


    德妃一時懼怕,驚慌地叫出聲,何信循著刺鼻的血腥味繼續往前走去,頓時臉色煞白——隻見那假山後幹涸的池塘裏,躺著三具屍體。


    “不好,我的人被殺了!”


    何信心頭一顫。刹那間,四周的燈籠和火把忽然紛紛被點亮,竟是齊刷刷地將他們一行人圍在了正中間。


    “誰?你們是誰?”


    何信驚慌失措,他甚至有些搞不懂,這處廢棄的兇宅竟然還有外人敢進來。


    舉著火把的徐州廂軍們向兩側列開,讓出中間一條路來,隻見陸振與趙瑾並肩走來,身後還跟著黛姬與馬軍指揮使羅斌。


    “你們……”


    何信看向陸振,便明白了他們已經被人“包餃子”了。德妃此時已經鎮定了下來,她借著燈下的陰影微微迴頭看向隊伍最後的那名王府親兵,隻見那人也鎮定地衝她點了點頭。


    德妃便放下了心來。方才在電光火石之間,那人已經把消息綁在隨身帶著的鴿子身上,放了出去。


    “德妃娘娘好雅興,竟然來這兇宅裏的後花園散心。”


    趙瑾平靜地說。


    德妃聞言,隻輕聲笑了笑,說:


    “趙瑾,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能追到這,我也不想再與你遮掩什麽。我知道,你們也想掌控皇上,他如今已經深度昏迷,與死人無異,他在誰手上,誰就有話語權。你想立楚王為皇上,可是我們要立宣王為皇上!大家不妨把話攤開了說!”


    “娘娘好氣魄!”


    趙瑾挑了挑眉,道:


    “就憑你手上的那些人,想從徐州廂軍的手下逃出去,恐怕沒那麽容易。何信手上雖然有廂軍的步軍,可是群龍無首,他這個指揮使自己都準備亡命天涯了,所謂的步軍也早就散成一盤沙了。我們來這裏設伏的時候,很多在此駐守的步軍都束手就擒了,負隅頑抗的也已經被誅殺了。娘娘何必執迷不悟,自尋死路呢?”


    德妃冷笑了一聲,說:


    “怎麽,我束手就擒,你就能留我一命嗎?我怎樣都是死,但是你們的楚王也未必能贏!你們不要以為長安真的已經全部被楚王的人掌控了!”


    趙瑾的眉心跳了跳,他與陸振對視了一眼,似是猜到了德妃與宣王可能在長安留了什麽後手。


    德妃見狀,隻接著說:


    “我與我兒安好,楚王才能安好!”


    趙瑾麵不改色地與德妃“拉著鋸”,說:


    “你與宣王就算即刻便死,這死訊又怎會那麽快就傳到長安?等消息到了,楚王恐怕連皇位都要坐穩了吧?”


    德妃藏在袖中的一雙玉手暗暗攥緊了拳頭,水蔥似的指甲直剜進掌心。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時,龍輦旁邊的一個小兵忽然驚唿道:


    “皇……皇上的手動了!”


    “……”


    眾人大驚,連忙看向龍輦,隻見皇上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扯下了頭上的帷帽,睜著濁黃的雙眼,茫然地看著眾人。


    說時遲那時快,趙瑾一把拉上陸振,雙雙跪倒在地,陸振腦子還懵著,卻見趙瑾已率先開口道:


    “皇上,宣王與德妃趁著您昏迷之際,將您綁來此地,欲偽造傳位詔書!臣救駕來遲!請皇上降罪!”


    人在昏迷過後腦子不會那麽快就清醒,而且會斷片,需要一點點迴憶之前的事。這個時候他的第一意識是什麽,他就會理所當然地認為事實就是什麽。


    所以趙瑾搶先了一步,給皇上灌輸了宣王要篡位的事實。陸振見狀,即刻便明白了過來,連忙也跟著說:


    “臣徐州廂軍指揮使陸振救駕來遲,請皇上降罪!”


    就在德妃和宣王驚恐萬分之時,慣會識時務的牆頭草何信竟然也順勢跪在了皇上身邊,大言不慚道:


    “皇上,德妃娘娘欲與宣王合謀將您綁走,微臣連忙給陸指揮送了消息,請他來救駕!誰知,臣被宣王殿下發現了,宣王殿下就把臣也綁了來!陛下,您救救臣呀!”


    好家夥!


    這套路是連趙瑾都沒想到的。行,他是真行。


    宣王聞言,盛怒之下一腳把何信踢翻在地,嗬斥道:


    “你個搖擺不定的狗東西!我殺了你!”


    德妃連忙上前把宣王拉住,蹙著眉恨鐵不成鋼地低聲道:


    “你瘋了嗎?”


    宣王這才恍然大悟,他方才的著急可謂直接坐實了自己挾持天子的罪名。人家說的要不是真的,他在這急什麽呢?


    老皇帝混沌的眼珠子終於動了動,有些呆滯又有些陰沉地望向宣王,啞著嗓子說:


    “我兒出息了,朕昏迷了幾日,你都能捅出那麽大陣仗了!”


    “父皇……父皇!”


    宣王嚇得瑟瑟發抖,腿一軟,幾乎就要跪下去了。德妃見狀,卻一把拉起宣王,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拔出王府親兵的佩劍,直接橫在了皇上的脖子上:


    “誰敢動我們母子,我就殺了皇上!”


    龍輦上的皇上大驚失色,他可從來不知道一向如大白貓一般溫順的德妃竟然這麽狠,甚至比蕭妃還狠。


    “你……你這毒婦!”


    德妃隻陰森森地笑了笑,說:


    “都給我聽好了,今日如此之混亂,皇上若是在這個時候死了,現場的每個人都有嫌疑。你們可以說皇上是我殺的,我也可以說皇上是你們殺的!趙瑾,你可是讓全城的百姓都知道皇上身體無礙了,他要是突然死了,那必定是謀殺!你也在現場,我看你怎麽洗脫!”


    趙瑾:“……”


    此時的宣王早已嚇傻了,他就是個慫包,隻知道躲在母妃身後。


    “母……母妃,您真的要弑君嗎?”


    “你給我閉嘴!你這個沒用的東西,母妃怎麽生了你這麽個能捅不能挨的蠢貨!”


    放著太平日子不過,非要奪嫡,如今進退兩難,還得讓老母親給他收拾爛攤子。


    就在千鈞一發之時,皇上忽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金鑲玉腰帶,輕輕拍了拍,然後有氣無力地說:


    “愛妃啊,朕其實早在離開長安之前就寫好了傳位詔書,詔書就嵌在這腰帶裏麵,你讓人把這腰帶劈開,就能拿到詔書了。愛妃要殺朕,不妨先看看詔書吧!”


    “什麽?”


    “怎麽,愛妃對傳位詔書不感興趣?”


    在場的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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