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養三伏,冬補三九,中原人講究順時而食。進入三九以後,天氣寒涼至極,關氏一向講究滋補,便又把蓉兒叫到跟前,張羅著近來的菜譜。白蘿卜燒羊肉、板栗燉土雞、紅燒鯧魚、臘腸幹鍋、冬瓜蝦皮燒火腿蛋餃、雪梨銀耳桃膠羹、馬蹄大米紅棗粥等等,幾乎日日不重樣。


    這日,關氏正吃著迎春端來的雪梨銀耳桃膠羹,銀耳粘稠,桃膠軟糯,雪梨綿密入口即化,湯湯水水格外香甜,潤肺又暖胃,一碗喝下去,渾身暖和和的。


    黛姬嫁進門後,對關氏也算恭敬,趙瑾一早便跟關氏交待過,不必過分管教她,她嫁來鎮國公府是來幫助趙家的,不管她做什麽,都自有她的原因。關氏雖不明白趙瑾具體說的是什麽,但卻也猜到了一些事,隻是如今她歲數大了,趙瑾又已經在府裏根深蒂固,隻要黛姬不過分逾矩,關氏並不願過分妨礙趙瑾做事。畢竟,如今趙氏一門的身家性命全係在趙瑾一個人手上。


    不多時,身穿碧色小襖的送夏從外間走來,笑盈盈地說:


    “老太太,國公爺來了。”


    關氏連忙衝迎春招招手,示意她給趙瑾也盛一碗雪梨銀耳桃膠羹。趙瑾來見關氏,自是收到了趙蘭溪從徐州寄來的密信——佟佳萱已經把手伸向了徐州。


    “你說什麽?她派人刺殺景明?”


    盡管早已料到這個二兒媳婦隱藏頗深,是個厲害角色,可是關氏沒想到佟佳萱那麽快就等不及了。


    她急於要景明的命,趙瑾也不想再留她。


    “母親,佟氏留不得了。蘭溪如今已經隱藏在雲龍書院,隻等那人再次現身,抓了活的,逼問口供,還請母親這邊早做準備。”


    “你的意思是?”


    趙瑾目光一沉,聲色寒涼道:


    “真假拂冬,是時候收場了。”


    關氏雙目微眯,心中有了盤算。


    翌日清晨,院子中寒氣逼人,佟佳萱的丫鬟鵲兒著急忙慌地嗬著氣從外頭走來,把外頭的寒氣全都帶了進來。佟佳萱穿著錦繡小襖側臥在軟榻上,扶著鬢角蹙著長眉,抱怨道:


    “你慌什麽?一大早就讓人不舒坦!”


    鵲兒走到佟佳萱跟前,顧不得其它,隻焦急道:


    “夫人,拂冬今日沒有過來。”


    拂冬每七日會在一大早府裏眾人走動較少的時候來給佟佳萱送信,告訴她關氏或趙瑾最近在忙什麽,雖然她已經探聽不到什麽有用的消息,可是從不曾像今天這般不現身。


    佟佳萱一個激靈坐起身來,一雙烏黑的眼睛咕嚕嚕地轉著,她連忙衝身邊的鵲兒說:


    “你聽我的,你快去!去前院兒老太太那打聽打聽,看看拂冬在幹什麽!”


    鵲兒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說:


    “可是夫人,您從來不去跟老太太請安的,咱們鮮少到前院去,奴婢這一現身,隻怕太紮眼。”


    “蠢貨!你就不知道躲藏著點!”


    “可是……可是奴婢是您身邊的人,就算再怎麽躲藏,也是個顯眼的。”


    佟佳萱心中愈發不安,竟一時顧不得那麽多,隻蹙著柳葉長眉,怒目瞪著鵲兒說:


    “讓你去你就去!哪裏如此多的廢話!這段時日發生了太多事了!很多事情都變得反常起來!趙蘭亭那個小賤人好些時候不來看我了,我也沒了靖安侯府的消息,也不知道敬王殿下的近況;老妖那個混蛋被我派去徐州刺殺景明,這都多少時日了也沒給我報個喜;還有挽秋,好端端地突然被老太太接走了,說是她月份大了,老太太要親自照看。真是奇了,這一切難道是巧合嗎?”


    聽到佟佳萱這樣說,鵲兒也忍不住擔心起來,她咬了咬牙,硬著頭皮一路躲躲閃閃地往前院去了。因著到了年底,年關將近,整個鎮國公府都忙碌了起來,來往仆從自然不少,鵲兒心虛,並不敢抬頭與人對視,隻低著頭沿著灑掃幹淨的青石板路繼續往前走。


    不多時,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 鵲兒足下一頓,心頭顫了顫。她緩緩抬起頭來看向眼前的人,此人竟是趙瑾身邊的吳清。


    不好!


    鵲兒一怔,本能地轉身往迴走,可是一轉過身便見三個拿著棍子、身穿靛青色短衣的家丁圍了上來。鵲兒自知大事不妙,卻見那三個家丁並不給她分辯的機會,隻上前將她架起徑直往柴房拖去。


    一進柴房,便有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上前將鵲兒捆了起來,鵲兒方才受驚沒來得及反抗,如今迴過神來,隻掙紮著大喊道:


    “我是二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永昌伯爵府帶來的陪嫁!沒有二夫人點頭,你們豈敢動我!”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怎麽我堂堂鎮國公府拿一個下人,還要看永昌伯府的臉色嗎?”


    鵲兒一驚,迴頭看去,伴隨著兩道敲打地麵的手杖聲,關氏踏進了柴房。


    “你這蹄子,死到臨頭了還如此囂張!你還好意思提二夫人,你可知道你那位主子都幹了什麽好事!”


    鵲兒的囂張氣焰頓時斂了不少,隻垂下頭故作膽怯的樣子說:


    “還請老太太明示。”


    關氏懶得瞧她,隻衝身後的迎春使了個眼色。迎春抬手擊掌三下,柴房的門再次被人從外麵打開,隻見兩個樣貌一樣、個頭一樣、衣服首飾也一模一樣的女子並肩走了進來。那個看上去憔悴一些的倒是大方自在,而那個吃得珠圓玉潤的卻被繩子捆著。


    顯然,這兩個人都叫拂冬,而那個被佟佳萱掉包後安插在關氏身邊的假拂冬已經被捉拿。


    鵲兒見狀,再不敢狡辯,一朝東窗事發,她自然難逃罪責,隻含淚麵朝著關氏跪在了地上,哭泣道:


    “奴婢……萬死!”


    且說那鵲兒去了半日,竟也不見了蹤影,佟佳萱一個人在院子裏踱著步,雖是數九寒天卻急得額頭上直冒汗。偏她素日裏隻沉浸在自己的謀算中,與鎮國公府一幹人等未有深交,而今離了鵲兒,便連個信得過的貼心人都沒有了。


    佟佳萱思來想去覺得打發誰去打探消息都實在不妥,於是她決定冒險自己走一趟。佟佳萱素日裏鮮少走出趙璿的院子,也從不參與府中家宴,因此她一露臉,府中眾人便像看到什麽新鮮事物一般打量著她。隻是她畢竟是主子,哪有讓下人盯著看的道理,大家匆匆瞥了佟氏幾眼,也便快步走開,不敢停留。


    佟佳萱見狀,愈發心虛起來,她轉念又想,不如先迴去給娘家永昌伯府寫封信求助,可是鵲兒不在身邊,誰把信送出去呢?就在佟佳萱猶豫不決之時,忽然感到身後有些不對,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似乎向她席卷而來。


    佟佳萱下意識地迴頭看去,卻見身穿玫紅色繡金絲牡丹花的黛姬正立在她身後,麵無表情地直勾勾地望著她。


    “啊!”


    佟佳萱心神不寧,驟然一見這個神秘的、不苟言笑的國公夫人,頓時大驚失色。


    “嫂嫂……嫂嫂何時來的?怎麽也不叫弟妹一聲,怪嚇人的。”


    “是嗎?”


    黛姬上前兩步,仍舊冷著臉說:


    “到底是我嚇著你了,還是你自己嚇自己呢?”


    “我……”


    黛姬未再多言,隻衝身後女使吩咐道:


    “把這個毒婦給我拿下!”


    “誒?誒?你們這是幹什麽?我是鎮國公府二爺的正室嫡妻,你們豈敢動我?就算要對我審問發落,也得等二爺從商行迴來!”


    盡管佟佳萱不停地掙紮叫嚷著,黛姬還是讓人把她捆了送去了關氏那裏。剛一進門,佟佳萱就看到了真假兩個拂冬,而鵲兒已經跪倒在地,兩頰被打得通紅,嘴角還掛著血漬,一時間發髻散落,哆嗦個不停。


    佟佳萱見狀,立刻上前怒罵道:


    “你個吃裏扒外的小蹄子,你是不是把老娘給賣了?”


    幾個粗使婆子上前把佟佳萱摁倒在地,關氏用手杖狠狠敲了兩下地磚,麵色慍怒道:


    “你還好意思罵她?這蹄子是想幫你把事情全部攬下來呢!她在這費盡心思地想把你摘幹淨,你倒是一上來就不打自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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